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杨氏烧渐渐退了,脑子慢慢转了起来。
不是山匪,仇家?
她恨得牙根咬出了血,她还能有什么仇家,能有什么仇家能有这等本事啊?!
杨氏当即意识到,对方是知道她想很什么去了,果然是心思狠毒的野种,竟要杀她灭口?
她不能留,救人的不过萍水相逢,凭什么一直护她?且那野种一旦得迅,万一增派人手来,更是抵挡不住。
她必须走,她怎可死于仇人之手?她必须为大郎和自己复仇!
生死关头,杨氏难得聪明了一回。
她一直不睁眼,在听到“暂且甩脱”的零星话语后,她立即伺机遁离。
趁医士离开,她起身略略收拾溜出了房,却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摸到后头店家伙计的大通铺里头。
最下等的奴籍房,又窄又小堆满杂物,炕很小,另外围了几张床,她扒开床底杂物,钻了进去,把东西重新拉了回来。
蜷缩着,入骨冰冷,汗臭味,鼻鼾声,渴了小小啜一口水囊里的冷水,饿了省了吃之前偷来的硬饼。
她打算在这里待上十天八天,一直到搜索的人放弃离去。
很苦,杨氏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但深入骨髓的恨意支撑着她,就算死,她也要拉着卫桓下地狱!
……
当然,这一切裴文舒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夜里赵梁一行再次遁迹追上,稍稍打探一番,就发现杨氏竟不见了。
双方发生了一些碰撞,只裴文舒无意惹麻烦,没下重手;而赵梁这边援兵未至,判断杨氏真不在还得赶紧追搜,根本无心恋战。
僵持一阵,便散了,除去裴文舒一行,赵梁态度强硬把所有客房都搜了一次,而后急急往外追搜去了。
半宿不得安眠,只裴文舒未多留,次日一大清早就率众离去。
……
上郡,定阳,郡守府。
姜萱手拢在袖筒里,沿着廊道缓步而来,戍守外书房的亲卫们无声见礼,她温声叫起。
推开外书房的大门,见卫桓坐在楠木大书案后,正在出神,持笔却没有写字,微微垂眸盯着某一点,一听门响才回神:“阿寻。”
他起身迎了上来,掩上门,接过她解下的披风,“冷不冷?”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还算暖和。
“不冷。”
姜萱坐下,关切看他:“阿桓你这几天怎么了?”
他似乎有心事。
这几天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往常她来到门外,他总是提前就发现了,不管有多忙。可今日她脚步没刻意放轻,叫起薄钧等人的声音也不算小,可他却是直到她推门进屋才回神。
瞥一眼案上纸笺上的滴墨,他出神的时间并不短。
“可是担心杨氏?”
昨日得报,杨氏跑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踪迹。
可这也不对,杨氏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她的话,而且她未必能回到定阳。西河外家遣人过去了,定阳各要冲和城门也安排了人。
这种程度的事,远不至于让卫桓如此。
姜萱有些担心,她拉卫桓坐在身边:“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没什么?”
卫桓笑笑:“我只是想起阿娘了。”
原来如此。
杨氏怀疑卫桓身世,想往冀州打探,想起冀州就想起旧事,感伤不奇怪。事实上,姜萱一听“阿娘”这词,也是心口一梗鼻端就有些泛酸。
她转瞬压下去了,反握卫桓的手,柔声安慰:“如今长大成才,你阿娘在天有灵,必是很欢喜的。”
“咱们已得了上郡了,复仇有望,你勿伤心了,好不好?”
“好。”
她温声细语劝慰,卫桓应了,笑了笑:“天冷,我还有些事,我先送你回去。”
下值时间早过了,天入黑越来越冷。
卫桓起身送姜萱回去,用了晚膳才折返,一离了她眼前,他面上微笑便敛了起来。
在楠木大书案后坐下,他瞥了那张滴了一团浓墨的纸笺,片刻后捏起,揉捻成团。
这几日心神不宁,自然不可能是因为杨氏。
哪怕杨氏这事闹出最坏的结果,他也不惧。
也不是因为卫氏,方才他和姜萱其实没说实话。
他从不会瞒她的,只这会,实在有些特殊。
裴文舒。
这个名字从唇齿间咀嚼过,他唇角抿紧。
昨日和杨氏遁逃讯报一起来的,其实还有另一则,裴文舒。
因没有刻意隐藏,驿舍伙计看见了裴文舒一行鞍鞯辔头上的裴氏家徽,描出来交给赵梁,赵梁传回,卫桓一眼就认出来了。
竟真是裴文舒折返?
