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才好好将外孙女看过一回,这些日子她自己身子也不好,不曾亲自去看望外孙女,虽一日三回派人去瞧,到底在眼前看着才好。待将孙子功课也问过一回,太后方才说起了家常。
“我记着年平知的长子是他元妻所出,次子才是小何氏所出?”太后眯着眼睛想了会儿,想起了这么一回事。为何称年明晟母亲为小何氏,这也是有些渊源的,小何氏乃皇帝后妃何贵妃的嫡亲胞妹,八年前嫁进靖安侯府做了续弦夫人。
太后身旁的林嬷嬷自然而然地接着说下去,“奴婢记着,当年这小何氏并不是清白之身嫁进靖安侯府的。”
林嬷嬷才开了个话头,便听见长公主轻咳了一声,却是叫支起耳朵听得入神的阮梦芙莫再听了,“明日便要念书,你书可温过?”
阮梦芙噤声了,这些天她哪有力气读书写字,况且,她连先生功课将到哪儿都忘记了。
长公主又温和道:“阿珣,你帮着你妹妹瞧瞧功课去。”
这就将两个孩子给打发了。
阮梦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寝殿,心不在焉极了。她心里头震惊得很,上一世,太后就并不想她嫁给年明晟,方才听到的那么一耳朵靖安侯的阴私,好像找到些缘由,可又模糊不清。
“阿芙,你在想什么?”顾承礼看着她低头走路,马上就要撞柱,将人拉到一旁。
阮梦芙摇摇头,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没什么,二哥,你可记得那日我怎么就会掉下湖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也是一件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顾承礼面容有些古怪,却是像个小老儿头般的说道:“还不是你贪玩儿,一个人溜进御花园去了。”
阮梦芙听着这敷衍的语气,她又不是真的才八岁,这个答案漏洞百出的,她如何能信,“真的?”
“自然,我何曾骗过你。”顾承礼颇为心虚的回道,又转了话题,“你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为何今日不让我选年明晟?”
阮梦芙也同样敷衍道:“就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不过明日他还是要来上书房念书,阿芙,你若不喜欢他,远着便是。”顾承礼又道。
说到这儿,阮梦芙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反正她今日与年明晟是结下梁子了,日后年明晟在她面前怕是做不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这样也好,她憎恨对方,懒得同对方做戏。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了那个被她拉入同年明晟相争的少年郎,那双眼睛在她脑海中仿佛扎了根,无法抹去。
她犹犹豫豫的,却是拉着顾承礼的衣袖,“二哥,你那会儿可有瞧见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顾承礼满是疑惑。
阮梦芙方才想起,她还不知道那个少年郎的名字,“就是年明晟的长兄。”
顾承礼仔细回想了会儿,他只记住了对方似乎身体羸弱,面有病容,还有口疾,说话沙哑的很,旁得倒是没记住。于是,他摇了摇头,“不曾。”
阮梦芙叹了口气,难不成是她想太多了?她是笃定一件事情的,那便是重活之前,她并没有见过那位靖安侯长子,今日是第一回见对方,但如何就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喜怒哀乐呢。
可是,那双眼睛分明浸满了悲伤,让她心中悸动,她没有发现她开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白玉佩。
皇帝出了长寿宫,身旁跟着的御前大监柳大监也正在同他说闲话,“奴才瞧着年家那位长公子倒有些可怜,瘦不拉几的,连嗓子也坏了。”
“不过他今日倒是有福气,能被郡主瞧中。”柳大监绕了半天,却是将话绕回了此处。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当然是看在阿芙的份上,她大病一场,朕心中不忍。”朝中大臣家中多少儿郎,做为日理万机的皇帝,他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关怀一个不知名的小子。
柳大监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又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也罢,朕瞧着年平知也不像多看重那孩子,你让人去一趟,传朕口谕,让靖安侯明日将两个孩子妥当送来。”
这伴读可不是光陪太子读书,还能日日回家的差事。是要住到宫中来,日日与太子待在一起,每个月能休息一日。
柳大监会心一笑,招了招手,便有小黄门领命而去。
靖安侯府中
靖安侯一到家中,小何氏便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夫君,圣人和太子可有相中阿晟。”她今日将年明晟精心打扮了一番,看着就是招人疼爱的孩子模样。
靖安侯点点头,小何氏惊喜万分,在屋中转了好几圈,喜的一张脸绯红:“那妾身便着人收拾阿晟日常用物。”
“易安的行李,你也抓紧让下人收拾一回。”
小何氏愕然,待在原处,“夫君,这是何意?”
