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姜铄。
姜铄确实有些受不了了。
他是临时被抱上马背的,腹部伤口倒是痊愈了,只腿脚却还没有,没长合的腿骨在剧烈颠簸中疼极了,不过他没吭声,只咬牙忍着。
姜钦一直将他护着身边,见他脸色青白大汗淋漓,“你再忍忍。”
姜铄点了点头,姜钦侧头催促:“赶紧去!问问梁先生和陈将军如何安排?”
他一脸焦色,连声催促,又令人两骑特地在前方引路,好教姜铄这骑能避开些大凹凸,好歹能轻松些。
姜铄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大兄,累你费心了。”
“这说的什么话?”
姜钦轻斥一句,便让姜铄不要说话,他焦急回头眺望,好在没等多久,陈纲便率人过来了。
姜钦松了一口气,拱手:“有劳陈将军了。”
“此乃我应为之事。”
也没空寒暄太多,姜钦忙让出位置,让陈纲近身照顾姜铄。
姜铄是在第二天黎明离开的。
虽是急遁狂追,但不管兵士还是战马也不能不歇的,到了第二天后半夜,追遁双方都略略停下歇息,但也没太久,到了黎明天未亮,梁尚就令急起继续急行军。
陈纲及七百护军化整为零,他亲自和姜铄共乘一骑,趁起兵混乱的当口,悄悄脱离了大部队。
姜钦解下身上披风,给姜铄披上:“待回到青州,你我兄弟再见面。”
“嗯,大兄,你小心!”
眼下看来,确实是姜钦这边更凶险,他应:“好!”
兄弟挥别。
姜钦目送几骑护着陈纲,而陈纲护着身前的姜铄,无声没入黑暗之中。
身边吵杂一片,冯平上前一步:“主子?”
姜钦侧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冯平心领神会,立了一会,退下去安排。
姜铄陈纲身影已看不见,盯了一会,姜钦收回视线。
战事已到了最后。
张岱败了。
却败得比他期望中要大要彻底太多了。
于他而言,这样其实不算太好,但好歹也不算坏事,毕竟他从姜铄手里接过的兵马并无太多损伤。
整体来说,还算是往他期盼的方向发展的。
姜钦张弛有道,能护着兵马不损,多次战役下来,寻常兵卒也日渐归心。那么既然此战已到了最后,那么姜铄就不能再留了,继续留着,他就该回青州了。
他死了,姜琨才能名正言顺参战。
这事不难,借刀杀人就是。
在并州军,姜铄有的是仇人。
该吩咐的,昨日已给冯平吩咐了,得了主子示意后,冯平立即下去悄悄安排。
有几骑悄然无息也离开了大部队,顺着陈纲等的方向跟了去。
这也没太奇怪的,毕竟遁逃路上,多的是惊骇私逃的兵卒。
船过水无痕。
……
本来,冯平是打算设法将此讯透与陆延大军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定水焚桥后,并州哨骑和小队分兵四散,正大范围搜索中。
这么一来,就有了更好的法子了。
往陆延大军透讯,终归有些违和的,若是被青州细作获悉此事,恐陡生枝节。
当然是引并州哨骑或分兵发现姜铄一行的踪迹更稳妥自然。
冯平也没有随意挑人的,他挑的是李望常平负责小支分兵队伍。
李望常平,就是在扶阳山大寨前和徐晏联手,致使姜铄重伤坠马的两名黑甲小将。
姜钦既然要谋姜铄,那自然就会多多了解姜钰身边的人事,二月时间,足够他了解到四小伙之间的交情。
冯平本来打算找徐晏姜钰的,但徐晏姜钰留在陆延身边,不过无妨,还有这李望常平。
李望常平既然当时在战场那个反应,那自然是惦记着姜铄的,一遇上些许蛛丝马迹,很容易就联想上这事。
果然,二人一听幸存哨骑回禀,疑似青州军,训练有素极精悍,前后几拨共数百,护着一辆轻车,车上是个十八.九的白面年轻人。
李望当即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姜铄?”
他急问:“什么面貌?可是不良于行的?!”
哨兵忙点头:“对对!是个瘸子,上下车如厕都需要人搀扶的!”
而后他仔细形容此人相貌,正正好对上了姜铄五官特征。
李望常平大喜,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二人当机立断,马上遣了讯兵回去急禀要援兵,这阳信侯二公子,于公于私,都是重要人物。
李望说:“已经打草惊蛇,我们恐怕得追上阻截,否则他们待入了谷岭,恐怕难寻!”