马队不是借道西河吗?他不随购置的马匹一起南下,单独跑来上郡做什么?
卫桓十分在意这个人。
六礼走了四礼,他和姜萱差一点,就成了夫妻。
且据他所知,在定亲前,裴姜二家有联姻默契已经很久了,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是一对,裴文舒也常常到临淄看她。
二人品茶赏画,结伴踏青,就连卫桓本人,也见过不止一次。
一个风姿隽爽,玉树临风;一个娉婷婉约,姣花照水。极相衬,一双璧人。
卫桓如今回忆起来,真真碍眼至极。
他怕,他总怕,他其实不是不知道,姜萱一开始就对他无任何男女之情,是他仗着二人情谊强求的。
裴文舒舍西河一意折返上郡,为何如此,呼之欲出。
卫桓心烦意乱,一时想阿寻人品上佳,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反悔的。
可男女之情,岂是理智可以抑制的?他亲身经历一回,难道还不清楚吗?
一时又想这段时间相处,阿寻可有对他生些情意?
一想这个心下闷闷。
他送姜萱的那簪子,从未见她戴过,都这么多天了,哪怕一回都没有。
她待他,虽关怀体贴,可总觉有些热情不足。
卫桓是没有经验,但他见过徐乾夫妻是怎么相处的,嬉笑怒骂,互相打趣,一颦一笑,总有一种化不开的情意流转。
对比起来,他和阿寻实在差太远了,哪怕他亲她,她都未见太多情绪变化的。
卫桓其实不介意,他这样就很欢喜了,她情意不足,他可以先将缺的全补上的。
可以慢慢培养不是?两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总有一天,她会对他生出男女情爱的。
他不急,他可以等的
此前,卫桓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
他一阵忧躁。
“裴文舒,裴文舒。”
胡思乱想,抿唇一阵,卫桓又想,裴文舒并不知阿寻身份,定阳数十万的军民,熙熙攘攘一座大城,要找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这么一想,心才稍定。
是了,他阿寻平时也不爱出门,他再注意一些,两人碰不上面,那就无碍了。
裴文舒不可能一直久留的,届时他折返徐州,徐州上郡相隔何止千里?
对,没错是这样。
……
卫桓是这样想的。
心下稍安。
但怎知事与愿违。
裴文舒抵达定阳的第三日,竟直奔郡守府,一开口就说欲拜访姜二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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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转过麒麟腾云大石照壁,跨出郡守府的朱色大门,人来车往的青石板大街斜对面转角位置,静静立了一个藏蓝色深衣博带的青年男子。
玉冠束发,端正而立,眉目疏朗,面如冠玉,不是裴文舒还有谁?
他正直直看着这边,四目相对,视线穿过宽敞的青石大街和行人交汇。
见人一瞬,姜萱眼睫动了动,敛起心下吃惊,提着衣摆缓步下了石阶。
裴文舒迎了上来。
她斗篷下还穿着僚属样式的赭色袍服,但既然对方已寻到郡守府,也不必替换欲盖弥彰了。
“裴大哥。”
姜萱先出了声,她不欲裴文舒在外头唤她真名,面带微诧:“你……”
顿了顿,想问能说的有很多,但她同样不欲在人前多言。
瞥了眼他身后和附近。
“我一个人来的。”
裴文舒凝视她片刻,缓声:“外头风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姜萱笑了笑:“好。”
裴文舒骑马来的,随卫也牵来一匹马,姜萱翻身而上。
两人也没走远,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姜萱吩咐随卫在外,她一扬斗篷下了马,就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坐下。
裴文舒看她比从前利索太多的上下马动作,有些怔忪,说:“阿萱妹妹比从前变了许多。”
本来他该穿西河南下的,可他却偏偏绕道上郡回定阳一趟。
抵达定阳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姜萱淡淡一笑:“人总是要变的。”
鲜血磨砺,苦痛熔铸,再回首故人一句你变了,才惊觉旧时光恍如隔世。
“你来并州很久了吗?”
