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姐弟,卫桓,张岱姜琨,一环紧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如今羽翼还不算丰满,若暴露凶险难测。
裴文舒虚扶,肃容郑重:“我立誓,绝不将你之诸事泄于第三人之耳。”
他补充:“打探的都是我的心腹,你放心。”
姜萱不管是否真放心,眼下也唯有表现放心,“劳裴大哥了。”
“是我打搅你了。”
无言一阵,他又问:“你那日是驿舍,是因为盐道吗?”
回头略略一想,他就明白过来了。
“嗯。”
见姜萱点了点头,裴文舒道:“我回头给你一个周家的信凭,你遣人去和周家的主事接触即可。”
这些凭信,是周家用来结交人脉和讨好权贵的,作用当然是买盐,平时也送出去一些做人情,裴文舒手上就好,施恩也好打赏也罢。
不是他不愿意亲自给姜萱铺路,甚至徐州就产盐,还是上佳海盐,但他知道她要低调不起眼。
有了这个凭信,就能顺利打通盐道,姜萱没有拒绝,“谢裴大哥。”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姜萱笑笑没答话,她看看天色,已渐暗,要走了,她出来也够久了,最重要是卫桓今早去城西大营,这时辰差不多回来了。
她不欲多生事端。
“我回去了。”
起身微微一福,姜萱转身。
裴文舒唇角动了动,起身送她。
出了店门,立在石阶上,眼看随卫牵马过来,就要离去,谁知这时,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嘚嘚嘚”蹄铁打在青石板上,密如雨点,转眼望去,马蹄溅起积雪,一行戎装铁甲急速转过街角。
当先一骑,年轻将军身披玄黑铁铠甲,赤色帅氅在雪光中鲜亮夺目,乌发红唇,眉目锐如刀锋,动魄惊心的昳丽,却寒如这冬月霜雪,腰挺背直,威势赫赫。
裴文舒眯了眯眼:“……这,是卫桓。”
他立即把人认出来。
打听郡守府时,他也猜测过很可能是卫桓,果然。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如今的卫桓通身威势,岂有半分昔日身世存疑的孤僻少年的影子。
他挑了挑眉。
确实是卫桓。
旋风一般刮过,转瞬已到近前,卫桓翻身下马,两步站在姜萱身边,瞥了眼裴文舒。
“阿桓。”
姜萱唤了他一声,“我要回去了。”
“嗯。”
卫桓低头:“冷吗?”
他唇角抿得紧,说着仔细看她衣着,姜萱狐皮斗篷拢得紧紧的,摇头:“我不冷。”
她抬头看裴文舒:“裴大哥。”
说着又看看卫桓:“这是阿桓。”
其实两人都认识的,就是以前没什么交集,不熟。
风雪簌簌,两人对视,片刻,裴文舒微一拱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故人诚不欺我也。”
他淡淡微笑,不疾不徐,世家高门威仪风度自现。
卫桓瞥了对方一眼:“徐世子风采依旧。”
语气比裴文舒更淡,面上不见丁点客套笑意。
姜萱只得微歉:“阿桓性子冷,裴大哥勿要见怪。”
“无妨,我知。”裴文舒安抚。
卫桓孤冷,裴文舒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除了冷意以外,他却隐隐觉对方似乎对自己有敌意。
另外,姜萱和卫桓站得有些贴近的,两人没什么肢体接触和过多言语,但总隐隐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一路结伴而行,关系亲近其实正常,但总觉得不是这样。
裴文舒蹙了蹙眉。
姜萱却无意解释什么,也无意多留,再次告别:“裴大哥我们回去了。”
“仔细些。”
姜萱笑笑,直接就着石阶一踩脚蹬,翻身上马。
“驾!”
她动作太干脆利落了些,转身时手肘挡了一下让卫桓搀扶的手落了空。
他唇角抿了抿,神色更冷了几分。
冷冷瞥了裴文舒一眼,他翻身上马,紧随姜萱而去。
一红一白,并骑而行,很快消失在裴文舒眼前。
……
卫桓介意极了。
本以为裴文舒得无功离开,谁知对方竟顺藤摸瓜摸到郡守府。
一接讯,他立即打马飞奔赶来。
一个照面,他就发现姜萱眼尾微红。
她哭过。
又哭了。
又是这个裴文舒!
