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哥儿也拜别了宁王殿下,跟温益卿一起进了轿子里,启程往回。
路上,温益卿问起在王府内的种种,言哥儿说道:“殿下很是好学,对我也很好,父亲不必担心。”
温益卿见他满面高兴,想了想说道:“难得六殿下跟你投缘,倒也罢了,只不过,你且急着凡事只恪尽本分罢了,王爷对你虽好,你却也不能逾矩,不能恃宠而骄,要始终都记得自己是谁,知道吗?”
言哥儿认真点了点头:“知道了父亲,我听您的。”
温益卿见他这么乖巧,心里也自喜欢,便摸了摸他的头。
言哥儿往他身边靠了靠,也觉着安宁欢喜。
过了半晌才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父亲,爹爹真的去了南边了吗?”
温益卿见他问阑珊,便道:“是谁告诉你的,宁王殿下?”
言哥儿点头,又道:“我以为殿下是哄我,还想去见见爹爹呢,只是如今太子殿下跟爹爹都进了宫内住着,我们反而出来了,要见一面也是不便。”
温益卿才道:“别急,她的确去了南边,不过你不必担心,同行的还有你江叔叔跟姚叔叔呢,他们都是决异司的精锐,如今又是三人同行,自然所向披靡的。”这话,却又一半是为了安抚言哥儿所说。
果然言哥儿展颜笑道:“我知道爹爹是最能耐的,所以不会担心。”
温益卿见他一本正经的,到底是个孩子……便也笑了笑。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一名侍从在窗户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道:“大人,出事了!”
温益卿一愣:“怎么?”
那人道:“听说安王殿下……殿下遇害了!”
“什么?”温益卿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那人便又说了一遍,道:“听闻是在云来客栈,如今大理寺镇抚司等各部的人都纷纷赶了过去!听说也已经进宫报信了!”
温益卿的心跳如擂鼓,王爷遇害,这消息岂是等闲?
他想也不想竟道:“改道去云来客栈!”
外头的人听命转道而行,言哥儿睁大双眼,呆呆地问道:“安王殿下……岂不是宝言小郡主的父亲吗?他出事了?”
先前阑珊在府内的时候,言哥儿跟宝言见过数次,也很喜欢那个乖巧安静的小郡主。
温益卿心乱如麻,竟顾不上理他。
皇室之中的倾轧比比皆,骇人听闻的血案也并不罕见,但是安王?他明明已经退出了权力争斗的圈子,如今只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慈幼局,又会打谁的眼?
但是不管动手的是何人,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安王一死,最大的嫌疑人只怕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虽然……应该没有人敢这么说。
温益卿心头乱成一团,但他虽然这么想,却又本能地知道,赵世禛不会做这种事。
虽然不喜欢赵世禛,温益卿还是个极明白的人,平心而论——毕竟如今赵世禛情势大好,而安王也绝不会威胁到他,轻举妄动肆意妄为不是赵世禛的风格。
那么还会是谁?
难道有人故意杀死安王嫁祸当今太子?
温益卿拧眉而想,突然间想起那天赵元吉车驾行于街头,命人传他过去谈话的事情。
“你就当我没说过……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此时此刻,安王殿下言犹在耳。
一念心动,温益卿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又想起自己在工部的时候,跟杨时毅透露此事的经过。
当时杨大人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状,但是温益卿却感觉到无上的巨大威压。
这显然不是无端而起的!
“不不……”温益卿忙摇头。
他怎么可以怀疑杨时毅!那可是他素来仰慕钦敬的首辅大人。
而且,这本来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杨时毅在滇南出过外差又如何?何至于要杀人的地步?
可是同时温益卿心中又生出另一个忐忑的疑问:假如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那么安王先前又为何特意问起自己?
正在温益卿心惊肉跳的时候,轿子突然猛地向着一侧颠簸过去。
与此同时外头有一声惨叫声响起!
温益卿出于本能地迅速将言哥儿搂入怀中。
此刻正也有人道:“有刺客!”
温益卿双眸圆睁,“嗤”地一声,有箭破窗而入!
他躲闪不及,肩头一阵锐痛,垂眸看时,有一支箭堪堪地擦着肩膀射入身后的板壁。
温益卿的心嗵嗵乱跳,而言哥儿因为不明所以,抬头唤道:“父亲……”
话未说完,温益卿仿佛又听见嗤嗤的乱箭声响,当即忙抱着言哥儿俯身躲避!
