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娘一脸紧张,待到小满开了门,她看见进来的是祁非池和一戟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松。
落在一戟眼里,问到:“为何刚才林姑娘一脸惊恐?”
祁非池有些尴尬的赔礼:“一戟跟着我,有些放肆了。”
一戟不服:“明明我看见了嘛。”
栀娘笑着打趣:“你们公子眼里只顾着看小满,哪有你观察仔细,我们却真是遇到了大麻烦呢。”
说着,就坐下来,将事情娓娓道来。
祁非池一听,沉吟不语。
宋喻此人,学问是有的,为人也极为圆滑,朝中同僚关系倒也融洽,倒像是宋太师的亲儿子一般。人人初时个个鄙夷他为赘婿,但是跟他熟悉以后,却多为他辩护。
朝堂之上,这样的人,要么大忠大贤,要么大奸大猾,我倒是觉得对着这个人,要小心。
若是他看中你两个,不应当如此面露讶异,让周围的人给看了出来。事后不动声色的处理你们俩,岂不是更适合他的身份?
何况如今宋太师一党正在朝中和汪太监贵妃一党斗得凶狠,想必腾不出心思来。
小满暗暗惊讶,祁非池虽然只是个小小少年郎,没想到却对朝政头头是道。又转念一想,他出身高位,家中父兄俱在朝中为官,自然要从小就熟识这些朝中的动态。
栀娘却面露愁容,小满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听见贵妃二字,深怕被那姓宋的认了出来,于是走过去,小声安慰她:“贵妃在深宫中怎可能与外臣相见?他必然是认不出来的。”
栀娘闻言心中安慰,精神也略微振作了一些。
祁非池看她俩如同一对被雨打蔫了的荷花一样,心里觉得好笑,别说是宋喻,便是宋太师本人觊觎她俩美貌,以他的能力,都能护得两人周全。只是出于对小满和栀娘的尊重,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想到那宋喻,若是觊觎小满,不由得恨从心来,若是他敢来,哼。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面上却换上一抹和煦的笑容,笑道:“你平日里老是念叨牛肉好吃,却难买到今儿个我自己田庄里有头牛啊,不幸从田头跌下去了,我趁着新鲜,赶紧使人送了过来。”
旁边一戟在偷笑,这明明是三少爷勒令家中农庄的主管特意选中的牛,宰了以后又怕不新鲜了,一大早就扛了一整个牛过来,看这三少爷两眼含光,盯着小满,就怕小满不满意,那巴巴儿的样子,哪里还像那个奇袭军营名震祁连的少年英雄。
“真的?”小满喜出望外。
那牛肉放在冰鉴里,冰鉴却是豪门大族里夏日的消暑神器,是两个木头柜子套在一起,一大一小,中间的空格放上大型的冰块,最外面包一层厚厚的毛毡,起到保险的作用。
小满看牛肉呈现新鲜的红色,心中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终于!作为穿越女,得到了一次金手指!虽然这个所谓的金手指不过是一头牛吧,但总比从前一穷二白的好。
小满笑道:“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今儿个吃牛肉冷面吧。”将牛肉煮过,撇去浮沫,再加各色香料,直至煮熟。
再将牛肉汤放凉,放入白醋、酱油、冰糖、梨汁、盐后,再嘱咐大花挂在井壁上空放凉,这样冷面的调料做好了。
其实应该将梨子、苹果梨两种水果按照一定的比例发酵,做成的冷面汤汁才酸酸甜甜,最为正宗,还有若有若无的果香萦绕。
不过现在肯定来不及发酵,只好将梨子剁成小块,切得碎碎,然后放入石头钵里捣烂,做成梨浆。
又赶紧擀了荞麦面条,撒上些面粉,晾开。烧了一锅水,等着水开投入面条。
趁着功夫,把青瓜、腌白菜、蛋皮切丝,又将牛肉切片。
待面条煮熟后,将荞麦面条捞入簸箕中,用凉水洗去荞麦淀粉,再将已经放得冰凉的冷面汤汁倒入,铺好切成的各种佐料。
祁非池吃了一口,大赞美味,直呼凉爽。
一戟在旁边腹谤,自己的这位呆萌主子,怕是小满姑娘做什么都会立刻捧场吧,再这样低智下去,自己跟着这样迷瞪的主子真是前途堪忧。
没想到大花给自己也端来一碗,一戟尝了一口,眼珠子瞪大,这也太好吃了吧!
如今天气炎热,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汴京大街小巷倒也有卖凉面的,但那是将面条放凉干拌而已。
像冷面这般汤汁都是凉的,实在是闻所未闻,再说这冰丝丝甜沁沁,搭配上小满自己腌制的辣白菜,真是刺激食欲。
一戟吃完面条后又忍不住把汤全部喝了,还是不过瘾,大喊一声:“再来一碗!”
