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轻松道:“你上回送了我一盏灯,这玉佩算做我的还礼了。”
“我听二哥说了,你只差一招输给了何重,下回你若同他比武,一定要赢,不对一定要狠狠地赢他,不然二哥会笑话我的。”
“嗯,我会赢他。”
“还有,滇西那边形势一定很乱,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嗯。”
“你就没有话想要同我说的吗?”阮梦芙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一般。
年易安将玉佩连同她的手一块握进了掌心,郑重其事的第一回喊出了她的小名,带着眷念不舍,“阿芙。”
“等我回来。”
“好。”阮梦芙眼前有些模糊,她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
“再见。”
“我们会再见的。”
等她手上徒然一空,只剩下带着一点儿余温的白色手帕时,她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拭去眼角泪珠。
“我怎么就哭了呢。”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楼下,只瞧见一片黑色衣角裹着雨水出了大堂。
马儿长嘶一声,声音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小心翼翼走过去,给她披上了天青色的披肩,轻声道:“郡主,等咱们回了京,不就见着律少爷了吗?”
阮梦芙点点头,嗯了一声。
官道上,两匹马并驾齐驱,何重轻瞥身侧沉默不语的少年,轻笑了两声,“你算着她今日会在此处暂停,所以才会冒雨前行?”
原本他们该明日才到平宁城附近,结果今日却冒着大雨到了,到了也不进城,就在驿站小憩,何重现在想想,这大概是身旁这少年郎算计好了的,就是为了来见去往边城的那位小郡主吧。
年易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何大人多虑了。”
“是吗?”何重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若喜欢她,为何不在去滇西之前同她定下亲事?我们这一去,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不过我想了想,你们年家同我何家有姻亲关系,皇帝怕是不会将他最心爱的外甥女嫁给你。”
“这样想想,你同她大概有缘无分了。”
年易安不再理他,一挥马鞭,向前疾驰。
何重笑了两声,果然是戳着了对方的痛楚。他又眯着眼睛想了下,那小郡主确实有趣。
因为在驿站休息了一晚,她们便不进平宁城,直接绕开朝边城而去。
马车上,阮梦芙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自那日在平宁城外同年易安短暂的见过一面后,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还有三日,咱们便到边城了,郡主,奴婢听说边城地处沙漠,到处是沙子,还有人用沙子洗澡呢。“白芷说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试图提起自家郡主的精神来。
阮梦芙懒洋洋地回道:“哪儿有人会用沙子洗澡,可见你在蒙我。”
白芷见她总算接话茬了,又说:“郡主看了那么多书,书上也没写过有人会用沙子洗澡的吗?”
阮梦芙摇摇头,却是仔细想了回,“我只在书上见过,沙漠之中会有荆棘,你若要寻水,便在顺着荆棘向下挖,就能挖到水源,想来你说的用沙子洗澡,可能是别人寻了一点儿水吧。”
“郡主,你可算同奴婢说了这么多话。”
阮梦芙心不在焉的揪着手中的素白手帕,“是吗?”
“那日律少爷一走,就像带走了郡主你的魂儿似的。”
白芷说完这话,忙捂住了嘴,她怎么就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呢?
