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雪站在门口,门外的冷风在她的身前呼啸,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的通红,一双杏眼盯着崔氏的身影渐渐消失,心内隐隐作痛。
她本不该如此伤崔氏的心的,但是若是不就此斩断这一段纷繁复杂,掺杂了太多权衡与利益的亲情,他日,当她代表简府与侯府站在对立面时,她与崔氏该如何面对?只怕那时候再翻脸,伤她更深。
夜色深深,群星吐着清幽的亮光,孤月高悬在正上空。
月色下的候府,影影绰绰,满府的荣华掩盖在黑夜里。苏樱雪立于府内,清晰的知道在这候府,她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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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侯府上下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崔氏忙的焦头烂额,对外要堵住悠悠众口,对内,又要整治一众撒播流言的下人。
简府上门下聘那日,崔氏正在内院忙的团团转。
听小斯汇报,她带着一众下人风尘仆仆的赶到前厅。
厅内零星放着几担聘礼,略显寒酸。挑来聘礼的小厮站在堂内与侯爷说着话儿。
崔氏左瞧右瞧,他们准姑爷的人影儿都没有见到。简侍郎轻漫的态度,崔氏如何不知,不免皱紧眉头。
小厮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子,纸袋子油乎乎的,寒酸的装着一个肉饼,小厮笑着说:“我家少爷说了,简府寒门,实在没有好的金银首饰给二姑娘做聘礼,倒是简府院儿外的巷子内,卖的烧饼颇为好吃,今日一并拿来,算是给二姑娘尝尝鲜。”
小厮说完,侯爷脸上的神色一冷,他原也猜到简侍郎对这门御赐的婚事极不满意,再加上近来,他府上又传出华樱德行有缺的舆论,简玉珩那样的青年才俊,心中如何没有郁气?可再如何不满,这下聘礼,人不到也就罢,竟是拿了个烧饼做聘礼,这不是当面打侯府的脸面?
曲明贤心中怒意滔天,这会儿也没有给简府小厮好脸面儿。冷声吩咐身边的仆人接过烧饼,送到二姑娘房内,便再没有出声儿。
待到送聘礼的简府下人鱼贯而出。曲明贤抬头与老妻对视一眼,眼内俱是怒火,却也无可奈何。心中纷纷猜测,华樱去了简府,终是讨不了好。
罢,左右这是个被抛弃的女儿,他们能给上她丰厚的嫁妆已实属不易,往后她如何过,他们万万管不了。
半年后,崔氏无意中发现,自己这二闺女本就是简侍郎原配的时候,才知道如今的一切,全是做戏。
心内后悔不迭,怪只怪,当年她匆匆的为女儿消掉户籍,只知道她嫁与一寒门为妻,万万没有想到,这寒门子已经平步青云,成了朝堂叱咤风云的人物。
那个时候,整个侯府岌岌可危,他们再想到这个女儿,以亲情携报,为时已晚。
苏樱雪一大早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这会儿正在自个院儿内用着早食儿。
门房的小厮把手中的烧饼交给翠莲便回前厅复命。翠莲蹙着眉头跨入门槛。
见自家小姐才将将用了一碗白粥。
苏樱雪看着门口,小丫鬟愁云惨淡的小脸,笑着对她招招手,无奈的道:“翠莲老太太,又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再如何置气儿,也不能成日的皱着眉头,这模样,真的丑极了!”
翠莲苦着张脸,上前,把手中的烧饼举到小姐眼前,撇撇嘴道:“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打趣翠莲,您看看这烧饼,前厅的门房刚送过来的,据说是未来姑爷给您送的聘礼,呵!这等子聘礼......"
