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军务繁忙。”
姜萱摸摸胞弟发顶:“你不是明年入营吗?还不赶紧用功去。”
安抚一句,打发了姜钰,她望着卫桓离去方向,眉心却蹙起。
相依为命这么久,卫桓不大对劲她怎能不察觉,仔细思索,却仿佛是昨日晚膳时候开始的,一直到跟她回屋后。
只晚膳这么多人,究竟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唯有今晚等他回来再细细劝解询问了。
只能这么安排了。
……
姜萱也很忙,并无太多闲暇时间,立着思索一阵,得了主意,便招了小金氏来,叮嘱晚膳务必清淡,而后回头叮嘱姜钰几句,就匆匆往前面去了。
如今诸事初步理顺,特殊时期过去了,她便不再留在卫桓的外书房院落,而是在隔壁辟了一个新院子,作为她处理公务的场所。
卫桓给她精心挑选了随卫,陈小二刘大根等人也算占了前期的优势,勉强能够得上队末,现在每天都在努力认字习武,非常勤勉。
见她来,纷纷见礼,姜萱温和叫起,入正堂继续昨日的政务。
和平时一样,都是繁忙碌碌,本以为一忙又该一天了,不想中午时甘逊特地来了一趟。
“姜主事。”
姜萱再细细看了一遍有关盐粮铁的资料,在自己撰写的备忘册子里又添了几笔,又录上备注,这才收好。正整理间,陈小二来报,甘逊求见。
姜萱叫进,甘逊施了个礼,便被她笑着叫坐下:“文程过来,是有什么事?”
甘逊掌的财政仓储,虽不直掌库房,但这两样已足够重要,一直都是姜萱领头打理的,二人共事多时,已颇为熟稔。
照说甘逊过来再正常不过,只是他今儿却没抱着大小一堆公文,确实有些稀奇,姜萱便打趣,“莫不是文程把记性都给练出来了?”
甘逊就笑:“哪能,这公文便一册,我都也不可能全背下的。”
二人说笑两句,说起正事来意,却原来是,有关盐的消息。
“却是机会难得,河东周家的公子北上购马,途径咱们上郡,如今下榻在城东的东升驿舍。”
说到商贾诸事,没有人比甘逊更了解,他消息渠道连官府都比不上,哪怕盐他没做,那消息也是灵通得很。
自从意识到姜萱对盐道的隐隐关注,他立即留神起来了,昨日议事后,更加确认了这一点,次日立即把重要消息私下禀告。
这河东,乃司州河东郡,就并州往南渡黄河就是了。河东有大盐池,这周家更是掌控盐池的十数个家族之一,周氏制盐售盐,此乃重要财脉。
本来并州是不怎么和司州联系的,因为这是天子辖地,人多水浑乱哄哄的。
但现在人家都直接到自己家门口了,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姜萱略想想:“咱们去东升驿舍,先看一看。”
看看来人究竟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接触。
“行,我们这就出发。”
……
车轮辘辘,路上,甘逊给姜萱说了说他知道的情况。
这次来的是周大公子,嫡长子,在周家有一定话语权,若要以购盐打通这条道的话,把他拿下就差不多的。
就是河东盐池多毒盐,质量没有海盐好,价格还不比远道而来的海盐低。
这题姜萱会,过滤提纯的技术不行。
不过,她的意思还是先考察接触一下,多方了解,多方比较,方能选出合适又好的。再者,骑驴找马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甘逊十分赞同,接着又说:“这次来,同行的还有好几家公子,据我所知的有赵家张家,其余两三家不大清楚,不过据说都是司州北上购马的。”
姜萱点了点头。
司州倒不怕,司州距青州千里之遥,两个圈子并无交集,她从前也就见过寥寥几个回乡省亲的司州贵女罢了,公子一个不认识,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为谨慎再问一句,确定无女子同行后,姜萱的心便彻底放下。
只岂料,她这心放得是早了些。
有道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很多时候总爱出一点意料之外的变故。
……
蓝帷马车跑了半个时辰,就抵达东升驿舍。
这东升驿舍是城东最大的驿舍,集餐饮住宿于一身,人来车往出出入入,非常热闹。
在门外并不能观察接触些什么,姜萱吕逊便下了车,往大门过去。
“两位客官好,不知是想打尖还是用膳?”