年易安,便是她的继子大名。
“他也被相中了?”小何氏错愕道。
靖安侯沉下了一张脸,“往日里你如何待他,我不管。明日他便要进宫,衣裳用具,你自该知道如何准备。”
小何氏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夫君,您这话妾身可不敢认,虽易安是姐姐所出,妾身一直当他如亲子。”
靖安侯懒得同她争口舌,他虽不插手后宅之事,可他不是瞎子,只是他惯来懒得管,便道:“你是主母,东西你看着准备。”
小何氏快要将牙咬碎了,“妾身明白,这便让人去备下。”
可她还是不甘心,明明宫中传来的意思,靖安侯府也只有一个孩子能做太子伴读,怎么好端端的让那贱种也入了圣人的眼。
她面儿上装出一派忧心忡忡,“夫君,可易安这孩子前些日子染上风寒,嗓子也坏了,如何能做伴读?那可是宫中,若他行错一步,岂不是给家中招祸?”
靖安侯眉头紧皱,这他也不是没想过。
小何氏见他面容似有松动,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多说两句彻底让靖安侯打消送那贱种进宫的念头。
屋外却传来急切地脚步声,正是府上大总管气喘吁吁地跑来,“侯爷,夫人,圣人御前内侍奉旨前来,此刻正在前院等候。”
靖安侯和小何氏皆是一惊,慌忙整装前去,那内侍笑道:“咱家奉圣人口谕,明日便是上书房授课的日子,侯爷须得好生替两位公子收拾随身之物。”
内侍传完这话,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靖安侯沉思片刻,圣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圣人心中对他有所不满,这是在提醒他要管好家宅?
“夫君,易安在宫里头可是做了什么好事,怎会如此得圣人看重?”小何氏这回是真的牙疼了,心中气急,宫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靖安侯冷声道:“我会亲自安排明日孩子们入宫之事,你不用管了。”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小何氏一人。
小何氏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前去儿子房中询问宫中之事。
靖安侯府中一处偏远冷清的小院子,院门已经斑驳破旧,院内更是杂草横生,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年迈的嬷嬷正坐在石凳上穿着针线。
那针孔太细,她将手伸远了比划,也还是瞧不见。正苦恼如何穿针之时,那扇门嘎吱一声作响,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嬷嬷似乎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直到她手中针线被人拿去,还有一道如沙砾般粗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来。”
年易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把线穿进了针孔,又系好了结这才递回去。
“安哥儿,你今日可有被贵人相中?”嬷嬷很是兴奋的半说话半比划着,她的声音有些大还带着南方特有的口音,却不自知,应该是耳朵有些问题。
年易安点点头,强压下喉咙的不适,慢慢说着,让嬷嬷能看清他的口型,“嗯,贵人相中了我。”他不过是碰了运气前去宫中,想要看一看那个小姑娘。没曾想,那个他从前只能遥望的小姑娘会将目光投向他,还会将他留在宫中,成了太子伴读,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儿从内心深处生出的喜悦,嬷嬷只是激动的点头,不住的摸着他的手,“这就好,这就好。”
年易安任凭她在身旁高声叮嘱,心思却早已神游天外。过了许久,终是黄昏,他同嬷嬷进了屋中,点上一盏浑浊的油灯,他挖开屋中一角,取出内里藏着的木头小匣子放入怀中。
第4章
夜色重重,靖安侯府中,人人都已经陷入梦乡,有一道黑影顺着墙根,极其迅速地溜进了年明晟的院子中。
靖安侯一大早便从小妾床上醒来,他今日要送两个儿子入宫给太子当伴读,心绪不宁的很。老觉得今早有事会发生。那小妾是他近来新宠,见他醒了要起身,便软软地依上去,“爷,日头还早,您何不多睡会儿。”
靖安侯对新宠向来有耐心,便依着她又在床上温存片刻,正意乱情迷时,房门大震,似有人在急切地敲门,“侯爷,不好了,世子他出事了。”
靖安侯本想呵斥,一听此言,忙推开身上娇媚美人,大步走到门前,“出了何事?”
