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几个少年郎被带进来,站在院中选着房间时,又有一个小黄门急忙跑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太子这会儿早就在上书房早读了,还不快些去。”
众人皆是一惊,放下手中行李,再不做别的,跟着小黄门身后朝上书房去了。
刚到上书房,便见一间四面竹帘拉起的屋子中,坐着两位正在念书的人。正是阮梦芙同顾承礼。
阮梦芙打着哈欠,昨夜她一整晚都没睡好,今日实在疲倦,可她母亲向来严厉,既然好了,她又落下许多功课,早早地就被打发跟着顾承礼来早读了,是以他们二人是最早来上书房的。
她跟着念了一页书,终于没忍住用书捂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抬头,却见门口站了五六个人,她眼角有些哈欠引来的眼泪,一时朦胧,却还是瞧见了人群中,昨日所见的那个少年郎。
她正发怔,却听见众人齐声请安的声音,还有她表兄有些无奈的叹气声。
有个小黄门笑着上前回话:“殿下,这几位皆是您的伴读,圣人昨日传旨,让他们陪着您早读。”
顾承礼点点头,“先生还未来,你们随意坐着背书就是。”
他怕阮梦芙会觉着不舒服,转过头却见她在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他顺着目光看去,恰巧见着昨日那个少年郎也正看着他们这边。
“阿芙?”
阮梦芙这才回过神来,“二哥,怎么了?”
“你是在瞧他?”顾承礼指了过去。
阮梦芙愣了愣,诶了一声,便见少年郎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殿下,您有何吩咐?”少年郎开了口,还是沙哑的很。
阮梦芙这才发觉,此刻人人都在瞧她们这边。那几个伴读没人敢到他们跟前来,皆是坐在最后排的几张桌子去了,唯独只有这个少年郎走到他们面前来。
顾承礼反应过来,“孤不是在唤你。罢了,你就坐孤身后这张桌子吧。”他方才指了人,怕是大家都误会他是叫人过来了。
少年郎温顺的点点头,坐下后便将文房四宝摆放在桌上,靖安侯还算有心,准备的都是新的。他身形一顿,却是瞟向前头,有些疲倦的小姑娘正边念着书便打哈欠。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拿出那本书,翻到同一页,同样心不在焉的默读了起来。
前头俩人却没有专心念书,顾承礼拿着书目不转睛,却是小声在说话。
“阿芙,你不专心温书,当心傅先生抽背,你答不上,他又罚你抄书。”顾承礼无奈。
年易安只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晃了晃书,有气无力的回着知道了,却又小声埋怨:“我娘前些日子还说再不罚我抄书,结果昨日让我抄了小半本才放我睡觉。”
年易安勾起嘴角,便是只瞧见对方的后脑勺,他也知道那个小姑娘此刻定是皱着眉头,带着不自觉的撒娇口味说着话。
前方坐着的小姑娘却是猝不及防的转过头看他,他还来不及低下头,便同对方四目相对。
阮梦芙这样近看,方才发觉对方的眼睛不似她的瞳孔是琥珀色的那般,对方的瞳孔是黑色琉璃一般的,阳光这会儿正从东边儿窗户洒进来,那瞳孔之上终于染上了些金色,终于显出了别样的颜色。
过了好一会儿,阮梦芙终于想起来自己转身是想要问何事的,她压低了声音,“那个,你弟弟为何没来?”
说完这话,她想起对方的口疾来,她便推了推桌上摆着的宣纸,“我忘了你嗓子不好,你写在纸上回答我就是。”
年易安低下头,握笔写下答案,然后轻轻吹干这才将纸递过去。
“好像是生病了,今日不能前来。”年易安只写了这几个字,但年明晟怕是今日不能来,日后也都不能来了。
阮梦芙昨日不光是抄书去了,剩下大半夜都在想今日要如何面对年明晟,想到早上起床时都没想出个法子,没曾想是这个结果。
“多谢你告诉我。”阮梦芙将纸推了回去,又低声道了谢。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便见对方又在纸上极快的写了字,递过来。
阮梦芙将纸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看,却听见了旁的小姑娘的咳嗽声。
“太子哥哥,芙姐姐,你们怎么这般早来。”
她只好将宣纸极快的拿着压在书下,看着来人。
三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粉嫩的窄袖留仙裙,飘逸轻盈,衬得整个人更是灵动可爱。只是她公主脾气太大,阮梦芙向来同她都不对付。
果不其然,三公主打了招呼,便嘟着嘴,“你生病这些日子,我都是同太子哥哥坐的,你怎么能抢了我的位置?”
