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策不知道为何看上去最不起眼的一个伴读,会平白无故入了太子的眼,成了六人之中第一个同太子说上话的人。
吴白又是吴策亲大伯,这演武场上他可不就占了绝佳优势。吴白见年易安看着瘦弱的很,便以为自个儿是胜券在握。反正当下太子没发话,他便拿上两把半石弓,同年易安比射箭。
谁料年易安拉开了半石弓,还稳稳地射中了箭靶靶心,同吴策打成了平手。
吴策自是不服,他又拿了一石弓来同年易安比试,自然也是俩人打成了平手。
顾承礼将话说道这儿的时候,便被阮梦芙打断了,只见小姑娘沉思苦想,“二哥,你就没拦着他们。”
顾承礼微微一笑,他三岁起,便习帝王之术。有些时候,底下人之间的争斗纠缠,他不应该插手,而该在一旁看着就是,一则可以知道对方真实品行如何,二则可以了解底下人之间关系好不好,有无拉帮结派。
阮梦芙听他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又觉着无语凝噎。她老是因为面前这个顾承礼还是个比她只大上半岁的少年郎,而忘了对方可是从小就被皇帝舅舅手把手教导着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已经是老气横秋,颇有城府。自然,这城府二字是夸他的话。
于是,她深深的对着顾承礼叹了一口气。
“阿芙怎么了?”顾承礼不明所以的问道。
阮梦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好像真的事事都不用功。”
她看向场上,顾承礼的其余几个伴读还在练弓,唯独场上一角有两个人在罚扎马步。
“对了,二哥,那为何会有这么多禁卫也来观望?我方才到门口的时候,门口连个当值的人都没有。”不就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比试,阮梦芙奇道。
顾承礼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孩子气,“你来的晚,没瞧见那位年家小郎拉开了一石半弓。”
“拉开一石半弓很难吗?我方才来的时候,只瞧见吴统领让他们二人用二石弓。”
顾承礼认真的给她解释着,“阿芙有所不知,称这些弓为几石弓,是根据能拉开弓弦的重量而区分。一石为三十公斤。阿芙可以想想,你能轻而易举提起三十公斤重量的物品吗?”
阮梦芙张大了嘴,那二石岂不是六十公斤,这,这,这可比拉弓的人都还要重,一双手怎么就能拉开比自己重上一倍的弯弓呢?
“便是前朝名将宋将军,所常用的弓箭也只是三石弓。”
“年家小郎同吴家小郎这般臂力惊人,大家都想瞧瞧,吴统领便让他们放下手中差事,一同来旁观。”顾承礼说话间也带着不可思议,吴策自不提乃武将世家,他另外一位伴读年易安瞧着病怏怏的,看不出竟是天生神力。
阮梦芙不由自主看向罚站的同桌,同桌的肤色还是那样苍白,伸出的胳膊看上去也并不粗壮,竟能面色都不改将二石弓给拉开。
“阿芙,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瞧热闹不曾?”顾承礼见她呆呆地望着远方,便出声将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阮梦芙想起了自个儿来的真正目的,“二哥,你可知道为何大家都不怎么提外祖父的事情?”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顾承礼看向她。
阮梦芙手撑着下巴,她今日抄书抄久了实在有些累,她带着些困倦的问道:“明日便是中元节了,这是祭祀先人的节日,可咱们好像并没有依照习俗祭拜先人。最多只在太极殿,给外祖父上一炷香?”
