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适汝声嘶力竭道:“你给我睁开眼睛,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她正要扑上去,却给赵世禛握住了手腕。
“嫂子,”赵世禛垂眸:“哥哥已经去了。”
郑适汝抬头看向赵世禛。
当对上那双垂落的凤眸的时候,郑适汝忽地笑了。
“现在你想怎么做,”郑适汝盯着赵世禛,“你是不是连我都要除掉?”
赵世禛的凤眸微微睁大,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郑适汝道:“我说的你自然听的清楚,我问你是不是也要连我都除掉?可笑我以为他只要不再是太子了,只做一个闲散王爷而已,犯不着谁的眼睛自然就安然无事,却想不到你仍然不放过!”
“你在说什么,”赵世禛惊怒地盯着她:“你说、你莫非……说我害死了哥哥?”
郑适汝道:“不是你还有谁?!”
赵世禛的腮一动,是因为牙关咬紧产生的微微抽搐:“嫂子,……你应该是太过伤心了,但是这种话,不要乱说。”
郑适汝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我并没有乱说,”她看着赵世禛,冷笑道:“皇家之中又会有什么亲情,就算是退了下来,只怕仍旧是你的眼中钉,何况他又知道了那种隐秘,越发的该杀了不是吗?”
赵世禛原本脸色还算平静,听到最后突然皱眉:“什么隐秘?”
以郑适汝的性子,本不会如此的,但是她低估了自己对于赵元吉的感情,所以给这种汹涌的感情将素来引以为傲的理智也击垮了。
她盯着赵世禛道:“你何必跟我装无辜,你难道不知道,云来客栈的九爷来自于滇南,他曾经跟你哥哥说起过,当吹杨时毅外派南边的事情……”
“这、这又如何?”赵世禛道。
“这又如何?”郑适汝讥笑地看着他:“你的戏演得太拙劣了吧太子殿下,你不是统领北镇抚司吗,你不是举凡天下的事情都知道的吗?怎么竟不知这个?杨时毅当初给外派滇南的时候还只是工部的一个小小官吏,而那时候,太子殿下您的母妃也还没有进宫呢,巧的很,她当时还只是黔地的一名土司之女……”
郑适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赵世禛脸上本就极少的血色越发荡然无存,他的神情有些冷,声音恍若梦中:“你、在说什么?”
郑适汝道:“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那天安王回府跟我说起跟九爷见面的事情,九爷也跟他提过杨首辅外派南边……只是他没有说完,就在此之后,他就遇害了。”
郑适汝看了一眼赵元吉再无任何知觉的尸首,脑中如同明镜一般,又道:“他对我说那天他见过温侍郎,还跟温侍郎说过话,巧合的很,今天他们两个人一死一伤。”
赵世禛面挟寒霜。
郑适汝挑唇冷笑道:“我敢说,王爷告诉过温侍郎有关于杨首辅外派的事情,所以……才招致今日的杀身之祸,太子殿下您信不信?虽然你哥哥如今不能告诉你真相了,但是还有一个温益卿在!你不如等着去问他!真相如何,自会知道。”
赵世禛深深呼吸,却仍旧觉着窒息。
当初在皇宫之中,赵世禛曾经看到过容妃跟杨时毅见面的情形,那时候他问过容妃为何跟杨时毅相见,容妃说是什么旧时相识。
当时他就觉着疑惑,容妃怎会跟杨首辅有什么隐情?他当然不会叫人查自己的娘亲,但却私底下叫镇抚司把杨时毅的履历查了个底朝天。
而在杨首辅的履历之中,就有他初入工部不多久后,给外派往滇南的一则。
巧的很,就在杨时毅给派去的同年,容妃作为黔地的土司之女,给送进宫来了。
那会儿赵世禛本能地觉着不对,可隐隐地心中抗拒,便没有叫人细查下去。
谁知道他刻意忽略的小小细节……却在今日掀起了滔天波澜!
最让赵世禛觉着难以承受的是,若是赵元吉之死跟温益卿遇袭是因为此事而起,那么就间接的佐证了当初杨时毅外派跟容妃进宫的事情关系匪浅。
天知道,这正是他所不愿意涉及的雷区。
第298章
赵世禛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如水。
一双凤眼冷冷清清地看着郑适汝,赵世禛道:“我实在不懂嫂子的意思。当然我很理解嫂子的心情,因为……我也是感同深受,那是你的夫君,可也同样是我的兄长!若嫂子把二哥之死这件事记在我的头上,却实在是惊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的无稽之谈,你好歹也算是知道我的性子,我赵世禛再怎么样的不堪,也绝不会做这种同室操戈的卑劣行径!”