他知她,外表柔弱,内心坚韧,寻常时候,少见她落泪,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
只两度见裴文舒,两度垂泪。
可是旧情难忘?
卫桓涩涩,他不想这么想,可他没办法不这样想。
心肝像火灼般的,一阵难耐的涩痛。
难以忍受。
只涩痛之余,更多的却是惶恐,他怕她真的无法对裴文舒忘情,回头割舍他。
这个念头一起,心肝一拧。
疼得他呼吸一紧,脚步顿了顿。
“阿桓,怎么了?”
姜萱停脚回头,卫桓勉强扯了扯唇:“无事。”
他表现其实很明显,若是平时,姜萱肯定发现不妥的,只是今日,刚因裴文舒勾起亡母追忆,情绪十分低落,却是没留意。
听他说无事,就转过身来继续前行,时候不早,也没了处理公务的精神,她勉强吩咐给甘逊传两句话,便直接回后面去了。
卫桓的手攥得更紧。
两人心事重重,回到小院。
卫桓难受,煎熬许久还是想问,见姜钰出了去吩咐晚膳,他张了张嘴,却见姜萱站了起来。
“你们先吃。”
姜萱实在没什么胃口,“方才在茶馆吃了不少点心,我还不饿。”
她打起精神,笑了笑,但脸色实在不大好看,卫桓站起:“……我送你回去。”
他声音发涩。
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沿着廊道走这段短短却熟悉的路,看菱花门“咿呀”一声在眼前阖上。
朔风卷着雪扑进廊下,一片冰冷,卫桓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房的。
倒在床上,头脑一片混乱,枕畔有一条腰带,却是姜萱亲手做给他的。
他摸索着捏住,牙关咬紧,无乱如何,他都不能让任何人将阿寻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裴文舒=催化加??Σ(⊙▽⊙"a
二更马上来哈宝宝们!
第61章
一个夜里,两人不得安眠。
姜萱倒还好些,她只是被勾出压抑已久的伤悲,因事情过去也久,痛哭一场,也就过去了。
她用冷水敷过眼睛,沉沉睡了半宿,次日晨起,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
不过她允许自己休假一日,将要事命人吩咐下去,也没出院子,就坐在堂中,就着大敞的厅门看姜钰练武。
风雪漫天,小少年一丝不苟,拳脚刀剑练出一身热汗。
不知不觉,胞弟已长高许多了,已到她耳下,想必将来是个高大的。
心里欣慰,昨日残存的最后一丝低落情绪也尽去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微笑将换过衣裳的姜钰招到身边来。
“阿姐。”
姜钰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姐姐增添烦恼。见胞姐恢复如常,他极欢喜,也不强调自己长大了,偎依到姐姐的怀里,撒娇道:“阿姐,你昨儿可是遇难事了?”
“唔,算是吧。”
姜萱避重就轻,却没打算隐瞒弟弟:“昨日,阿姐遇上裴大哥了。”
“裴大哥?”
姜钰腾地坐了起来,他过去和裴文舒关系十分之好,只他已不是无知小儿了,来不及喜,先是急忧。
“那咱们在上郡的消息,会不会暴露?”
“不知。”
说到这点,姜萱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哪怕裴文舒起誓绝不泄露,也不能打消她的隐忧。
“那,万一被那人知晓,岂不是……”
那人,就是姐弟二人的生父姜琨,说起姜琨,姜钰眸中闪过一抹深切的恨意,捏紧拳头。
“泄不泄露,也非我们可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姜萱说这些,也不是让弟弟忧恨的,他年纪还小,告知后安抚一句,便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你正该用功些,还不过去?”
姜钰不但要习武,还要学文,见年纪差不多,姜萱已请了一上郡名儒给他上课。
“嗯,阿姐我会用功的!”
姜钰抿紧唇出去了。
姜萱没说什么,名儒聘请也费了周章,弟弟确实该全力以赴。
目送姜钰出去后,姜萱垂眸思索,因事大专心,又本身是侧坐的,所以卫桓入内,她少见没有发现。
此前此景,落在煎熬一宿的卫桓的眼中,却是难受极了。
心肝像搁在滚油里来回煎着,翻滚沸腾灼痛难当,他深呼吸几下,勉力忍住。
“阿寻。”
“嗯。”
姜萱回头:“阿桓你怎么了?”