喊完以后感觉怪怪的,一看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特别是主子,那灼灼目光一脸的不爽,一副“我都舍不得吃你还想要第二碗”的表情,一戟吓得瑟瑟发抖。
看来主子还是有理智的,看来自己跟着这个英明的主子还是有前途的。
可是当务之急怎么闯过这一关呢,一戟一瞬间脑子转了好几个转,慌忙对三少爷说赔笑道:“陈二小姐所做得这冷面实在是闻所未闻,小的吃了一碗想吃第二碗,何不在卖这饭食,定是趋之若鹜。”
小满听完之后,思索了起来,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如今进入盛夏,食欲不振,火锅店和鹿鸣苑的生意,只是这牛肉汤头要改上一改。”
“鹿鸣苑走的是高端生意,因而可用鹿肉代替,鹿肉汤也是滋味醇香。”
“火锅店面向的是中低端消费群体,鹿肉肯定是消费不起,用猪肉代替,只是这冷面汤若是猪肉敖就,难免太油腻了些。取代以猪棒骨和香菇等敖就,嗯,这样才可行。”
小满这边心思都在琢磨新的点子,没看见一戟如释重负的表情,也没看见祁非池对着一戟用口型说出“这次就饶过你”的场景,更是没看见旁边的大花悄悄打量一戟,一脸的担心。
冷面推出后,不管是在鹿鸣苑还是在火锅店,都是,甚至有那文人雅士,特意让小厮跑去火锅店,打包那猪骨汤头的冷面回家尝一尝有何不同。小满喜不胜收,给一戟包了个大红包。这是后话了。
此时祁非池和栀娘大口大口抢着吃冷面,小满顾不上吃饭,赶着去研究那牛肉怎么处置。
心中瞬间涌起无数个年头,酱牛肉、牛肉干、卤牛肉,怎么才能消耗完一整只牛啊。所幸祁非池怕小满不好肢解牛肉,还带了一位厨子专门来帮忙,小满只需说出自己需要哪一块,那厨子就帮小满一一肢解。
如此忙碌了一个下午,小满才将这牛肉肢解完毕。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加工这些牛肉。连祁非池要走,也只是草草去门口道了个别,祁非池却不以为意,反倒因为帮到了小满,很高兴的样子。
小满急急忙忙叮嘱他:“你且去忙,响午时候再来,我们要吃牛肉火锅。”
祁非池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不是跟寻常人家,媳妇嘱咐相公的话一样嘛。笑容还在脸上,下一刻就有点僵了,因为听得小满说:“记得把赵昀也叫上,不然吃不完牛肉。”
家中常备着卤锅,小满将鹿鸣苑和家里的三口铁锅都用上了,还只煮下了半头牛。小满估摸着今天中午却能吃一小半牛肉呢。
到了中午,小满已经煮好了一锅牛肉清汤,在桌上煮着。祁非池和赵昀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桌中间挖出一道中空,里面中空的地方摆着一个和桌子一般高的炉子,里面燃着火,炉子上摆着一个大锅,大锅里面咕嘟咕嘟股煮着牛肉汤,里面只有些枸杞、青瓜片、菌类、木耳。却只有些许,看着应该是调味的。
赵昀打趣道:“请了人来却只有汤喝吗?可是走错了宴席,走到了李侍郎家里去了。”,祁非池大笑,李侍郎是京城中有名的吝啬,请了客人去,常常宴席寒酸,客人无法下箸,他却一直说:“请自便,随便尝。”
小满笑道:“哪里就没有吃的了,贵客到了,才能开始做呢。”
说着就开始切肉,还好那冰鉴里有大块的冰块还未消融,小满取了来,用冰块不断冰着要切的部位,趁着牛肉冰冷,好趁机切得更薄。
片刻功夫就切好了好几盘肉。
小满笑着说:这是最顶级的部分了,牛脖子处常常活动的地方,肥嫩而有嚼头,叫做雪花。
匙仁是肋骨和雪花之间的一块肉,却比雪花肥些,满是油脂,偏滑嫩。
再往下就是匙柄,切出来红色和白色条理分明,口感鲜甜,非常柔软。
还有吊龙、嫩肉、三花、五花、牛百叶、牛舌、胸口油,一道道摆了一桌子,赵昀不由得啧啧称奇,说道:“便是御厨,也没有这么细致的吃法。”
第41章 麻辣牛肉干
祁非池就笑:“都说庖丁解牛,今儿个却见识了一番小满解牛。”
赵昀慢悠悠夹了一筷子吊龙:“我今儿个看望你,却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法子能将那火锅开成个高端酒楼。你的麻辣火锅店很是受欢迎,满城的人都在议论,外面也有仿制的,却做不出来那个味道,就是几位皇姐,也差遣了小黄门出宫去麻辣火锅酒店去买那做好的,只是打包回来都泡坏了。”
小满听得是生意经,心中盘算了半天,就道:“不行,如今刚刚嫁了白露姐姐,却没有余钱再开酒楼。”
赵昀笑道:“你确实当局者迷,若是无钱开大,不如再雇个几个人,专门做这麻辣火锅的外带席面,反正汴京城中,也时兴去那如譬如樊楼一般的酒楼叫上一桌。只是你今天怎么想起来了做牛肉火锅?”
