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梦见在双溪村,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绞尽脑汁做了面条端上去,餐桌上却是陈老太和陈夫人在用餐,看见小满只叱骂让小满出去,小满心中困惑,没有出口,我对她们那么好,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对我。
高热,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小满只觉得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却不抵心上的疼痛,也曾经这样疼过,那是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没有父母,她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脾气却倔强,毫无惧色跟一帮孩子打架,打输了又不敢回家,师傅端着她最爱吃的梨子糖水,在里弄里找寻她。
梨子糖水。真好吃啊。小时候物资匮乏,生病了去医院输液,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喂梨子罐头吃,小满眼巴巴看着,却懂事的不敢说出来,师傅一眼了然,第二次来就带了亲手做的梨子糖水,小满吃得喜滋滋,以后每次生病了都要吃梨子糖水。如今却不知师傅何处?自己孤身在异乡,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赵昀担心小满,却又怕和小满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因而在房里安了一架薄纱屏风,自己在屏风那侧,又叫了丫鬟在小满床前守着小满,此时那丫鬟在帮小满擦拭额头散热,突然听得小满喃喃自语,忙叫道:“五殿下,陈姑娘似是在说话。”
赵昀忙过了屏风,走到床前,仔细倾听,小满梦里絮语,断断续续,他听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小满呢喃几个词:“师父。梨子糖水。”反反复复,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有一抹清泪从小满紧闭的眼角落下来。
赵昀沉吟片刻,出了内室,招来李婶问道:“可有梨子?”
李婶利索回话:“秋日里储藏的还有。”
赵昀不知道小满想吃的梨子糖水是什么,想必是又有梨子又有糖,他思忖片刻,就要去厨房。李婶唬了一大跳:“万万不可,你这么金贵,怎么可以去厨房那等地方。”
赵昀苦笑:“婶子也这么想么?”
李婶看他神色萎靡,眉目之间愁容惨淡,不复平日里的翩翩公子哥,只得让步:“那我去帮五殿下削梨。”
赵昀去了厨间,他虽然从未做过饭,但胜在自幼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又有李婶子口头指导,因而将削好皮的梨子切块捣浆,又加入冰糖小火慢煮,一个时辰就熬成了一壶浓浓的梨水,再吩咐丫鬟们将糖水装进小碗。
待到进屋,赵昀却不过屏风了,为着避嫌,将小碗给了李婶,李婶看他如此知礼,叹了一口气,示意丫鬟在后面抱小满起身,扶着她半靠在床上,李婶一口一口喂小满喝了一两口,小满在高热中只觉得被人扶起来喂水,她喝了一口觉得甘甜,冰糖梨水?是师傅做的吗?她喝了两口,似沙漠中行走遇到了甘霖,喃喃自语:“师傅师傅,他们打我,疼。”,赵昀在外面听见,心疼得无以复加,陈方晟!!!他气怒攻心,一把捏碎了眼前的茶碗。
小满喝了些梨子水,突然觉得很安心,仿佛师傅又在她身边,似乎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她烧糊涂了,不知道身在何处,似梦似幻,又昏昏沉沉睡去。
赵昀守在外面整夜未眠,因着男女有别,只让丫鬟在内室守着她,他就枯坐在外面的花厅里等候,虽然医生说是无碍,自己却总是揪心,难以入睡,一夜眼底乌黑,形容苦憔。
待到小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有丫鬟守在她床前,看她醒来喜悦盈于色:“五殿下,五殿下,陈娘子醒了。”就听得外面有人激动起身的声音,临走到屏风跟前,却急急刹住,隔着屏风跟小满说:“小满,昨天我路过陈府,见你昏倒在府外,就带你来了李婶这边。”
旁边伺候的丫鬟阿娇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路过?五殿下特意安插了青娘子在陈娘子身边,前些日子里陈娘子开店没钱也是青娘子帮助的,为了怕惊动陈娘子,刻意只拿出了一点点钱,说是合资。等青娘子家出事,五殿下从定北侯的接风宴上匆匆离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京中出了什么大事,更不要提不要人家医女离府,吓得人家怎么似的,给了重金才留下。后来又给陈姑娘亲手做梨水,彻夜未眠的等候,结果我们的五殿下啊,见到小满姑娘就怂了,说自己偶遇?哼,就这样追小娘子,且等着吧。
小满心中感激:“谢谢五殿下,我身上大好了些,栀娘只怕还在等我,我现在要回去了。”
赵昀急了:“你且宽心养病,医女昨日里看了你,说是还要静养,雪从昨天下到现在,我昨天就派了个小厮去跟栀娘说过了。”
小满拱拱手:“那只好叨扰你了。”
阿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主子啊,您真的好笨啊。于是柔声说道:“陈姑娘好好休养,我家殿下昨夜一夜没睡,您半夜才退的烧,我家殿下还亲手”
她还要往下说下去,被赵昀生硬的打断:“其他人呢?”