她蹙了蹙眉,卫桓脸色有点差,眼下泛青,细看眸中还隐隐有血丝,肤色有些黯淡。
“昨夜没睡好吗?”
有嗔怪又心疼,她就做日少看一眼罢了,怎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了,让她担心,“是前儿吃了羊羹燥了么?”
也是,年轻小伙血气旺,怕是这类有补益功效的汤膳不能多了,姜萱拉他过来,细细打量:“我等会往金嬷嬷熬些银耳莲子甜汤,吃了应就能好了。”
“嗯。”
她体贴关怀,卫桓心里这才稍稍好过了些许,但谁知这时,却又有随卫来禀。
“昨日那公子遣人送口信,说请姜大人去东升驿舍一趟。”
这是让她去取昨日说的周家凭信了。
姜萱略顿了顿,站起身:“我去一趟,你在家等等我。”
说着,她站起身,要取披风。
披风拢在身上,刚走出一步,忽身后“哐当”一声,卫桓骤起带翻炕几,一只手重重握住她的腕子。
骤不及防,姜萱吃了一惊,只是并来不及反应,那只手猛一用力,她惊呼一声,蓦地往回一扑。
她重重扑在卫桓的胸膛上,猛这么一撞,撞得她头晕眼花,鼻端一酸险些落下泪,只不待她问些什么,卫桓重重攥住她的两肩,“不许去!”
姜萱一愣,泪花都顾不上抹,抬头诧异看他,怎么回事?
卫桓喉结滚了滚:“不去好不好?”
重重喘着,声音低了,隐带一丝哀求:“阿寻不去好不好?”
“你……”
姜萱惊诧,但也明显察觉他状态不对,见卫桓眉心紧蹙,面目有痛楚之态,她急了:“阿桓,你怎么……”了?
“阿寻你是不是舍不得他?”
蓦地一句,姜萱一怔,惊了,谁?哪个他?……裴文舒吗?
“不是。”
当然不是!这哪跟哪啊,怎么绕到这来了?
她说不是。
哪怕他不信,还是控制不住一阵心潮翻涌,她始终是顾念着自己的,心里一阵又酸又甜。
他怔怔:“那阿寻,你心里可有我,……”可对我有一丝男女之情?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抬手贴着她的脸,掌心触感温热。
裴文舒、她、自己。
钝钝的,那种用尽全力却不得不落空的感觉,心口酸甜转涩,又苦又涩。
“那自然是有的啊!”
心念一动,原来如此,听到这里姜萱是终于明白了,又气,又心疼:“你这傻子,想什么呢!”
她又怪自己,明知他这些日子情绪不对,没仔细深究,昨日也没第一时间发现。
“我心里如今就只有你了!”
“……”
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人愣愣的。
姜萱心疼极了,她上辈子是涉猎过一些心理学的,知道成长多苦难屡遭挫折的人,长大后性格大多极端。要么极度自信,要么极度不自信,当然更有可能是两者兼具,极度自信下深藏极度不自信,这不鲜见。
本来以为卫桓是前者,他一直都是无懈可击的,但她的出现,却让他的心出现缝隙,一直孤傲自许的人,竟这般患得患失。
“我与裴文舒缘分已尽,今后就只有你了。”
她轻声说着,晶莹一双眼,不躲不闪直直凝视他。
“真的吗?”
愣了愣,一种奇异的喜悦悄悄冒头,他不敢置信:“你,你不是,……在你心里,我不是和阿钰是一个样吗?”
后半句,声音有些艰涩,这才是卫桓心中最在意的事的。
“傻子!”
姜萱骂了他一句,好气又心疼,这个傻子,她喘了一口气,都不知怎么说他。
卫桓却又担心给她压力:“其实无妨的。”
“只要不是……”
其实只要不是还留恋裴文舒就可以了,想到此处心里一松,他语调终于松快了些,急道:“我不介意的,慢慢也无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双柔软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