郑适汝的目光落在赵元吉的脸上,从先前听说噩耗,到来至镇抚司,她的心始终都处在狂跳之中,如今大概是发泄了一通,那些狂怒慢慢地散了开去,逐渐又恢复了昔日的理智。
听到赵世禛这么说,郑适汝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你不至于是这种人,但是这两件事情一前一后,未免太过巧合了。”
她还想去碰碰赵元吉的手,泪却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下来,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赵世禛道:“就算是巧合,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凶杀人,害的还是我哥哥,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除非我是失心疯了。”
郑适汝勉强站稳,垂眸道:“我方才急怒攻心所说的话,请太子殿下不要见怪。”
赵世禛默然不语。
郑适汝身不由己地描摹着赵元吉的眉眼,留给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赵元吉守在宝言的床边,凝视熟睡中的女儿的笑脸,正是因为那一刻的温柔跟安谧祥和,让郑适汝不禁麻痹,忽略了底下可能有的危险的汹涌波涛。
她得知噩耗后,其实并不是要归咎于赵世禛,最直接而来的,却是自责。
本来这一切可以避免的。只是她当时选择了忽视不见。
愧疚,悔恨,痛苦……郑适汝无法呼吸,也无法再让自己细看下去。
当下闭上双眼,轻声道:“出了这种大事,镇抚司自然是责无旁贷,于公于私……就劳烦太子殿下、帮你哥哥找到真凶吧。”
赵世禛浓眉微敛,眼中寒芒闪烁:“我自然要找到那杀人凶手,我要找到此人的心比嫂子你更急切千百倍。”
郑适汝稍微定神:“他、他的手上有伤……”
赵世禛也留意到了:“是,我看见了。”
安王手上的伤像是给人强行掰开留下的划伤跟折伤,这伤的有些古怪。
赵世禛索性又道:“我怀疑行凶之人是二哥认识的。”
“为什么这么说?”郑适汝双眸微睁。
赵世禛道:“当时侍卫就在门外,而且根据伤口可见,对方一定是距离很近下手的,如果是陌生人突然出现,二哥不至于会不发一声。”
郑适汝深深看他一眼,缄口无言。
赵世禛说完这句,见郑适汝默然不语,终于道:“嫂子节哀,你先行回王府吧,毕竟还有小郡主需要照料,这件事交给我,我势必会有一个交代,不管是对你,对二哥,对父皇……还是我自己。”
“好。”郑适汝深深呼吸,一笑,“有太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郑适汝笑中坠泪地答了这句,才转身要走,身形一晃,却几乎摔倒在地。
赵世禛见状,这才抬手将她轻轻扶住。
此刻外头的宫女们也才慌忙碎步而入,一左一右将郑适汝接了过去,扶着出外了。
剩下赵世禛一个人立在赵元吉的尸身面前,看着安王铁青的脸色,良久之后正欲出门,却听到外头脚步声响。
不多会儿,却是赵元斐出现在门口:“五哥!”
六皇子脱口而出,骇然的目光却又转向旁边的赵元吉身上:“二哥!二……”他睁大双眼,话语却戛然而止。
赵世禛见他来了,反而镇定下来:“你怎么来了?”
六皇子赵元斐愣愣地进了门,打量着一动不动的赵元吉,泪一涌而出:“我听人说安王出了事,还以为是他们听错了消息,怎么二哥竟真的……”他含泪看着赵元吉,却又扭头望着赵世禛道:“五哥,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
赵世禛道:“正命人着手追查,不必担心,处处天罗地网,很快就会有消息。”
虽然先前跟赵元吉的关系一般,但亲眼看到兄长的尸首,赵元斐还是泪流不已。
赵世禛拉住他的胳膊:“不用看了,走吧。”硬是将他拉了出门。
京城驿馆。
温益卿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言哥儿趴在床边,因为等了太久已经睡了过去。
原来此刻已经入夜了,室内是蜡烛摇曳,光芒幽淡。
温益卿觉着半边身子痛彻骨髓,左臂除了痛外竟像是失去了任何知觉。
正要试着起身,却听到外头有人低低说道:“你也太胡闹了!就算当时情形紧急,又何必你亲自出手?这下好……好不容易养好的骨头又折了,这下要恢复了就难了,你以后只怕再也拉不得弓了!”