阮梦芙撑着下巴看三公主,她这才病好,三公主就来她面前找茬。她虽内里是已经活过十六年之人,但她从前名声可算不上好,长公主虽严厉待她,但宫中太后,皇帝都疼爱她,纵的她性子娇蛮顽劣。便是宫中几位公主表妹表姐,在皇帝面前,怕是都没她得宠。她自是沉浸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却不曾想过她所做的事情带来的后果。
但她今日却不想同三公主相争,她轻轻看了一眼三公主,温和道:“先生上课,坐哪儿听不是一样。“
三公主正要争辩几句,却见她快速将书本往后头一放,起了身坐在后头桌。
待将笔墨纸砚摆放好,阮梦芙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三妹妹既喜欢这里,我让你便是。”
这书桌长五尺,坐俩人是绰绰有余的,她再不看三公主的表情,只朝着同桌说道:“今日这堂课我便与你同桌,你可介意?”
对方自然是不介意的,她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将书拿着仔细看了起来。
“阿芙。”顾承礼转过头颇无奈的喊了她一声。
“二哥,我书还没读完,一会儿先生要是抽背,我肯定背不出来,你莫扰我读书了。”阮梦芙眼睛只管盯着书,再不看别的。
她自然也就没瞧见,从她坐下那一刻开始,她的‘同桌’耳朵红到了耳朵尖儿。
第5章
众人早读了半个时辰,太子少师傅先生终于现身,屋中也已经坐的满满当当,除了顾承礼和他的六个伴读,还有六岁的三皇子,七岁的三公主,八岁的阮梦芙以及宗室的几个子侄,便是这样,这便是上书房如今的全部学生了。
傅先生年过不惑,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面容斯文儒雅,看着是一派清明和气之相。他手执一柄戒尺,坐于上座。
顾承礼起身领着众人行过礼,阮梦芙方才还在半眯着眼睛打盹,此刻见着傅先生,什么瞌睡都没了,要说她小的时候,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位傅先生,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傅先生先是说了一回勉励的话,又道:“今日新来了几位学子,我还不知道你们如今书念到哪篇,今日便进行一场随堂考试。”
说完这话,便有书童开始分发考卷,阮梦芙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书童却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她满是疑惑,“宋师兄,我的呢?”
书童姓宋,此刻他微微一笑,“先生吩咐,郡主这些日子生病,有十五篇课文未学,先生让你先读背,一会儿抽背。”
阮梦芙一惊,慌忙开始读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她心思不定,思维老是乱飞,旁人坐着的少年郎已经拿了卷子,正提笔在抬头写上姓名,说来,他的字倒是好看,虽然他们二人都是临的柳公体,但她手劲不够,写出来的字不够遒劲,看着便有些绵软。不像对方这般,写出来的字干净利落,看着便赏心悦目。
她看着对方写下年易安三个字,心中一动,却不明所以。她又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对方还是年家人的缘故,她对这个年字无论如何都瞧不顺眼。
大概是她一直盯着瞧,对方有所察觉,偏过头看着她。
阮梦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避过他的眼神,轻轻说道:“没什么,你作答吧。”
对方点点头,转头认真的看起了题目。
年易安,易安,世上何事易安?阮梦芙将这个名字想过一回,却想不出是何意。
旁人都在低头做考卷,她再不敢在四处张望,专心下来背着书。
傅先生桌案上放着一鼎香炉,待三柱香全都燃尽后,“停笔。”后又让书童依次将考卷收回。
“今日我的课便结束了。”傅先生转过头看向躲在书后的阮梦芙,“郡主留堂,尔等自去吧。”
“阿芙,你别紧张,我昨日都给你讲过一回,你好好回答就是。”顾承礼收拾好书本,他还要去演武场练习骑射,此刻也帮不了阿芙了。
“知道了。”阮梦芙挥了挥手,抓紧时间抱佛脚。
人走的七七八八,她身旁却还有人影晃动。
“你怎么还不走?”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年易安。
却见对方将书从桌上推了过来,上面还附带一张纸条,“书上有笔记,若郡主需要,可以看看。”见阮梦芙把他的书收了,年易安这才匆匆离去,因为他也需要跟着顾承礼前往演武场。
阮梦芙翻着那本书,书上原本空白的地方,都被人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但胜在字迹清晰,叫人看着不费力气,想来书的主人也是认认真真将这本书都给读完了并且理解透彻了的。
她赶紧翻到一会儿先生要抽背的地方读了起来,说来也怪她自己,从前读书实在不够上心,许多东西都只是敷衍了事,毕竟时人皆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说辞,多少人家中的姑娘从小便是大字不识一个,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可也有许多人家,会逼着自家姑娘努力用功读书,长公主便是其中佼佼者,自□□着她读书,可惜她实在顽劣不堪,书中真意一个都没学会,辜负母亲一片苦心,读书读了十几年,连人都识不清。
“咳咳。”上前方传来咳嗽声,她赶紧低头背书。
傅先生也没急着叫她上前,只是低着头批改刚收上来的考卷。主要是批阅太子爷新来的这六位伴读所作答的考卷。这些孩子年纪同太子相仿,也都是豪门世家弟子,自身资质,家传所学皆不会太差,又都是圣人点了头方才被放来伴读的,所以这考卷所答还算让他满意,起码真的能跟的上他的教学,不拖太子后腿。
不过他这般不在意别的学生,这上书房其他学生如今皆不过陪太子念书,而这太子资质太好,说来有没有伴读也不差的。
想到这儿,他便更加仔细判卷,以求更加了解这些孩子们的学识如何。判过了三张考卷,皆是答得规规矩矩,到了第四张的时候,他眼前一亮,皆是因为这份考卷字迹颇为迥劲,隐隐透着自成一派的风骨,这如何会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所写?