陈纲已知暴露,当下将几股人马合一,已弃了前进路径,正往谷岭方向火速遁去。
谷岭连绵群山,数百人进入如溪流入大海,难寻踪迹。如今安平郡并州军还未拿下,进山虽有危险,但只要穿过谷岭从另一边而出,就能很快赶至兖州,从兖州回青州。
若无人阻截,陈纲目的还是很大几率实现的,毕竟并州大军距此至少二百里,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大半天。
可李望常平怎肯?
二人当即决定,点起所有骑兵去追。
很凶险,因为他们这支分兵也就三四百的骑兵,追上去也敌众我寡,对方身经百战又是生死关头,可想而知。
但二人还毫不犹豫去了。
一为了并州利益,二为了私人情感。
“弟兄们,随我走!!”
“我已去信姜小将军,不管是否成功拦截,皆为汝等请功!荫及家眷!!”
李望常平率三百四十余骑,火速急追而上。
……
再说大军那边。
姜钰得迅后,立即跪地请命:“大将军,我想亲自去!”
陆延略略沉吟,就同意了,当即点了三千精锐铁骑,交予姜钰徐晏,另外他不放心,让贺拔拓也去了。
三人率军一路直追。
姜钰心急如焚,除了姜铄,还有李望常平,后者为鼓舞士气给他带了这般的话,必然是亲身去追了。
仇他要报,但弟兄同袍却不愿折损!
追出二百余里,沿着记号一路追上山道,远远听见兵器交击的声响已甚弱,他大急,火速拍马冲上。
一拐出弯道,入目一片殷红,尸身倒伏处处,有青州军的,更多的是并州军的,李望这边只剩不足百骑,死死挡住小车,不让通行。常平已倒地,不知生死。
陈纲大怒大急,令收紧阵势绞杀,自己手起刀落,斜劈李望脖颈。
“李望!!”
箭矢如雨,关键时刻解救了李望,贺拔拓三人立即率兵冲锋。
姜钰急道:“常平如何了?”
“还有气!”
赶紧拖到一边急救。
姜钰这才放了心,亲自率人,急追那辆狂奔的小车。
三千对七百,结果是毫无悬念的,饶是陈纲再悍勇护着车前,最后也被贺拔拓斩于马下。
姜钰一刀砍杀最后一名护卫,打马行至车前。
他用刀尖缓缓挑起车帘。
映入眼帘的是姜铄惊骇又青白潮红的脸。
这对血缘上的兄弟在四年后,重新见面。
昔日两颊上的微微婴儿肥已消褪,丁点不见在姜萱跟前的憨闹,神态冷肃酷似卫桓,少年眉目含冰。
姜钰冷冷道:“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生擒姜铄!!
算小小肥的一章吧,哈哈哈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还要感谢“果子压果子”扔的地雷呢,笔芯!
第98章
四月初夏,发生在太行山东麓的这场天下瞩目的大战终于分出了胜负。
卫桓率军大破河间大寨,斩敌获俘无数,张岱断一臂,率残兵往东急遁。
途径他的老巢河间郡,可惜的是,为了这一战他倾尽全力,河间已无多少可征调的兵卒。在并州军多方阻拦和穷追不舍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舍弃了河间,继续往东急遁。
离开河间,进入渤海。
渤海郡和清河郡,冀州最东边的两个军,和青州接壤。这两个郡名义上是张岱和姜琨共掌,但实际上,则是早已属姜琨个人所有,除了最外沿,驻守的全都是青州军。
丢盔弃甲,一路狂奔冲入渤海郡,惊魂未定,但总算是安全了。
姜琨急赶至渤海。
张岱即时倒下,被抬去养伤不提,而梁尚则急急迎了姜琨。
他羞渐跪地:“某无能,请君侯降罪!”
身后的陈池姜钦等也立即跪下:“标下等无能,请君侯降罪!”
姜琨脸色实在难看得厉害。在此之前,他还琢磨着该如何顺理成章加入战事当中去,怎知前方却突兀败了。
大败,兵败如山。
实话说,姜琨不是没预料张岱可能会败,但他真没想过会败得这么惨烈这么彻底,连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率残兵溃遁,连老巢都舍了。
有张岱,有梁尚,还有足足近五十万久经战阵的精悍之师啊!
骤不及防,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只事已至此,他得迅也有数天,初初最震惊最暴怒的时候好歹也过去了,这会姜琨倒没显露出勃发怒色,反上前一步扶起梁尚:“公纪已尽力了。”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是我!是我低估了那个黄毛小子!”
他冷冷:“古人云,莫欺英雄年少,是我大意了。”
姜琨不但不呵责,反对梁尚一番安抚,又勉励陈池两句,把姜钦等将领也叫了起来。
众人羞愧感激,单膝跪地齐声:“谢君侯!”
