长公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她。若不是今日这封折子,她还会佯装不知她的女儿身上还留着一半
皇帝看了她两眼,“阿芙,你先退下,朕同你娘单独说说话。”
阮梦芙点点头,她走到御书房外,站在廊下,望天长舒了一口气,等了五六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她怎么都得把握住。
没错,去往边城见她那位父亲,这件事本质上来讲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自八岁那年从年易安手上拿到那本关于先帝年间的小本子后,她就一直谋划着要去见一见阮三思,阮三思不回京,她就去边城嘛。又有林女使暗中帮她,她好容易同那位同样在边城的嫡兄阮泽联系上了,终于在今年,她可以前去边城见一见软三思。
虽然这件事有些对不起她母亲。
屋中声响有些大,若是仔细听,她甚至还能听见隐隐的哭声。
“郡主,您可要去偏殿做做?”有宫人上前,小心问她。
阮梦芙摇摇头,“我就在这里站站。”
房内
皇帝叹了口气,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妹妹,“明珠,阿芙那句话很对,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知晓她亲父是个怎样的人。虽然我也不想她去,可她身上毕竟还留着阮家的血。”
长公主冷眼看他,声音打着颤儿,“皇兄,她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和阮家没有什么干系。”
“那你这些年不愿和离,难道不也是为了阿芙?这些年,你叫阿芙同阮家保持来往,不也是为了她?那你为何不叫她见见,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谁?”皇帝又问。这些年他不是没想到直接降旨让二人和离,可到底这事儿还牵扯着阿芙。
长公主猝然眼泪便流了出来,却被这话堵得出不了口。
皇帝自来便心疼她们母女二人,但他想的就多了一些,“他当年自请镇守边城,永不回京。我想他要不是病重,只怕不会写这样一封折子。”
“阿芙虽从不提他,难道心中一点儿都不想吗?”
“你从小叫她同阿珣一般读书写字,
长公主腮边豆大的泪珠往下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皇兄,我答应你就是了。”
“阿芙,进来。”
阮梦芙听着屋中的声音了,方才回过神。她重新回到屋中的时候,长公主脸上泪已经干了,皇帝面上倒是有些轻松。
“阿芙,去边城看看也好。”皇帝满眼慈爱,长公主依旧是沉默不语。
这便是同意了。
待回了长寿宫,阮梦芙便趴在长公主怀中,“娘,您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他伤的如何,若是没什么,我在边城待上一日便也算叫他见过了,我就回来。”
长公主被她逗笑了,轻抚着她的发丝,“傻孩子,你一来一去,就需要一月,路途颠簸,你待上一日便回来,不是叫我心疼?”
阮梦芙心中一暖,“娘,您放心,我永远都只是娘的女儿。”
这话说的很真心,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同她只有血脉相承,可这世上感情又并不是只靠着血脉继承,精心养育她的人中,唯独没有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
“你可有想过该如何同你外祖母讲?”
要去边城可不是一件小事,皇帝虽然会将沿路护送都安排妥当,可到底姑娘家出一趟远门总会叫人牵肠挂肚。
太后这些日子身体恢复的不错,若叫她知晓,阮梦芙要前往边城,指不定又会病情加重。
阮梦芙语塞了,她还真的没想好要如何同太后讲这件事。
她小心忐忑的将去边城的事情同太后一讲,太后却没多说什么,“去见见也好,毕竟是你父亲。”
虽说是她盼了许久的边城之旅,可等着长辈们都同意她去了,她却又开始不舍起来。这一去,再回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说不定还要花更多的时间。边城离京城足足千里,路途遥远,她便是日日都写信回京,也是需要不少时辰才能送到宫中的。
她连长寿宫都不出了,日日都同长公主和太后待在一块儿,随行的人自有皇帝安排。
待到要出宫得前一夜,长公主难得同她睡在一处,千叮嘱万嘱咐,“此番出行,万事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但你也要同林路商量着来,可记住了?”