那传话的嬷嬷着急忙慌道:“世子爷像是中了邪,口中胡言乱语说有鬼要害他。”
靖安侯略一整衣冠,急忙前往年明晟院中,还未进院门,便听见里头鬼哭狼嚎一片,有妇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还有孩童高昂刺耳的尖叫声。
“一大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靖安侯心情烦躁,进屋便是呵责。
小何氏抱着儿子哭成了泪人,听他这般说,忙叫屈,“侯爷,阿晟中了邪,你快来找人救救他。”
似乎是听着了这句话,年明晟尖叫着从小何氏怀中挣扎出来,在床上又踢又打,“别过来,过来!”面容恐惧,就像此间有旁人瞧不见的恐怖存在。
靖安侯见状,亲手将年明晟压下,可年明晟并不老实一直扭动,他无法只好又让人将他手脚绑住,小何氏央求着,“侯爷,这是做什么,他是您儿子啊。”
靖安侯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恨声道:“无知妇人,昨日他才进了宫,今日便中邪,传出去,我如何向圣人交待。”
何况圣人最恨鬼神之说,这话若传到圣人耳中,他这侯爷就当到头了。
小何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哭:“我苦命的儿,昨日还好好的,今早就成了这副模样。”
靖安侯看着面容狰狞的次子,沉下心,“昨夜是谁值夜?”
便有那侍女嬷嬷战战兢兢的跪地上前,抽抽嗒嗒道:“侯爷,昨夜奴婢们就守在外间,里头一直没有动静,今早天还未亮,奴婢等就听见世子尖叫声,急忙起身进里间来看,世子爷已经是这副模样。”
靖安侯被一屋子人哭的心烦不已,糟心事却接二连三地传来,大总管面有难色的走进屋中,附在他耳边亲语,“侯爷,进宫的时辰眼见就到了,大少爷也已经收拾好,在外院等候。您看这事如何安排?”
小何氏耳尖,却是哭闹着:“侯爷,阿晟如今这样,这宫里如何去的?不如侯爷上奏,等阿晟好了再去不迟。”
靖安侯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是想起了昨日宫中情形,还有圣人特意派内侍前来传口谕的事情,他思量再三,对着小何氏吩咐道:“你在家好生照顾他,我领着易安先去宫中。”
小何氏大惊,“侯爷。”怎么会这样?她的儿子生了病不能去宫中,怎么能让那小贱种一个人去。
靖安侯冷眼瞧她,“你有这哭的时间,不如赶紧让人向娘娘那儿递消息。”说完,他不再看小何氏,起身向外院走去。
那屋中又响起一阵高亢的尖叫声,声音传的远,靖安侯走到外院马车处的时候,都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他心情不好极了。
马车前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见他来了,声音沙哑的对着他行礼:“父亲。”
靖安侯摆摆手,“行了,上车再说。”
今日他在小妾那儿胡闹了一会儿,又发生了年明晟的事情,时间已经不早,侯府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上了马车,便疾驰而去。
因着路上还有些时间,他终于看向这个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他喜欢的大儿子,见他胆怯地缩在马车一角,终是露出了不喜,可昨日这个大儿子到底在宫中贵人处露了脸。
他耐着性子,“你弟弟今早有些不好,为父先送你进宫。到了宫中,要小心伺候太子念书,不可给家中招惹祸事,你可记住了。”
年易安低着头,让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温顺的点点头,极艰难地从喉咙处答了一声是。
靖安侯听见他的嗓音,又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不知生了什么癔症,另一个也有口疾,这样将人送进宫中去,真的不会惹出祸事吗?一时之间,他有些拿不准,特意求了贵妃娘娘,让他的儿子能够得脸前去让太子挑选,还为了显示他的诚心,将家中子侄都带进了宫,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靖安侯苦想了一回,见大儿子还是那副胆怯地样子,心中便想,这副懦弱样只怕是不会主动惹事,反而会被旁人欺负。不过这样倒不错,只要不给他惹是生非就行。
待到西宫门,二人下马步行进宫,早已经有引路的小黄门在此等候,上前一步却是问:“靖安侯,贵府不是两位公子进宫伴读?”
靖安侯苦笑一声,却是将年易安径直交给他,自己说要去面圣请罪,便再也不看年易安一眼。
今日送孩子进宫当伴读的可不止靖安侯府一位,年易安跟在小黄门身后朝宫中走去,他随意的朝旁边看了一眼,却见旁边不知哪几家父亲正万千叮嘱自家孩子,好像只有他,靖安侯将他送到门口便离去了。
那小黄门是个人精,今日被分来接靖安侯府的两位公子,这会儿只接到了一位,还知是那位不受宠的,就有些不得意,拿腔作势道:“大公子,奴才接下来要讲宫中规矩,您可得听仔细了,这宫里可不比你家,万事皆有规矩,踏错一步,您可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抵罪。”
他拿眼瞟着年易安,见他有些瑟缩,心中得意,又说了许多话,终于是到了外五巷,伴读们住的地方。
进了巷门,见年易安还是没动静,小黄门指了一间角落处的房间,“大公子,您就住这间。”这间房是倒房,寻常照不见太阳,白日里都要点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