苏樱雪眼睛一亮,不等翠莲挖苦完,躲过翠莲手中的油纸袋,咽着口水,把纸袋撕开,一股扑鼻的香味从油纸袋内传来。
猪油饼!这竟是那男人信中所说的顶顶好吃的吃食儿,据说此饼是用猪油所做,在灶内烘烤而成,它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面团内和着猪肉,面团揉成肉饼后,刷上一层猪油配以芝麻进行烘烤,烤出来的烧饼,酥脆鲜香,猪油的香味更是溢满整个鼻尖。
苏樱雪迫不及待的张嘴吃上一口,猪油饼独特的猪油混着酥脆的表皮入喉,堪称美味。
一口入腹,苏樱雪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再不搭理身边愤愤难平的小丫鬟,没心没肺的品尝这人间美味。
心中感叹道,聘礼是什么鬼?能吃吗?金银珠宝,珍馐百味,也抵不过自家男人,用心为自己寻找来的这一张烧饼。
翠莲,翠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毫不在乎的模样,俱都无可奈何,只能唉声叹气,连自个儿聘礼都不放在心上的姑娘这个世上怕是只有自家这二小姐了吧。说来小姐也不是个缺心眼的,未来姑爷显见的轻漫态度,她家小姐如何不知,但不管她们在她耳边念叨多久,姑爷什么态度,自家小姐永远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这个人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还有小半个月,苏樱雪便要出嫁,整个侯府忙的人仰马翻,唯有樱花阁内的正主,成日的在院儿内,好不悠闲。
落华院儿。
曲华裳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前些时日,下人如何看待二妹妹,现如今他们便是如何看待她。虽这些下人们不敢明目张胆的顶撞怠慢,看见她走来俱都远远的回避着,唯恐避之不及。
京城内风言风语,这天煞孤星的谣言便像黏在自己身上的跗骨之蛆一样,把她整个人反噬的只能躲在自个儿院子里,才能清净片刻。
然而这些不算什么,最近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场景才让她,真正的动了肝火。她的二妹妹不久将要出嫁了,而这娶她的儿郎竟是……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被那等蠢货捷足先登,她的一颗心便怒意滔天,气的差点儿背过气儿去。
前世加今生,她爱了那个男人上百年,如今却仍是求而不得,手段百出反倒便宜了别人。
此刻各种心情,无可描述,只觉得自己将要呕的吐出血来。
可,她有什么办法?离西山行猎那件事儿发生还有整整四个月,她如何能阻止圣上收回圣旨?如今只能自己打落牙齿,把血吞进肚子里,她别无他法。好在简大哥并不喜欢她这二妹妹。她还有机会,四个月后,西山猎场,她要圣上亲自颁下圣旨,责令简玉珩纳自己为平妻。到时候,只需一瓶鹤顶红,便能毒死她这二妹妹。
想到未来,曲华裳的心情才稍稍缓解下来。她眸中渐暗,一把扔掉手中的茶盏,看着青玉瓷片碎了一地,这才扭头看向立于身后的青碧:“你去,把圆慧大师与庞氏暗自勾结的证据交给侯爷,让他与崔氏自行处理。”
青碧规矩的点头应是,心道,大姑娘心思缜密,这庞氏怕是免不了一死了。
苏樱雪身边有个万事通小丫鬟,侯府发生的一丁一点的事儿,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昨日侯爷爹处置了三叔的姨娘庞氏,据说庞姨娘因为对崔氏怀恨在心,串通圆慧大师,设计诬陷崔氏嫡亲女儿天煞孤星命格,企图毁了她。一应证据齐全,侯爷派人压着庞氏入了官府,庞氏被判浸猪笼之刑。圆慧大师更是被灵隐寺除名,赶出京城。
侯府女儿天煞孤星命格的流言,这才在坊间逐渐消退,虽对侯府女闺誉仍旧有所影响,却比天煞孤星命格好太多。再加上曲华裳之名,名满上京,原就是整个大楚朝贵女的典范,圆慧大师的一通污蔑,不仅没让她闺阁名誉受损,反倒让她的名气大涨。世人都夸,长宁侯府曲家嫡女,虽是侯爷养女,却蕙质兰心,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侯府家长莫不喜爱,爱如亲女。
反倒是这侯府真真的亲生女儿曲华樱,据侯府下人传,娇蛮跋扈,自私自利。世人都笑,到底是养在小门小户的女子,如何能与侯府正儿八经养大的姑娘比肩呢?