这声音,却是越王姬长。
温益卿一愣,就听到是雪越公主说道:“当时那些弓箭手瞄准了轿子,我若不出手只怕温侍郎就给射死了,谁还能想那许多。”
“那你宁肯下半辈子都不能拉弓射箭,当个残疾之人吗?”
雪越公主嘀咕道:“若真的那么倒霉,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横竖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先前因为误会了他已经很对不住了,这次救他一次,也算是应当的。”
“你这个应当……可太昂贵了些,等回到北狄,母后岂不心疼,只怕又要狠狠地骂我没有好好照料你了。”
原来雪越公主的手臂原本给赵世禛指使飞雪折断,后来上了夹板,敷药休养,因为药用的好,加上雪越的身体本来就极为强健,所以恢复的很快,近来已经可以撤去夹板,只用纱布吊着了。
可白天因为见温益卿命悬一线的,雪越想也不想,竟挣脱纱布张弓射箭,用力之下,导致那原本愈合的骨头竟又折裂开来!
温益卿愣愣地听着兄妹两人说话,却有个太医走进来查看究竟,见他醒了,忙知会外头。
姬长跟雪越两人便很快也跑了进来。
“温侍郎,你总算醒了,”姬长满面笑容,“真是让人捏着一把汗啊。”
雪越也是惊喜交加的,忙问:“温侍郎,你觉着怎么样?伤口可还疼吗?手能动吗?”
温益卿见她的手臂重又上了夹板,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想到方才所听见的,便道:“多谢公主之前相救之恩。”
雪越一愣,忙摆手道:“那个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行了。”
温益卿垂眸看向伏在床边的言哥儿,对于自己的性命如何,他倒是不算太看重,唯有言哥儿……幸而言哥儿无恙,否则的话他以后怎么跟阑珊交代?
所以对于雪越的拔刀相助便另有一番真心实意的感激。
姬长见他打量言哥儿,便忙轻声笑道:“小公子无恙,温侍郎放心便是。本来劝他到别处歇息,他只是不肯离开你。”
三人说了这一阵儿,言哥儿听见动静便慢慢醒来,抬头看见温益卿的时候,他微微一怔,继而扑上来抱着他叫道:“父亲!”
温益卿左臂动弹不得,只能面前抬起右手在他身上轻轻地抚过:“父亲无碍,别怕。”
雪越在旁边看着他眉眼温柔的,跟对待自己跟越王时候的淡然疏离大为不同,不禁又看的呆了。
正在此刻,外头有侍从飞跑进来,禀告道:“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齐刷刷的脚步声响,姬长跟雪越早赶忙去迎接赵世禛。
这边言哥儿扶着温益卿,也咬牙撑着翻床下地。
不多会儿,赵世禛进了门来,姬长跟雪越行了礼,赵世禛点点头道:“听说今日多亏了公主及时出现,如今温侍郎如何?”
姬长道:“温侍郎才醒,我们正跟他说话呢。”
雪越公主道:“太子殿下,今天那些杀手是什么人?公然在京城大街上狙杀朝廷命官,真是太大胆了。”
赵世禛“嗯”了声:“正派人追查。”
说着到了里间,却见温益卿给言哥儿跟一名太医扶着,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正欲行礼,赵世禛上前扶住他的右臂:“觉着如何?”
温益卿道:“下官无碍。”
赵世禛经验丰富,见他动作僵硬,脸色不佳,就知道伤的不轻,他目光沉沉道:“温侍郎,有关行刺的事情,我还有些话要细问,不知侍郎可否随我先去镇抚司一趟?”
温益卿同他目光相对:“既然是殿下的命令,怎么敢不从?”
雪越公主忙拦阻道:“不行的,他的伤不轻,要是不仔细静养,胳膊就废了。”
她自己的胳膊将要废了,却还不当回事,此刻竟为温益卿担心起来。姬长在旁边看的惊讶之余叹为观止。
温益卿瞥她一眼:“多谢公主关怀,我无事。”他深深呼吸,对赵世禛道:“殿下,走吧。”
赵世禛来去如风,毫不啰嗦,转身往外而行,温益卿咬牙随行在后。
雪越还要阻拦,却给姬长拉住了。
姬长出外先恭送了太子殿下,才回身入内,雪越公主跺着脚,焦急道:“这个人、这个人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骨头这样硬性子又这样犟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不近情理,居然不由分说就把人带走了!”
姬长瞪着她道:“你跟我实话说,你是不是喜欢这位温侍郎?”
“你说什么?谁喜欢……”雪越双眸圆睁,脱口而出,但是话才出口,却又眨眨眼,并没有继续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