粗略说过这件事,姜琨先去探望张岱。张岱眼睛还是赤红的,说到战事恨愤得险些从病床弹跳起:“我要将这孽子千刀万剐!”
披头散发,眼下青黑,一只衣袖空荡荡的,张岱正发高热,呼吸粗重满面潮红。结盟十数年,姜琨何曾见过他这般狼狈姿态,见状也是吃了一惊,忙按住:“你先养好伤病,其他事待伤愈再说不迟。”
按捺住安抚了,又吩咐人照应张岱带来的小十万河间残兵,再命安置好自己回来那七万兵马,姜琨才阴着脸回到外书房。
“详情究竟如何?给我仔细说清楚。还有,二郎消息有了么?”
姜铄失踪了。
虽缓行会慢一步,但按脚程该接近清河郡了,越接近渤海清河二郡,姜琨影响力越大,按正常情况来说,姜铄会飞马叫人来接。可是没有。
姜琨心生不详,已使人按路线去迎。
因梁尚悄悄送走姜铄后,就给姜琨飞马报了讯,所以姜琨是知道姜铄行进路线的。
可迎还是迎不到。
甚至一路冒险悄悄迎至安平郡边缘了,依旧不见踪影,近千号人,了无声息。
姜琨脸色更难看,很可能,姜铄不幸遭遇了并州军。
梁尚眉心紧蹙,上前一步:“君侯,某……”
“诶,公纪不必如此。”
实话说,梁尚的安排是当时条件下确实最好的,这路线规划也最隐蔽最合理的。
“若他真遇上并州军,那就是他的命。”
况且姜琨儿子很多,但首席谋臣只有一位,哪怕真是梁尚失误导致的,他也不会为此表现苛责。
姜琨扶起梁尚,“公纪何罪之有?”
只是姜铄若真落在并州军手中,那就等于落在姜萱姐弟手中了,不管如何,他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姜琨倒未必想死儿子,但他儿子一旦真死了,他就不用再想什么借兵之类的籍口,直接就能光明正大参战。
姜琨眸光晦暗,阴晴难辨。
百般思绪一闪,只不过,说这些还是为时过早了些,问过姜铄还是没有消息后,他先立即调兵遣将重重布防。
并州军一路狂追,逼近渤海郡边缘,放了张岱梁尚入来后,边军立即严阵以待。
双方僵持了数日,最后并州军缓缓后撤。
大败张岱,将其逼得遁入渤海郡,卫桓当务之急是立即将北冀州收入囊中。否则后方未稳,战线却拉长千里去和青州军大战,这是下下策。
卫桓立即分兵,先将和渤海清河二郡接壤的重镇边卡拿下,驻了重兵和姜琨互相对峙防备,而后才调转头去,收复北冀州。
收复北冀州并没有耗费太大力气,毕竟为了这场大战,张岱能调动的兵力都调动了,如今北冀州颇为空虚,所过的不少城池边卡甚至大启四门归降。
至六月初,卫桓将原张岱势力范围下的整个北冀州都收归囊中,包括张岱老巢河间郡。
烈日当空,艳阳高照。
河间郡治冶乐,内外城门大开,卫桓率军而入,马蹄踏地整齐划一的“踏踏”声,百姓噤若寒蝉,留守的文武僚属皆伏地跪迎,铠甲摩擦声不绝于耳,赫赫军威教人胆战心惊。
禁不住偷偷抬眼窥去,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见过昔日的九公子的,这个从前饱受争议孤僻冷漠的少年,如今已一跃成为决定他们生死的主宰者。
高大英武,俊美而冷峻,威仪赫赫,只一眼,一种隐隐沙场血气逼面而来,众人呼吸一窒,这哪里还有昔日那个私下遭人蔑笑的九公子半分影子?
当下两股战战,伏地不起,旧日不偏不倚者犹自可,亲近韩夫人的、甚至人前人后讥笑过卫桓的,已面如死灰,筛糠般抖动着。
卫桓却未曾多看这些人半眼。于旧事里,这些人基本都是微不足道,他素来是个冷漠的,大些的仇怨当面就报了,其余的人等半个难入他心。
驱马缓行,眼前这座苍浑巍峨的大城,很熟悉,他成长于此,可惜此地留给他的,俱是些不愉快的记忆。
姜萱有些担心,一夹马腹紧走两步,握住他的手。
润腻的纤手,暖融的温度,卫桓侧头,冲她笑了笑:“无事。”
二人并骑而行,沿着城中最大最宽敞的这条笔直青石板大道,直达城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