翠莲愤愤的说着府外的流言,苏樱雪也只是一笑而过。
打脸的机会以后多得是,如今她只希望外界把她传成个猪,她越是无能,越是花瓶,越才德有亏.....勋贵豪绅们才会越放心。须知家安,事业安。她这样一个猪脑子的小姐嫁为简家妇,简府估摸着便回闹翻天,纵简侍郎再有才德,也终将隐没在内帷杂事中。
勋贵世家的掌权人打着看戏的好算盘,殊不知这正是简侍郎夫妻自个儿期待的结局。
顺德九年十二月十五,宜嫁娶,宜搬迁。
苏樱雪的第二次婚礼便这样猝不及防的悄然而至。
早上一大早,她被身边伺候的丫鬟叫了起来。一通梳妆打扮下来。
已堪堪一个时辰。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嫁衣针线细密,正红色,喜庆的似乎将要滴出血来。嫁衣绣着繁复的刺绣,衣边织金,霞帔上绣着华丽的鸾凤纹,处处透着既贵又尊的喜气儿来。
侯爷爹娘,为了像众人展示,自己不偏不倚的爱女之心。这场亲事儿,给了她极尊的排场,上到衣着首饰,下到一百八十八担陪嫁,尽显其爱宠。
苏樱雪穿着这样一身正红色嫁衣,看着窗柩上的喜字花贴,只觉得满目皆红。莫不欢喜。
半年前,她别扭的弃那男人而去,如今再次被他抬入府门。她美美满满的再嫁他,他告诉她,什么仇什么怨,他们一起携手而报,她甘愿信他。好事多磨,如今她等来了自己极幸福的时刻。
此刻她的眼底,只有大红色的喜庆,那红色的色泽犹如雪地里猛然升起的一团炽热的火,她的心在这团火中,被捂的温温热热。
这一次出嫁,她竟是生生感觉到了期待,比第一次成亲更令她紧张。
锣鼓声声过,鞭炮阵阵响。
按理今日出嫁,内室应是满堂亲人陪伴,母亲梳头送别,事实却并非如此。崔氏这些时日避而不见,连她今日出门子,也在前厅忙活,并没有入得她的房门。
她的婚事在外人看来极为隆重,实则她的院儿内,如今一个候府亲人也没有出现过。
苏樱雪知道,今日冷落的场景,是侯爷爹在提醒她,出了侯府的门,往后,她便不受侯府庇佑。
翠兰 、翠莲似是已习惯了侯府主子们对小姐冷遇,想到小姐一百八十八担嫁妆,眼内终是少了几丝担忧。
喧天的锣鼓声,忽然响彻天际,鞭炮和着热闹的吆喝声从府外传入樱花院儿内。
翠兰把盖头盖在自家小姐的头上,竖起耳朵听了半响,道:“新姑爷来了。”
苏樱雪捏紧手中的锦帕,头低低的垂着。
到了这个时候,曲府的主人们才纷纷入得苏樱雪院儿里。
盖头遮住了苏樱雪的视线,她只来得及看着一米开外崔氏的绣鞋,绣鞋上前两步,又又犹犹豫豫的缩了回去。正如鞋的主人犹犹豫豫的心。
大哥曲华威,弯着腰,等在她爬上去。
“二妹妹,上来,哥哥背你出门。”
曲世子的话儿一落,就像打开了屋内的开关,内室的女眷们开始齐齐说着喜庆话儿,这才让这大红色的闺房有了丝别样的热闹。
苏樱雪趴在曲华威的背上。
大哥哥稳稳的背着前行,出了樱花园,走向正大门这段路,跟随的人渐渐甩在身后,苏樱雪耳边传来她大哥哥低沉的交代声:“华樱,我与你二哥哥永远是你的亲哥哥,即使父亲母亲行事如何偏颇,你且记住,哥哥们仍然是你的后盾,若是哪日妹夫欺负于你,哥哥们一定帮你打上门去。”
苏樱雪这些时日被侯府的主子们冷遇惯了,猛然听到大哥哥诚恳善意的话儿来,愣了半响,心中竟有丝感动。想想侯爷爹娘,也无大错,若说真心话,这么半年,他们待她已实属不错,就连今日出门子也给了这么多担嫁妆,她如何能指摘这对夫妻?他们只是身在高位,为了侯府整体的利益,才会被迫放弃她。她其实一点儿不怨,反是今日大哥哥的肺腑之言,让她不知所错,到这一刻她总算明白,这半年,她与他们也是有感情的,他们愿意给她最后的温暖。