栀娘说:“还不是祁非池给送来一头牛,小满想出来的新点子。今天晚上你且待着,定要让小满给你做牛肉汤头的冷面吃一吃。”
小满笑着解释:“这其实是北地朝鲜部落的吃法,你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只是牛肉难得,我才做做。你说的席面那个主意,我倒是觉得不错,跟别家想必,只麻烦在那个特制的桌子罢了。这却无妨,只有个马车就是。”
赵昀摇扇子:“天下之大我岂能事事都知,倒是你自打我进门来,就手里忙个不停。”
栀娘掩嘴笑,:“都要怪祁非池,我自打认识小满以来,向来觉得她不在乎金钱,今天啊算是见识到她守财奴一面,守着那些个牛肉,当做命根子一样,活脱脱沅江码头的土老财。”
小满不好意思:“这牛肉是个难得的,官府又明令禁止,好容易得了这些个,还不得好好保存别让坏了。”
赵昀摇着扇子,正站在屋檐下,屋檐影子落在他半边脸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地说:“以后你若是想要牛肉,只管来找我,别累坏了,就是今日那冷面你也让下人做吧,没得累着了自己。”
小满仍低头忙碌,嘴上道:“那可不行,你且坐会子,马上就好。”
待到晚间,冷面做好,又将那酱好的牛肉切了一碟子,再端了些腌桔梗、酱瓜丁、白菜丝等各色小菜拼成的食盘。齐整端了上去,只是那祁非池看着赵昀不走,自己也赖着不走了。
赵昀尝了一口:“嗯,不错。”又嘱咐身边的人,“去那火锅店中打包几碗,给宫中的圣人和哥哥送过去,”
小满笑道:“这却是还没有在店中开卖呢,只是计划。你若是要带走,我这里做些。”
赵昀也不客气,于是小满擀好了荞麦面条,撒了荞麦面粉,装了一食盒,又配好了冷面汤汁,又担心今天贵人们吃不上,于是将做法细细告诉赵昀的常随,让他交待给御厨。
赵昀瞟了一眼:“你还是别费劲了,我保证现在就进宫。”又看了看天色,道:“那我得赶紧告辞了,再晚宫门就落钥了。”
他走了,祁非池却没走,坐在鹿鸣苑东拉西扯,小满一催他,他就哼哼唧唧说当日打架,挨了父亲一顿家法,还被派去经郊大营,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只是想逍遥一天。他说的自己可怜兮兮,小满想起当日他为了护着自己,下巴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心里就总是过意不去。于是也不催他。只自己专心做饭。祁非池也就在鹿鸣苑的厨间吃着干烤香豌豆,边看着小满做饭。
一天的消耗,牛肉也耗去了大半,小满又卤了些酱牛肉,送给了向老板夫妻和白露两口子,还给书院里读书的立冬那边送去了一份。
一切收拾妥当,鹿鸣苑也到关门的时候了,栀娘早嘻嘻笑着走了,临走前嘱咐祁非池:“你可一定把小满送回家。”,说着还调皮的狭狭眼。
小满只装作没看见。
路上行人甚多,汴京城中灯火纷纷,祁非池像无数个从前的日子一样,陪着小满走在街上。小满却心中百般不自在,心里老怀疑自己的衣服沾了厨房里的油烟味,一会又担心自己的头发早乱了,一会懊恼没有梳妆更衣再出来,又在心里暗暗想,以后可要在鹿鸣苑放身换洗的衣服。
她心中烦躁,被祁非池看了出来。祁非池担心的问她:“小满,可是不愿意我送你回家?”
他神色坦荡,眼睛中却有受伤的痕迹,让小满心中愧疚,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尴尬的笑笑,又觉得怅然,低垂了眼睛不在说话。
她睫毛长长,两汪大眼睛一湖秋水一般忽闪忽闪,眼珠黑白分明,眼里全是惊惶,让祁非池一瞬间想起养在上林苑的小鹿,也是这般怯生,于是不忍再追问小满,只是陪她继续并肩走下去,东拉西扯些军营的事情。
肩并肩走了一段路,眼瞅着能看见甜水巷的街头了,祁非池突的站住,对小满说:“小满,我后天将要去北疆了,只怕接下来几天不得空,因而来跟你道别。”
小满惊诧的住了脚:“怎么要走?”
祁非池低声说道:“北疆或有异动,父亲怀疑贵妃联络了北疆的敌国,想里应外合攻克大宋。父亲身居要位,不能轻易走开,二哥又品级高,不能脱身,只有我是个闲职,走了也无关轻重。因而决定我去探查一二。”
此生,神宗英明威武,打败大辽国,一统华夏,高昌和吐蕃,也诚服本朝,老老实实纳岁进贡。只是大辽国所处的契丹旧部,仍旧不老实。时不时有些异动,只是如今大宋的皇帝,实在比不得宋神宗,若要偃武修文,总觉得差了点。到了如今年纪渐长,却越发昏聩了。契丹有了些别的心思却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历史上,辽太宗就曾经率领军队挥师南下,攻打中原,一路攻占开封府。更不用提什么幽云十六州、澶渊之盟等等前世里中学生都知道的种种典故。
小满心中紧张,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深切盯着祁非池,说声“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