顾承礼也满是疑惑,他想了会儿方道:“先人已逝,后人祭拜,皆只是表达思念之情,隆重与否,先人又瞧不见。”他从小便同皇帝待在一处,皇帝有多恨旁人提鬼神之说,他是瞧在眼中的,所以他对这些便没有多忌讳。
顾承礼又有些犹豫,四处看过一眼,压低了嗓音,“民间流传中元节是百鬼回魂之夜,你应该知道,父皇不喜鬼神之说。”他这做儿子的本不该背后议论父亲,说到这里已经是僭越。
阮梦芙看着她二哥,她很想说一句,她是重活之人,大概与这鬼神之说沾了些缘故。
“那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阮梦芙又问。
顾承礼和她就相差半岁,他们两个出生的时候,先帝早已经驾崩,他也是没见过皇祖父的,自然回答不了阮梦芙的问题。
他隐隐约约知道些先帝年间的不好的事情,可这些事情他并没有考究过是真是假,此刻便不想同阿芙讲,只怕自己会说错。
“好了,阿芙,你快些回长寿宫去,我还要继续练功呢。”顾承礼很是耐心的坐在此处同她说了这些话。
“等我得空了,咱们再说此事。”
吴统领眼神都朝这边瞧过好几回了,虽然他被阿芙问的问题勾起了好奇心,可他实在不能继续同阿芙闲聊了。
阮梦芙点点头,起了身,看着顾承礼走回场上继续练习用弓,瞧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准备回去。今日来这一趟,她啥都没问出来。
“郡主,咱们回去吧,待会儿殿下若知道咱们来了演武场,又该罚您了。”白芷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因为这里热闹,又要留下玩闹。
阮梦芙点点头,“回去吧。”她才没有心思在此处看别人练武呢。
不知怎么的,她走了两步,却又转过头瞧了一眼场上一角。
“郡主,您瞧什么呢?”白芷问她。
“没什么。”阮梦芙又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过头。
阮梦芙低下头朝演武场外头边走边思考着,方才是不是,她同桌在盯着她瞧?可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明明没看她呀。他们距离有些远,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白走到了罚扎马步的二人身前。
“你们两个可知错?”他背着手,声音淡漠。偏他身上有一股从前征战浴血而生的肃杀之气,让他亲侄子吴策吓得一抖。
吴策扎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心里头早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在他大伯的眼皮子底下同人置气。
虽然他心中还是不服气极了,此刻也赶紧低头认错,“我错了,师父,请您饶恕我。”
吴白嗯了一声,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瘦弱少年,“你呢,可知错。”
年易安喉咙动了动,缓缓道:“我知错。”
吴白看了他们俩人,他手下兵将不止几何,如何不止这两个孩子口中都说着知错,但心中怕是不知错在何处。
“明日起,午膳之后便到这儿来,扎上半个时辰马步。”留下此话,他才解了二人的惩罚,让他们离去。
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吴策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少年郎,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他真的是个大尾巴狼,你们不要怀疑。
弯弓那个设定是我查了资料然后结合下本文写的,你们不用太过考据。因为关于弓箭的拉力到底几何,资料也是各种说法。
第8章
阮梦芙是被风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床前青纱帷帐被风刮起像是跳舞一般浮动,似乎窗户没关好。七月流火,最是炎热的时节,这风却顺着青纱帐的细缝吹到拔步床上,直吹的人透心凉。
窗户被风吹得哗哗响,阮梦芙被风吹的有些冷,她开了口,轻唤一声今日睡在外间值夜的大宫女,“泽兰姐姐。”
连唤三声,外间安安静静的,仿佛是没人在。“没人吗?奇怪。”她嘟囔了一句,这风邪性,她也不怕,起了身,将青纱帐挂好,才见外头景象。窗户大开,透着外头一轮明月,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走上前去,无心欣赏月景,伸出手想要将窗户关上。她刚碰触到窗沿的那一刻,眼中光芒忽暗,一只枯木般的手忽然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她放声尖叫,下意识闭上眼睛,又一睁眼,却是天色大亮,她分明是在床上。
“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有个温柔的女声穿过青纱帐。
阮梦芙抬起头来,却见大宫女泽兰满是担忧的拢起青纱帐,走到她跟前。
“方才风大,窗户被风吹开了,我唤你,你没有应我,我便起身关窗户来着,怎么一眨眼间,我又躺在了床上?”阮梦芙实在不解,难不成刚刚一切都是做梦?
泽兰眼底竟是焦急,此刻却是温温柔柔的将她轻轻扶起,用汗巾子给她擦着额头,满是汗珠,“郡主只怕是做了噩梦,昨夜里热得紧,半丝风都没有,您瞧你额上全是汗珠,奴婢给您擦擦。”
阮梦芙转过头看着窗边,窗户大开着,窗下小几上还放着冰鉴,只是这样,屋中也闷热的很,不见方才的寒冷。
“真是我做梦了?”她不禁有些疑惑。
“正是,奴婢昨夜一宿都睡在外间,郡主您瞧,奴婢的被褥还铺在
泽兰自是最温柔体贴的一个,此刻给她换着衣裳,待服侍她起了床,便有端着盥洗用具的宫人鱼贯而入,各自办着差事。
阮梦芙看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差事,面上并无异色。若是她真经历了昨夜的事情,对了,她一拍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枯手是拉住了她的手腕。白净的手腕上,还真有一道浅浅的被手捏过的粉色痕迹。
“泽兰姐姐,你瞧,昨夜我真的起床关了窗户的,我还被一只手给握住了手腕。”她惊呼着将手伸到泽兰面前,这哪儿是一场梦,这分明是真的。
泽兰面色不变,嘴角缀着笑意,“这是方才奴婢给姑娘穿衣时,奴婢手劲大了些,郡主莫怪罪。”
阮梦芙见她镇定自若,又开始怀疑起自个儿,难不成真是她做了一场噩梦?