阮梦芙一愣,随即笑了笑,这些日子她倒是不觉着坐马车有多叫她难受了,“我觉着他这一去滇西,大概要很久才会回京了。”
“为什么啊?”白芷不解。
她仔细想了想,得出了个的结论,何将军虽然是认了罪,可滇西军三十万兵力不知有多少只忠心于何将军的,军心涣散,还有南诏军在一旁虎视眈眈,此时又是滇西将领交接的时刻,防守最为薄弱之时,要想稳定滇西局势,只怕不是一两个月便能完成的。大概等着她从边城回京,滇西都还会处于动荡的阶段。
“那郡主为何不问问律少爷,何时能回京?”白芷秉承了不懂就要问的精神,又问了一句。
阮梦芙掀开车帘往外头瞧着,应该是快要到边城了,空气中带着肉眼可见的风沙。
“问了又有何用,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呀。”
“他从小就不会说谎,我若问他什么时候回京,他若说他也不知,我肯定会更难过。”
所以,还不如不问呢,阮梦芙叹口气,反正两个人总会有重新相见的一天。
白芷张了张嘴,本想说这世上哪儿有从来都不说谎的人,见她家郡主神情终于有了舒缓的迹象,终于有了一点儿眼力见将这话狠狠压在了心底没说出来。
马车又停了下来,阮梦芙定睛看去,是有一队骑马的人朝他们而来,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衣袍,看着像是军营出来的士兵。
“前头可是婧宁郡主的车驾?”有人朗声问道。
“我是阮泽,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为首的人正是阮泽,他只比阮梦芙大两岁,正是少年最恣意的年纪,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若要细看,又带着些边城特有的粗犷和沉稳。
再细细看去,他的眉眼同阮梦芙还有几分相似,叫旁人来看,肯定会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妹。
阮梦芙终于没了心思想其他的,外头林女使已经下车同阮泽交谈,她便整理了一番衣裙,轻轻叩了两声车壁,“我要下车。”
“郡主,外头风沙大。”白芷阻拦道。
“我知道,他是我,是我哥哥,他来接我,我总不能不同他见礼。”
待她下了马车,阮泽已经下了马,站在马车前头等她。
“婧宁郡主。”阮泽不冷不淡的唤了一声。
“大哥还是唤我一声阿芙吧。”阮梦芙笑了笑,她有些说不出来此刻是什么感受,那一年她好不容易给边城去了一封信,足足等了三个月才从边城收到了回信,阮泽那一手字同她倒是如出一辙的不好看。
“也好,总不好这般生疏。”阮泽点点头,态度没有多恶劣却也没多坏。
二人头一回见面,又没什么骨肉亲情可以相叙的,其余的话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话,此刻竟一时无话可说了。
“你上马车吧,前方一段路不好走,需要花些时间。”阮泽示意道。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阮泽翻身上了马,就走在马车旁边。
“郡主,奴婢瞧着大公子和你还有几分相像呢。”白芷小声说道。
阮梦芙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马车外头传来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回答:“同一个爹,自然有几分相似的。”
白芷脸色一白,吓得不敢再说话。
阮梦芙无奈,捏了捏她的手,掀开车窗帘子,“哥哥说前方路不好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泽点点头,“昨日有沙尘暴,淹没了前方道路,我若不来接你,只怕你们会迷了路。”
“有劳了。”
二人带着几分拘谨,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方才想起,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病,“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第38章
阮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她,声音中带着些凝重,想来是他同阮将军父子之间感情很深,“伤的倒是不重,只是牵扯着前两年的旧伤,这回恢复的便慢些。”
阮梦芙点点头,她也不知该做何表情,说来阮将军是她亲父,她这会儿听见这话就该做出一副孝顺女忧心长辈的表情来,她憋了好一会儿,却做不出这表情来,她只好说一句,“此次太医院专擅内腑疗伤的太医也随行,定会将他的病治好。”
“但愿吧。”阮泽见她憋得脸色古怪都不曾说过一句担忧的话,也不生气,再往前走了两个时辰,他下令,叫队伍停下。
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吹着车窗帘子也哗哗响,阮梦芙被这风吹着有些冷,又觉着像是有东西跑进了眼中,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将眼睛都揉红了,流了眼泪,方才觉着清明。
阮泽不知何时又走到了她的马车前。
“你将车窗关好,这段路风沙大。”阮泽只留下车窗帘子的一角嘱咐道,他手上还拿着一张油布,看着便是要将马车各处给密封严实。
阮梦芙点点头,她就在这小小的一角中瞧见了外头漫山遍野的黄沙,有风吹过,那黄沙就被卷进了风中,而马蹄也深深的陷在了黄沙里,她们方才走过的痕迹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黄沙飘在空气中顺着这一丝缝隙飘进马车内,她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沙子像是卡进了喉咙里似的。
白芷忙将各处青帷放下,拿着一张手帕擦着方才那一小会儿飘进来的一层薄沙,“边城的风沙可真大啊,郡主。”连衣裳上头都有些沙子,白芷擦了好一会儿方才擦干净。若是在宫中,不,别说宫中,便是在京城各个街道,按时都会有人洒水除尘,人走在街道上头,连鞋面都不会怎么染尘,更别提衣裙了。她家郡主哪日穿的衣裳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幸好我叫你收拾的衣裳都是藏青色一类的,若全是这月黄纱,每日得换几次衣裳?”阮梦芙低头看着裙上的灰尘,庆幸她自个儿好歹看了一回地方图志,衣裙这些带的便都是颜色深一些,便是沾上了灰尘也不容易叫人瞧见,在这地方,失了仪态,丢的可就是皇家的颜面了。
“对了,准备的那些见面礼礼单在何处?”离边城越发近了,她多少得看看礼单合不合适,若不合适,还得再改。
将军府上,可不止只有阮将军和阮泽二人。
“在这里。”白芷从箱笼中找出礼单。
阮梦芙看过,看到胭脂水粉时,顿了顿,“我记得这回来,我带了一枚长命锁可是?”