“妙哉,妙哉。”他忍不住摸着胡须赞道。这世上有天分的学生万中挑一,太子在他眼中算一个,如今未曾想还能碰见第二个,这可不是妙哉妙哉。
阮梦芙偷瞄一眼,先生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这莫不是谁的考卷写的太好,入了先生的眼?
“郡主若已经熟读,为师就要抽背了。”傅先生舍不得放下手中之卷,却知道此刻还有个学生正在堂下等着。
阮梦芙深吸一口气,将书放好,走上前去,准备接受傅先生的抽背。
顾承礼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引得新晋伴读之一,吴尚书之子吴策在一旁好奇的问道:“殿下,您在看什么?”
顾承礼自然是在担心阮梦芙在上书房被先生给难住了,只是这话他却不好同旁人讲了。他也并不生气旁人询问,便淡淡回道:“无事。”
他转头的一瞬间,又瞧见年易安走在人群末端,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少年郎似乎在阿芙眼中,有些不一般。可分明阿芙也同他一样,昨日才认识这少年郎啊。
他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年易安有些心不在焉,心中还惦记着上书房中的小姑娘,也不知她会不会被先生惩罚抄书。走了两步,却撞到一人。
他抬起头,看见停下来的人,正是吴策,不知何事,他已经从顾承礼身边走到他跟前来了,吴策语气轻快,“你胆子真大,敢同殿下和郡主坐在一处,你没瞧见我们几个都在后头坐着不敢上前。”
年易安点点头,任凭他在耳旁说些羡慕的话语。
上书房中
阮梦芙叹了一口气,同白芷一起收拾着她的笔墨纸砚,果不其然还是被罚了抄书,幸好有了同桌的书,她这回只被罚了三篇各抄十次。
“郡主,殿下吩咐,您若是要抄书可不能再让奴婢帮忙了。“白芷嘟囔道。
“知道了,回去我自己写。“阮梦芙装好自己的书,又瞧见那本同桌的书,想了想到底还是装上,今日她要回长寿宫抄书,而对方应该会陪着顾承礼上骑射课,他们怕是碰不上了,等明日再还给他也不迟。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白芷,你记不记得从前二哥身边还有伴读,怎么这回来的都是新伴读,原先那几个伴读呢?”
白芷歪着头也是疑惑,却是催促道:“奴婢也不知,郡主咱们还是快些吧,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回宫用午膳呢。”
这不过是一件寻常事,阮梦芙只是觉着奇怪,问不着结果便将此事搁在脑后,再不问。等她出了上书房,从外五所走向内宫时,方见各处宫人换上了素衣。
宫中忌讳宫人穿白裳,宫装多为鲜艳亮眼之色,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白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宫中穿素衣?”
白芷小声道:“郡主,你忘了,今日是七月十四,明日便是中元节呀。”
她这才恍然,中元节,祭祀先人的节日。她舅舅平日里最恨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也不喜佛道教义,京城里头平日连做法事都是不允许的,也就是节日里,可以让人遵循节礼,但也要办的简单素净,不能碍了皇帝的眼。
她一路走去,也只发现宫人们今日穿着素衣,旁得一概没有。只是到了长寿宫,太后寝殿中,里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听的见响似的。
她正要上前撒娇时,却听见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她行事该有规矩。她方才止住了脚步,瞧见她外祖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华服重锦的贵妇人,可不就是如今代管六宫的何贵妃。
太后见着她,方才沉着的脸终于有了慈爱的笑意,“阿芙快过来。”
她堪堪走到殿中间,若是从前,她肯定不愿意听母亲的,早就跑到太后跟前撒娇诉苦去了。可今日她却不想这般,于是她沉下方才的小姑娘情态,规规矩矩半蹲着行了福礼,“阿芙给外祖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