这会儿外头已经大乱了,因为箭把轿夫射死当场,其他人发现异状,侍卫们过来护卫,其他人则狼狈逃窜。
但温益卿身边本就没几个侍卫,不过是有限随行的侍从而已,很快的那仅存的几名侍卫也给射伤射死,倒下了数人!
眼看轿子之前没有了任何遮蔽,温益卿跟言哥儿等死的时候,却听到有个声音大声叫道:“温侍郎!”
这声音脆生生地,伴随而起的是清脆的马蹄声响!
与此同时也有嗤嗤地利箭破空,但这次却不是刺客的箭头,而是那马上来者射出的箭。
而轿子里的温益卿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竟是北狄的那位雪越公主!
雪越公主的武功虽然一般,箭术却很可观!毕竟是她曾苦练出来的,所以先前在来京的路上一直不得施展才觉着技痒,几乎射杀了小黄小白。
北狄之人是马上的部族,最擅长的就是伏击射猎,雪越公主在飞马而来之时就瞥见了几个刺客藏身的所在,所以一边往前一边张弓搭箭反射了出去!
那些刺客们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个高手出现,隐匿之处给人窥破,瞬间伤了两人,当下也顾不上截杀温益卿,只急忙藏身躲避!
雪越打马冲到了温益卿轿子前,手中握着弓箭,锐利的目光瞄向周遭,耳朵竖起,仔细听着周围的任何异动!
而在她身后,跟随的几名北狄侍卫也及时赶到,在她身侧如同雁翅般排开,警惕地戒备预防。
有了这些人在,刺客们再无用武之地,当下纷纷撤退!
雪越翻身下马,掀起轿帘,却见温益卿抱着言哥儿跌坐在轿子里,肩头的血已经打湿了脚下。
“温侍郎!”雪越睁大双眼,一把握住温益卿另一侧的肩头,却见他玉面泛白,双目紧闭。
言哥儿却是无恙,正道:“父亲,是怎么了?”
大概是听见两人的声音,温益卿睁开眼睛看了眼雪越:“是、公主,多谢。”
雪越皱眉道:“谢什么谢!”
温益卿却不理她,只又温声对言哥儿道:“没什么,言哥儿别怕,有父亲在。”
雪越听了这句,心头猛然一震。
她看着温益卿,却见他脸色甚是温柔,虽然看得出受伤不轻,但面对言哥儿的时候却仍是露出了温暖安抚人心的笑容,这让他的面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光芒,撼动人心。
言哥儿却看出了他的不妥,忙叫道:“父亲!”
雪越从恍神之中清醒过来,也扬声道:“快来人!”
她伸手揪住言哥儿,仿佛要把他拉出来。
言哥儿才要挣扎,就听雪越道:“不想他死就听话!”言哥儿闻言手一松,给雪越拎出来扔给身后的一名北狄侍卫,自己却把温益卿扶住,竟是打横抱了出来!
杨时毅等众人赶到北狄众人下榻的驿馆之时,雪越公主已经命北狄的大夫给温益卿看过了,伤口上也敷了药。
越王姬长听闻杨首辅驾到,急忙迎住,因为知道他们的来意,便道:“不必担心,温侍郎伤在肩胛骨,虽然有些伤重,幸而救援及时,并没有性命之虞。”
说着引杨时毅众人入内相见,又惶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为何有人想行刺温侍郎?又听说安王殿下也出了事,还不知真假……唉!”
他记得自己看见紫薇垣白光隐没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应在了安王身上!
杨时毅一言不发,入内查看温益卿,却见他仍旧昏迷不醒,旁边却是雪越公主,言哥儿也坐在床边。
姬长在旁又低低说道:“因为处理箭伤很麻烦,所以用了些麻沸散,是以人才昏睡不醒,等药效过了就好了。”
杨时毅看着温益卿如白纸般的脸色,缓缓吁了口气:“听说是公主及时相救,多谢。”
雪越公主才跳起来,呆了呆才道:“没什么的,杨大人不用谢我,我本来是想去找温侍郎道歉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也算是阴差阳错错有错着了。只是我真的做梦也想不到堂堂的帝都之中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杨大人,你可一定要查明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妄为才好,一定要把凶手碎尸万段!”