裴文舒细看眼前人,她微微侧头,举目远眺,黛色柳眉晶莹杏目,雪色映在玉白的面庞上,一张脸明透皎洁。
五官依旧,却长开了些,褪去了青涩,风华少女凭窗而坐,添了从前未有的沉静淡然。
一种涩意,在胸臆间蔓延开来。
定了定神,裴文舒缓声问:“一切可顺遂,近来可好?”
“离开青州,就到并州来了。”
“至于近来,尚可,好歹也算站稳脚跟了。”
姜萱笑笑,言简意赅。
很多话不必细说,一切都在不言中,心绪百转千回,俱化作一声嗟叹,裴文舒沉默片刻:“又至隆冬了。”
董夫人腊月初生辰,从前他总会在这个时候赶赴临淄,一为给董夫人贺寿,二为和她相见。
顶风冒雪前行,当时也是欢畅。
可惜如今风雪依旧,寿宴不再,故人仍在,世事面目全非。
就连生辰都成生忌了。
姜萱自然忘不了母亲生忌,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心下一恸。
裴文舒闭了闭眼。
他也想起了董夫人,一时恻然,那个唇畔总噙一抹温柔笑意的慈和妇人,宅心仁厚,与人为善,未料竟这般惨死。
“逝者已矣,你当保重。”
风雪咆哮,斗室沉寂,久久,他低声:“她总盼你和乐顺遂的。”
心忽被什么抽了一下,抽得姜萱眼眶一潮。
倏滑下了两行泪。
忽翻涌一种无法抑制的伤恸,骤不及防,就这么无声落了泪。
并不是因为她对裴文舒还有什么特殊情感。
而是,而是她压抑得太久了。
仇恨铭记,却从不许自己沉浸,因为她最年长,要照顾卫桓姜钰的情绪,安慰两人。
无形的责任背在身上,情绪一直压抑着,一直到遇上一个故人,一个比她年长的,熟悉她母亲的,明白自己苦痛的故人。
突如其来,就崩溃了。
姜萱重重喘了一口气,垂头闭上眼,泪水滴落在赭色衣摆上,迅速渲出一小块深红。
“阿萱!”
裴文舒站起,绕桌向前一步。
“哐当”一声,姜萱也站了起来,往后一退,以袖掩面,摆了摆手。
“裴大哥见笑了。”
姜萱迅速收敛心绪,她没有画妆,抽出帕子侧身拭过,面上已恢复如常。
仅余眼角一抹晕红,稍看出方才失态。
她歉意微福了福身。
裴文舒怔怔,其实刚才是下意识的行为,从前她不乐伤怀,他总是这般急忙劝慰的。
方才一瞬,下意识回到从前。
他回神,侧了侧身避开这礼,慢慢坐了回去,“……阿萱妹妹无事便好。”
姜萱沉默片刻,忽道:“对不起,裴大哥。”
她歉意,为他的情义,为二人擦肩而过,哪怕这不是她的错。
裴文舒忽一恸。
他遣人回来打探,千方百计耗时甚久,最后才由店伙计认得甘氏家主打开缺口,反复传信,推测查证,才最终寻得她所在。
其中艰难未一一细表。
这一切都是缘于他的不死心,不见一面不死心,哪怕,其实明知已有缘无分。
他一直回避这个事实,心存一丝希冀,但今日姜萱一句对不起,就将他心中那些侥幸和不甘全部剥落。
他骤低头,以手掩目,忍住眼眶一阵潮热。
姜萱长吐了一口气,侧头望窗。
茶馆半旧的红旗在风雪萧索抖动着,天地一片寂寥。
良久,裴文舒松手,面上已不见异色,唯独声音微带一丝沙哑,他道:“虽有缘无份,只多年情谊却犹在。”
“阿萱妹妹若不嫌弃,可视我为兄。”
姜萱起身,深深一拜。
“二娘容身不易,盼兄长勿泄定阳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