苏樱雪面上落下一滴泪来,声音低低:“樱儿知晓,谢大哥哥。”
往后,若侯府真的有那么一天落败,她管不了偌大的侯府,但大哥哥、二哥哥、崔氏这份恩情,总归是要还的。
曲世子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待走到候府门口,在门口站定。喧闹的锣鼓声便在此时传入苏樱雪的耳中,把她震荡的有一瞬间的恍惚。
待过神儿来,便听见简玉珩的声音。
“子都拜见大舅哥,拜见娘子,请娘子上轿。”
周围看热闹的人等着新娘子被新郎背着上轿,新郎却并不按规矩行事,他只是长身玉立的站在一旁,牵起新娘子的手,一前一后的往轿子前行走。
曲世子脸上显出冷意,围观的旁人莫不露出看笑话的神色。
大楚朝成亲礼仪,新郎迎娶新娘,新娘出娘家门,脚不能沾地,若是沾上地面,便意味着夫家不喜,意为不详。
简侍郎今日所为,便是在轻慢这新娘子呐。
旁人如何想,简玉珩丝毫不关心,此时他心中紧张非常。他牵着她的手,冷汗层层。犹记得他与她成亲之后,有一天她抱怨的跟他吐槽,说他们成亲之时,他背着她入娇的行为,就如背着一担物品,没有一丝仪式感。她认为两个人成亲,本就是即将相互扶持走完一生,两人理应携手走入轿内才是圆满。
他那时笑骂她歪理一堆,却记在了心里。那天夜里他向她许诺,若是人生再有一次迎娶她的机会,他一定与她携手入得新房,给她想要的仪式感。
当时她还打趣儿他,空口说白话,痴心妄想。
没想到他一语成戟,今日竟真的给了她一场完满的婚礼。
苏樱雪蒙着盖头冲身后的亲人行礼拜别,把手交给简玉珩,走入骄中。
热热闹闹的唢呐再次响起,周围的鞭炮声一阵阵,声声震天。
曲华裳靠在门栏上,看着屋外的喜庆,眼内映射出泼天的血红,她的眼神追随者新郎官如玉的面庞,一动不动,直至简玉珩背过身,坐上高头大马,身影渐渐的消失,她才恍然回神。泪痕此时覆盖了整个面部。好在侯府的众人都在看热闹,无人注意她失态的表情。
嫁妆一旦一旦的从侯府内抬出来,尾随着成亲的队伍,占满了整个京城的主街道。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咋舌称奇,这曲二姑娘的嫁妆,哪是嫡女出嫁的分例,这分明比那些嫁入皇宫的世家贵女还要多了多的。
虽说曲侯爷爱重养女,但对着亲女也是恩深情重,瞧这嫁妆,怎能说人家虎毒食女呢?
还有人在一旁议论,侯爷此举,大抵因为知道自家亲生女儿德行有亏,多赔些嫁妆,免得他日被婆家随意欺负了去。
甭管看热闹的人如何想,简玉珩领着身后的接亲队伍,一路前行。
京城世家贵女成亲相对讲究,这迎亲队伍要绕着京城在皇城面前走一圈,这才抬入简府所在的巷口。
楚南浔站在福喜楼的二楼包厢内,从二楼的窗口往下看,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口,正引来一对迎亲的队伍,队伍排的很长很长,喧天的唢呐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他的鹰眸死死的盯着即将到来的迎亲队伍。领头的新郎官,虽唇边并无半分笑意,但是他的眼眸灿若星辰,风吹起他的大红喜袍,大红色的长衫随风扬起,那鲜红的颜色险险刺瞎了楚南浔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