“女儿记住了,女儿也会将沿路风景都写在信中叫人送回宫里。”
此番前去边城,阮梦芙一行会跟在辎重车队后,由她的另外一个舅舅,也就是先帝幼子端王担任辎重督军一职,这样便也有长辈陪同,到底不会轻易叫人拿住话柄,是皇帝特意安排的。
长公主说了很多话,唯独没有半点儿叫女儿带她的消息去的话,阮梦芙也没提,直到夜深了,宫灯方才熄灭。
到了第二日,阮梦芙郑重地给皇帝、太后、长公主磕头,方才上了马车,一路朝宫外去。
顾承礼送她,坐在马车上有些闷闷不乐,他虽老成,能做朋友的人不多,这会儿阿芙也走了,这宫里头就越发冷清了。
“你也走了,这宫里头就剩下我了。”
阮梦芙正掀开车帘看着外头,两旁皆是骑着马的禁卫军,她怎么瞧都没瞧见想见的人。听见顾承礼这般说方才收了些心思听她讲话。
“怎么就剩下你了?你那几位伴读可不是陪着你,而且还有阿律呢。”说到这儿,她便有些失落,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长寿宫,一直都不曾见过年易安。她也叫人去问过了,年易安这些日子都不在宫中,一直在城郊军营,那个地方她倒是不好让人去寻了。本以为今日她出行边城这样的事,对方能来送送她的。
顾承礼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还不知?这回选出来的禁卫十四军,要随着西下的特使一同前往滇西。阿律和吴策几个人都在随行的名单中,若不是我不便前往,我大概也是要去的。”身为太子就是这点不好,要出京城比别人难多了。
“算算日子,他们前日便已经出发了。”
顾承礼说的轻描淡写,却是在仔细观察阮梦芙表情。
“什么?他已经走了?为何我都不知道。”阮梦芙惊道,若不是马车没那般高,她甚至都觉着自己会跳起来。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二人说话,或许还有皇帝的其他心思,这马车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他都没有告诉我,竟然就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
“难不成是想要躲着我?”
阮梦芙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上回见面时,还送了她一盏宫灯,这回前往滇西这样大的事情都不曾告诉她。
她只顾着自己想,完全快要忘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顾承礼见她完全将自己忽略,心中颇不是滋味,冷不丁的便问了出来,“阿芙,你喜欢他,对不对?”
阮梦芙瞬间脸红到了耳朵尖。
第37章
阮梦芙下了马车,此时已经离京五日,路途颠簸,饶是她一路都是坐在马车上,到底人还是有些疲惫。
她正在带帽围,便见林女使匆匆从前头马车走来。
“郡主,端王爷吩咐,今日雨大进不了城,就在驿站安顿,明早再启程。”
端王还要去安顿粮草,倒是无暇顾及她,不过这也没事,她并没有那般多的讲究,左右不过时安顿一晚的地方。
驿丞躬身请安连头都不敢抬,“小的已经叫人将房间收拾好了,只是咱们这里一年到头住不了几回人,难免有些破旧,还请贵人莫嫌弃。”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无妨的。”阮梦芙隔着帽围,只能瞧见这一座驿站是个四方两层小院,各处都有些破旧,却不失整洁。
“贵人,楼上请。”驿丞听她这般好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忙迎着人往院中走。只有老天爷晓得,他这个小驿站好几年才会有贵人入住,连着他过的也穷困潦倒,那点儿俸禄养活老婆孩子都不够,更别提修缮房屋,叫那些过路的官员们能舍了城里温馨舒适的客栈而选择他这破破旧旧的驿站了。
阮梦芙小心的扶着栏杆朝楼上去,四四方方的楼阁,中间空地上还挖了个小池塘,小小的一方,此时落雨击着水面叮咚响,她不想进屋,便倚着栏杆赏雨。
对面的房间咯吱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隔着帽围她便觉着这二人十分眼熟,待其中一人朝她走来时,她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站在原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朝她而来。
那人穿着一身玄黑衣袍,腰间别着一柄佩刀,身形单薄却不显消瘦,眉眼冷肃,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冷肃尽消,满目柔情。
阮梦芙只站在那儿,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走来。她好像又想起从前,俩人总是这般,安静的等待着对方走到跟前来,但这一回不一样。
那日顾承礼送她到城门处,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当时没有立马回答,可她心里头是有答案的。而且这个答案就在这一刻,叫她觉着这个答案越发清晰。
“郡主。”他开了口,声音还带着几分熟悉的哑意。