她有些无精打采,任凭泽兰给她穿上外衣,待换好衣裳后,她方才发现自己换上的是一身素衣。她一拍额头,今日是中元节呀,是要去太极殿祭拜的日子。
她走到正殿,才发觉太后同她母亲都已经起了身坐着在喝茶了。
“外祖母,母亲。”她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阿芙快些过来用早点。“太后慈爱的招了招手,将人拢在身边。
长公主默默的看着女儿,待她用好了早膳,便一人一边扶着太后走向殿外,那儿早有人在等候,正是何贵妃领着后宫嫔妃还有她的几位表哥表弟。
“既都来齐了,那就走吧。”太后淡然道。
“是。”何贵妃低声应下,亲自扶着太后上了辇轿,这才领着众人跟在辇轿后头步行前往太极殿。
阮梦芙牵着长公主的手,晃了两下,引得长公主低头看她。
“母亲,我有事要同你讲。”阮梦芙低声道,她还是觉着那个‘噩梦’有些奇怪。
长公主并未呵责她,只是用力回握她的手,“今日乖乖的,过两日我就带你去庄子上跑马。”
她话音刚落,果不其然瞧见女儿眼睛都发亮了。
“可是真的?”阮梦芙不敢相信。
长公主点点头,又示意她莫在说话。
何贵妃不止何时走到了她们娘俩跟前,终是忍不住刺了一声,“今日可是中元节,长公主殿下这般兴致高昂说要去跑马,合适吗?”
长公主和善的笑了笑,却是没理她。何贵妃闹了个没趣儿,噤了声走到一旁。
待到了太极殿门口,殿门大开,皇帝已经领着宗室众人在门口等候。他亲自扶了太后下辇,一同走进太极殿中。
阮梦芙牵着她母亲的手走在皇帝和太后身后,再有便是三皇子和几位公主带着年幼的几个皇子走在她们二人身后。阮梦芙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何贵妃领着众位嫔妃在太极殿门口便止了脚步,不能踏入殿内一步。而何贵妃也是凝望着她们的背影,神情莫测。
她方才觉着有些奇怪,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其中缘由,何贵妃作为如今的后宫之首,因为不是皇后,便没有资格进到太极殿,祭拜先人。而她和她母亲严格来说,是外戚,今日却能拜皇室先人。
怪不得何贵妃方才沉不住气,拿话刺她母亲。
这宫里头的秘密好像越来越多了呀,阮梦芙忍不住想着。走着走着却一趔趄,已经到了供奉先人的正殿。
她抬起头看,看着供桌上摆着的历代列祖列宗的牌位,自有祭司念着祭文,因着皇室祭拜向来从简,祭文过后便是皇帝执上一炷香,奉于香案。阮梦芙捂着嘴打了一下哈欠,也是这会儿屋中人多,她又无事可干,就发觉了许多人都在盯着她瞧,恶意的,揣测的,妒恨的,好像一瞬间都朝她涌来。
终于等她也上香磕头之后,她站在长公主身后,悄悄打量着供桌上的牌位,最前头那一块便是她外祖父的,上头刻着他的名字还有极小字号的谥号,只是比起旁边的那几个牌位,先帝的谥号却极短,仅仅只有两个字,待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祭拜仪式却到了尾端,众人都随着皇帝出正殿。
她只能匆匆一瞥,瞧见了一个黜字,她心里头一惊,这个字怎么会被用做谥号。
她想要再看清楚一些,正殿的大门却缓缓关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掩去了一屋子的沉香阴沉。
那些个宗室并不会急着离宫,男人们跟着皇帝离去,妇人们便随着太后一起到了长寿宫,陪着太后说说话,唠唠家常。
长公主送了太后回正殿,带着女儿回了自个儿的寝殿。这样的场合,长公主并不是很愿意同何贵妃在宗室面前别风头。
中元节,皇帝再是厌烦鬼神之说,也还是会放了差,让人回去祭拜祖先。所以傅先生今日是不开课的。长公主便有心考考女儿功课,刚让人将女儿的书送来,却见女儿歪坐着,满是疑惑的一直盯着她瞧。
“怎么了这是?”长公主难得不呵斥她的仪态不端正,话语中带着舐犊情深的亲昵。
便见阮梦芙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此刻一股脑地问了起来。
“娘,您今早为何问都不问我要说什么,便说过两日要带我去庄子里头跑马?您从前可从来不会主动带我去宫外玩耍。”
“还有,还有,为何我也可以进太极殿祭拜先人呢?虽然太后和舅舅疼爱我,可我毕竟姓阮不姓顾。而且,今早贵妃娘娘那样同娘说话,定是心有不满我这个外姓女也能进太极殿。”虽然阮这个姓氏她并不想要罢了,可她到底知道她的姓氏是阮不是顾,和太极殿那些祖宗牌位上的不是同一个姓。
“还有,还有,娘,我刚刚在太极殿瞧见了外祖父的牌位上有个黜字,这个字怎么会用来做谥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