杨时毅答道:“公主放心,这是应当的。”
他说了这句,又回头对姬长道:“多谢王爷,只是温侍郎不宜久在此处,我会派人尽早将他挪出去,也不必劳烦王爷跟公主了。”
姬长才要回答,雪越抢着说道:“怕什么?我们不觉着劳烦,何况温侍郎伤重不宜挪动,不如等他的伤好了再走就是了。”
杨时毅闻言却没说话,只向着姬长行了礼,便转身出了门。
一直到离开了驿馆,随行的游尚书才道:“杨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安王殿下,突然间又是温侍郎……是不是同一伙人?”
杨时毅淡淡道:“镇抚司那边自会追查,不管是什么人,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游尚书皱眉道:“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丧心病狂,王爷也敢刺杀?而且王爷如今只领着慈幼局,也没有碍任何人的眼,为什么居然遭受这无妄之灾,还有温侍郎……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杨时毅薄唇抿着,并没有说话。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也将眼底闪烁之色尽数掩住。
半晌,杨时毅才道:“稍安勿躁。”
他像是告诫游尚书,却又像是对别的什么人在说:“稍安勿躁。”
镇抚司。
赵世禛并没有将赵元吉的尸首送回来,反而直接带到了镇抚司。
但几乎就在他前脚才进门,后脚便有人来报:“安王妃到了。”
赵世禛转身,往前走了数步又打住,因为他已经看到郑适汝走了进门了。
郑适汝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小郡主。
甚至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们也都留在了厅外并没有随着入内。
赵世禛看着郑适汝,唇动了动,还未做声,郑适汝已经走到了跟前。
在赵世禛有所反应之前,郑适汝伸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一掌来的极为突然,可以赵世禛的身手跟机变,自然能够闪过的。
可虽然如此,赵世禛仍是没有动,反而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个耳刮子。
他的脸微微一侧,稍微有点疼。
但他没有做声,凤眸也不动声色地看向郑适汝。
郑适汝昂首盯着他:“安王呢?”
赵世禛不答。
郑适汝提高声音道:“你哥哥呢?”
赵世禛终于道:“在里头。”
郑适汝道:“是谁动的手?”
“还在追查。”
郑适汝逼问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吗?”
赵世禛看见她的眼睛微红,也并不像是素日的淡然平和气质。赵世禛却懂了郑适汝的心情。
兴许对于郑适汝而言,也如赵世禛一般,本以为自己对于赵元吉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但直到无可选择的一刻才发现……并不是!
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重。
赵世禛垂眸:“不知道。”
郑适汝复又抬手。
但是这一次她的巴掌却没有落到赵世禛的脸上,——不是赵世禛阻止,而是她自己没有了力气。
郑适汝后退一步,身形摇晃。
赵世禛却没有来扶。
郑适汝自己手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抬头看向赵世禛,低低道:“带我去见他。”
赵世禛后退一步,等郑适汝稳定心神跟自己往内。
郑适汝也会意,她竭力定神,很快地重又昂首挺胸:“带路。”
两个人到了镇抚司的后院,在仵作房内见到了赵元吉。
郑适汝看着床板上的赵元吉,泪突然充溢了眼眶。
曾经她以为自己对于安王殿下的感情也不过是如此罢了,应该是可有可无的,毕竟她早看穿了这个人,有点怯懦,有点无谋,挑不了大梁,而且虽然深情,却也做不到情深一往。
不过如此。
她自诩看破了这个人 ,很不当回事儿,可是直到看见他死在跟前,那种难过,却突然翻江倒海。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
也许是因为是宝言的父亲。
而且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郑适汝可以不把赵元吉当成自己的夫君,但是在这么多年的相处里,赵元吉却已经在悄然之中成了陪伴她很长久的那个人,如同亲人。
她看着赵元吉有些惨白、惨白中泛着些许铁青的脸色。
她伸手握住那只已经有些开始冰凉坚硬的手,觉着寒心。
她看着他胸前的伤口,看到那大量鲜血涌出的地方,觉着惊心。
“你……怎么能这么死了,”郑适汝盯着那张再无反应的脸,惊心寒心之余又有些不甘心的,隐隐愤怒,“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允许就……这么死了?”
她盯着赵元吉,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这混账,软蛋,糊涂虫,你不能就这么死,你给我醒过来!”
赵元吉的脸给她扇的动了动,但仍是没有出现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