阮梦芙忙低下头,略微有些不自在,幸好还有帽围挡着,不然她的耳朵怕是会暴露她此刻有多紧张,她轻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已经前往滇西了,怎么会在此处相遇?这可真是奇了。
林女使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留下他们二人在此处说话。
年易安低头看着她,见她似乎害羞,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我要去一趟何家祖宅。”
阮梦芙点点头,若是今日不下雨,她这会儿应该就入了平宁城,而不是待在城外的驿站。何家祖宅,她若是没记错,应该便是平宁城。
两拨人分明就是一前一后隔了两日分别出发,此刻却能在这荒郊野外遇上,这大概真的是两个人实在有缘分。两个人十分有默契的看向外头,这下雨天又不能做别的,只站在一处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往下连成了一条直线。
便是此刻不说话站在一处,俩人心中也都带着欣喜。
“这雨可真大啊。”阮梦芙感慨了一回。
偏偏有人跳出来煞风景。
“你们二人若是站着无话可说,不如同我一起去喝杯茶,如何?”不知何时,他们身后有一道声音想起。
“怎么会是你?”阮梦芙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可巧,来人是何重。
“婧宁郡主,几日不见,别来无恙。”何重随意的拱了拱手,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我们好像没见过几回,谈不上别来无恙,何大人。”阮梦芙冷淡回道。怎么能在这里也碰上何重,叫人心烦的很。
阮梦芙甚少用这般强硬的口吻同旁人说话,年易安不由得多看了何重一眼,上前一步微微侧过身将阮梦芙挡在身后,阻断了何重带着探究的视线。
“何大人,您有何事吩咐?”年易安抬起头,冷眼看着对方。
何重见他这般护着身后人,哂笑了两声,心下却了然。
“既然你们不想喝茶,就算了。“
“罢了,我问过驿丞,再过一个时辰,雨便会小一些,到时候我们就进城。”说完这话,何重再不看他们二人一眼,直接下了楼前去大堂处坐着喝茶。
“你怎么同他在一处?”阮梦芙不解,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在一处,而且那何重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她同桌和他待在一处肯定会受欺负。
“他是何家的人,何家祖宅他比较熟。”年易安简单的回答了两句,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何重来。
不等阮梦芙喘口气,他又问,“听他的口气,你同他之前见过?”这话虽说着平静,带着几分叫人难寻的酸意。
阮梦芙却不知他话中起了酸意,她只是想起那回在城郊皇庄碰见何重的事情,大概是有了靠山在旁,就有了底气,忍不住开始告状。
“上回狩猎时,碰见过他,他还拿着刀尖指着我,我还以为是遇见了歹人。”
年易安神色一冽,看向大堂。何重不知是不是一直在看着他们二人,此刻见他目光转来,举起茶杯朝他示意。
“何家的人可真讨厌,我又没得罪他。”阮梦芙嘟囔道,“不过后头在宫里又遇见过一回,就没别的了。所以哪儿来的别来无恙呀,我和他不熟。”
阮梦芙说着就有些心虚,毕竟对方还坐在楼下呢,她摸了摸鼻子,“他也没真的动手,我没事。”
“倒是你,一会儿又要走了,我们不知何时会再见了。”
只是还有一个时辰对方便要走了,阮梦芙方才还沉浸在相遇的喜悦中,此刻又开始不舍起来,这种不舍和她离京时同亲人道别又不同。
这种不舍,就像眼前的这帘雨一般,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歇,不知何时又会重新开始,就是这样摸不准又看不透,却能叫她一直记挂着。
年易安听见这话,徒增了几分不舍,终于忍不住将她头上带着的帽围轻轻取了下来,想看看她的模样。
阮梦芙眼前没了遮挡物,忍不住用双手将脸挡住,她不想被瞧见满脸都是不舍的模样,“你别看我。”
“好。”年易安低声答应了,却依旧低着头看她。
“你别看我呀。”阮梦芙从指缝间偷看道,又忍不住嘟囔了一遍。
倒是站在远处的白芷有些愤然,“律少爷怎么可以将郡主的帽围给取下来。”
林女使被她逗乐笑出了声,“你可瞧见郡主因为律少爷此举,而有不高兴吗?”
“没有。”白芷摇摇头,还是一脸不解。
两情相悦时,总是想要看着对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将对方的样貌描进心里,这样便能时时将人放在心上。林女使叹了口气,可惜她家郡主这般通透一个人,到底还是一头扎进了这红尘情缘中。世间小儿女,难得真心人。
一个时辰说长也不长,果然这雨渐渐的竟小了,楼下马蹄声轻响,阮梦芙朝下看去,大堂中坐着喝茶的何重已经消失,大概是去了驿站马棚处,准备骑马离开。
“我要走了。”年易安低语,带着几分怅然。
阮梦芙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解下腰间那枚从前和顾承礼做赌注的白玉佩,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