“将它加到礼单里面。”
“是。”
白芷点点头,大箱子都在后头的马车上,此时先记下之后再去改也行。
她闲来无事,又瞧着她家郡主手中的白娟,“郡主,这帕子上头什么都没有,奴婢给上头绣朵芙蓉花如何?”
阮梦芙手一顿,“不了,这样干干净净什么花样都没有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她见物思人,她总觉着这白娟上头有一股淡淡地的清香,虽说不出是何种香味,闻着叫人心神宁静。
白芷撇撇嘴,她有个小爱好,郡主虽会女红并且非常擅长,但并不喜欢,没有必要的时候,连根针都不愿意拿,有些女红活计便由她来做,她这些年绣了不少手帕荷包,最喜欢做的便是在她家郡主各种小物件上头,绣上一朵芙蓉花。
她又瞥见自家郡主对着那方帕子温柔一笑,身上忍不住一阵阵寒。
过了好一会儿,她算好了时辰,将一直装在水壶中的药倒在了茶杯中,“郡主,该喝药了。”
阮梦芙皱着眉头,“这药还要喝多久。”她好像从京城出发开始便一日三次的喝着这药,若不是今日这马车因为关的严实,有些烦闷,满是这药味,她都快要当做习惯了。
白芷镇静的将药端到她跟前,又拿出蜜饯来,“这是出宫前,殿下吩咐的,边城干燥,这副药喝下去清热皆燥。”
阮梦芙这才点点头,捏着鼻子将药给喝了,满嘴的苦味。
白芷拿起她手中的白娟就要替她擦嘴角,阮梦芙一惊,“别用这个。”
“诶,好。”白芷忙换了一条新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前行进着,外头风吹着油布哗哗作响,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些睡意,白芷见她要睡了,拿上一旁放着的毯子轻轻给她盖上,见她手中还紧握着拿方帕子,她伸手想取下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郡主将这帕子看做了宝贝,她还是别动手去碰了。忽而她心里头又泛起了一阵酸,她和郡主自幼待在一处,虽是主仆,更像是玩伴,郡主从前什么东西她都碰的,偏偏那满柜子已经褪色了的青草编织的兔子、小猫、小狗,她都碰不得,对了,如今还要算上那一盏宫灯和这一方帕子。
“也不知律少爷是给郡主失了什么咒,哼。”白芷冷哼了一声,决定对千里之外的某个人记上一笔。
坐在马车上,行在沙漠中这两日,阮梦芙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边城的艰苦,她们出关前还灌了许多水,到了这个时候,竟快要不够用了。
那些沙子不止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总是不经意就在马车一角瞧见。
“郡主,再走半日就要入边城了。”外头有人隔着帘子吼了一声,带着些因为干渴而产生的沙哑。
“知道了。”
“郡主,可要喝水?”白芷拿着水壶晃荡,里头剩下不过一二。
“不了,你喝吧,我方才喝了药,此刻也喝不下水了。”阮梦芙听着她声音也哑了,便推掉了。
“幸好,还有半日就要入城了,不然咱们的水也要不够了。”
“这边一路上连口水井都不曾见到,也不知道入了城会不会好些。”
阮梦芙听见这话,有些忧愁,她从前没想过有一日连水都要学着省着用,边城之行,到底是她想的简单了,也不知道她母亲和她舅舅知不知道这边城是这般的景象,自出了关之后,就从来没有见到一片一片的树林,从前不觉着绿叶有多叫人心生欢喜,等看够了金黄色的细沙之后,便也开始期待着看见一些别的颜色。
“百姓群居的地方,至少水源还是有的,白芷你不用担心。”
白芷听见这般笃定地回答,放下心来,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边城的干燥是将马车捂严实了都挡不住的,她摸着自己的脸都觉着粗糙了不少,哪儿有待在京城时的那般水润。
彼时,年易安追上了西下的特使图,此番带队之人乃禁卫军副都统,杨林,此人年过四十,不苟言笑,见到他这般小辈,向来是连个正眼都不会给的。
何重要先行一步前往滇西,他便一个人归队,不曾停歇直接走到杨林马车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