一进大门,便有伙计殷勤迎上,将客人引入大堂。
一转过屏风,熙熙攘攘,柜台两边足摆一二百张的方桌,全部打通望不见头,吃饭的人很多,座无虚席。
甘逊掏出一粒碎银,放在伙计手心:“小兄弟,给你打听一下,从司州河东来的贵客坐哪?”
姜萱略略环视,接话:“给我们安排一个附近的桌子。”
“好嘞!”
一出手就是碎银的客人极少极少,伙计低头一看手心,登时大喜,忙转身一指:“就在那边帘后!他们刚刚下来,才叫的酒菜。”
所指方向并不远,隔了一个庭院就约莫十来丈的的距离,四面竹帘围成的已贵间,恰好正对那面帘子半卷着,下仆护卫无声肃立,中间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七八个年轻子弟,赭蓝青紫各色锦缎袍服极贵气,当中被簇拥的是一个身穿藏蓝宽袍广袖、玉冠束发的年轻男子。
姜萱顺着伙计所指,一望,恰巧玉冠青年抬起头来,骤不及防的,四目对了个正着。
她一愣。
他也一愣。
……
于卫桓而言,今天注定是心乱如麻的一天。
只乱归乱,烦归烦,他真没预料他会接到这么一个消息。
“禀府君,今儿姜主事出门了,在东升驿舍碰上了一个认识的公子!”
出于某种心理,怕万一她遇上什么合眼缘的人而自己还不知道,卫桓今早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吩咐若姜主事见了什么生人,回来和他说一声。
其实本意只是想知道一下,并无观察盯梢之意,但奈何下头总有进取心强的人,就这么硬生生揣摩出另一层意思来了。
姜萱再低调出门,安保力量也不省的,除去跟车的随卫,还另有暗哨。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自以为领悟到主子深意的人就飞马将这个消息递到城西营寨了。
进来跪下拱手,报讯的略想了想:“据闻是河东来了,那公子姓裴,好像,好像叫裴什么舒,……”
才回忆着,忽听上首“砰”一声巨响,竟是卫桓失态霍地站起,动作极大,竟带翻椅凳。
“你说什么?!”
卫桓几个大步上前,厉声:“是谁?你说是谁?!”
“再说一遍!”
他神色骤变,眼睛睁大不可置信,一把揪住来人衣领提起厉声诘问,身体前倾,逼到近前,骤然间竟隐隐有种仿若噬人般的态势。
吓了徐乾等人一跳,更吓得报讯者两股战战。
“姓裴,叫,叫裴文舒……”
裴文舒?
“砰”一声大响,卫桓霍地扔下那人,推翻挡路的高几,飞奔而出。
翻身上马,提缰骤一扬鞭,膘马箭般冲出,眨眼已不见影踪。
留下徐乾等人茫然,面面相觑。
这人谁?
怎么这么大反应?
他们却不知,这是一个卫桓久违的名字,曾经他潜意识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的名字。
这名字,有一个很特殊的身份。
姜萱的未婚夫。
临淄姜氏和徐州裴氏。
若非变故,二人早该成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搞的,每次刺激都这么大发。
第52章
绘了笔墨山水的竹帘一幅幅放下,隔开喧嚣,外头很热闹,里头却很安静。
袅袅清茶,姜萱裴文舒相对而坐。
如兰似竹的贵公子,修长的手提起小白瓷壶,将茶汤注入寸许的小盏中。
临时取用的瓷壶杯盏白的粗糙,落在他的手里,却平白添了一种行云流水的写意。
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居移酝养,非寒门可比拟。
姜萱移开视线。
裴文舒,她十五及笄时,姜琨给她定下的未婚夫。
这世道,世家贵女基本及笄定亲,她自然也不会例外。作为临淄姜氏的嫡长女,联姻的价值非常之大,很早之前,姜琨就开始左筛右选,最后选中徐州裴氏。
徐州不但和青州接壤,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军伐南的重要跳板,而裴文舒则是裴氏这一代嫡长子,年貌相当能力卓绝,下一任家主必是他。
两家很愉快地定下婚盟。
其时的姜萱,并没有异议,毕竟作为姜氏嫡长女,联姻是跑不掉的命运。
裴文舒是各家公子中条件最优秀的几人之一,俊美温和人品端方,两人也打小认识的,只要用心经营,日子不会差的。
另外一个,裴家和姜家实力相当,她嫁过去后,日后就是母亲胞弟身后一大有力支撑,既都是嫁,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两家有意向后,她虽没什么花前月下之类的言行,但亲手做的荷包香囊也很是送了不少,作为联络感情的方式。
裴文舒每次收到都很高兴,特特给她捎带回许多别致新颖的玩意。
那时候她挺满意的,他人不错,这样就可以的。
六礼走了四礼,曾今她以为她肯定会嫁他,曾经他也以为肯定会娶她。
但谁知一别经年,人事全非。
再见面,情爱是没有的,遗憾也没有,惆怅倒有一些。
世事幻迁,全无定数。
想起去世的母亲,心脏一阵锥痛。
姜萱微微阖目,缓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再睁开眼睛。
“阿萱!”
只相较起她的平静,裴文舒情绪激动多了,一待伙计脚步声离去,“啪”一声小壶一放,他急声问:“阿萱,你怎么会……?”
“姜伯父不是传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
两年前,临淄来了一封信函,姜琨亲笔,可怜一双嫡出儿女兖州遭祸,嫡妻受不住刺激追随而去,悲泣痛苦,泪洒信笺。
晴天霹雳,裴文舒接讯飞马昼夜不歇,急赶到临淄,等待他的却是一府缟素,白皤漫天。他在临淄守了一个多月,亲自送她和她的母弟入土为安。
谁料到今日,竟,裴文舒急喜,又不解:“你怎么在此?你为何不回青州?”
青州那是衣冠冢他知道,可既然脱险了,那为何不回家啊?
“不过无妨,我这趟结束了就东去回家,正好送你……”
“裴大哥!”
姜萱突然打断了他,淡淡,断然:“我已非昔日那个阳信侯府的姜大女郎了。”
戛然而止,对视片刻,裴文舒怔怔:“我以为……”
世家诸侯苦心栽培的继承人,掌职理事多时,又岂会不知人心复杂表里不一?方才不过骤见激动罢了,如今被一喝回神。
隐有猜测,震撼惊诧,心下一片沁凉。
他喃喃:“怎么会这样,……”
事实上就是这样。
姜萱目光淡淡,很平静,实际在姜大女郎“死讯”一出的时候,她就不再是裴文舒的未婚妻了。
和裴文舒定亲的,是临淄阳信侯姜氏嫡长女,姜氏嫡长女死了,婚约也就没了。
就是这么简单且现实。
“裴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裴文舒抬头,勉力定了定神:“当尽我所能。”
“今日相见,请裴大哥莫要透露与第三人知晓。”
这才是姜萱坐在这个雅间的唯一目的。
和裴文舒的再见,实在太骤不及防,避无可避,她见他霍地站起,不等他开口,当机立断闪进身边一雅间。
果然,他没开口喊,立即独身过来了。
姜萱:“不知可否?”
裴文舒肃容:“阿萱妹妹放心,此事绝不会从我口泄于第二人之耳。”
“感激之至。”
得到答案,姜萱很快起身走,微微一福:“不必相送。”
她转身撩起竹帘离去。
“阿萱!”
裴文舒站起,急步跟出,他追着出了驿舍大门,看她登上一辆普通的蓝帷马车,汇入人流车流,很快不见。
“裴表兄,这位是……”
裴家和河东周氏有些许姻亲关系,这二年间因各取所需往来频繁,问话的正是周公子。
裴文舒回神,勉强笑笑:“故人罢了。”
……
姜萱让立即离去。
不过,她没让直奔郡守府,而是吩咐陈小四先去东城南城几个闹市转一圈。
她吩咐随卫及暗卫,沿途小心注意,慎防尾巴。
幸好,她为了方便观察换上了普通装束,浑身上下没丁点暴露身份的东西。且来了定阳以后,她也从不以真名示人。并州姜姓不多也不少,应不会这么不幸运吧?
只要不泄露身份,就算被知晓隐姓埋名,问题也不大。
这才稍稍放心。
走出半个时辰,随卫禀报,确定没有尾巴。
姜萱点头:“绕西边,回府罢。”
外头陈小四应了一声,细鞭一甩,转了个弯。
车轮辘辘,滚在略有凹凸的长条青石板上,车窗帘子随车身颠簸着,一晃一晃外头的街景。
姜萱倚在短榻上,盯着晃动的车帘,微微出神。
两年过去,青州人事随着时间而渐渐变淡,这边事多且忙,除了母亲,她已很久未曾想起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