便进来了几个丫鬟便给小满沐浴梳头,指使医女给她上药,只是小满仍旧木然,了无生意,只是僵硬的由丫鬟们给自己穿戴。
赵昀出了内室,去了花厅,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既希望小满知道,又不知道小满希望,他叹一口气,这就是祁非池和自己的区别吧
祁非池作为太尉的第三子,生活优渥父母宠爱,若不是因着赵昀失踪父兄被贬家中骤然发生变化还不会成熟(事实上没几年家中就沉冤得雪了),自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是什么,为人阳光,个性和煦明朗,没有童年阴影,也没有啥人格缺陷,又不用承担皇家的阴谋,只娶一个为妻也是做的了主的,是京中多少贵妇心中的金龟婿。
自己呢,爹不疼娘不亲的,虽是皇子,但他永远没有过在父亲跟前理直气壮,因而行为做事也受到了影响,只会偷偷喜欢小满,在知道自己不能给小满的时候离小满远远的,甚至因着自己比不上祁非池能给小满正妻之位因而有些自卑,就是后来看小满失恋担心小满也是悄悄派出了青娘子去帮忙,看小满要开甜点店所以找了青娘子帮忙出资出力,又担心出的太多被小满察觉,至于明里暗里帮小满的店遮挡去多少不必要的黑道白道上的麻烦,又全部不会告诉小满。
这就成就了自己的悲剧,若是祁非池,帮小满开店会告诉小满,给小满煮糖水定会亲自喂小满,第二天待小满清醒了会告诉小满,让小满知道他的用心,也会勇敢表白,由小满自己去决定。
而自己不敢妄动,无法承诺,无法给小满安宁的生活,索性离得远远的,不想去靠近小满去伤害她。自卑让赵昀裹步不前,却又悄悄让青娘子跟着小满,看能否有帮到小满的地方。
待到小满梳洗停当,早有几个丫鬟扶着小满去了后院的花阁,掀开帘子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温暖如春。小满有些吃惊冬日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去处,花阁里繁花遍布,有兰草,有腊梅,有水仙。
赵昀胡子拉渣,形容憔悴,独坐花下。这还是那个风度翩翩仗着一张帅气的脸庞夺取的五王爷吗?
许是看到她的惊讶,赵昀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吓着你了?我还未盥洗。”
小满摇了摇头,垂首低低吐出两个字:“谢谢。”
早有丫鬟轻手轻脚端上香茗,给小满的是一盅银耳红枣茶。
赵昀对着那盆君子兰出神:“小满,父母缘分本是上天注定。我当年在乡下时,有一年正月李伯家的远房亲戚来家里拜年,他家的小儿子肥胖高壮的很,抢了我的糖还跟我打了一架,他挥着拳头就说要告诉他爹去打死我,我当时为了李伯毫不声张,就想着等见了官家,要将我在乡下所受的委屈都讲给他们听,可是好不容易去了宫中,你猜得怎地?
小满此时已经被赵昀的话吸引,心中也有些淡淡心疼赵昀,因而问道:“怎地?”
赵昀苦笑,眼神淡淡往远方望去,神色莫名,似乎回到了当年那般的苦楚中去:“我满面委屈就往官家跟前扑去,官家本能的推了我一推。
”
时至今日似乎还能从言语间感觉到他的痛苦:“推开了我?我当时愣住,他也愣住,旁边的大太监曹德宝机灵极了,忙道:五殿下可是许久未见官家,欢喜的过了头,忘记行礼了?”
赵昀笑得眼泪都出来,:“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怕我行刺他,哈哈哈。”
第73章 大雪落尽
“我坐在地上大哭,这么久堆积下的委屈和,让我哭得泣不成声,边哭边喊‘爹爹’。
我在乡下时,受多委屈,被人嘲笑收养的野孩子,没有爹爹,我却心里总在想宫里我有个天底下最和蔼最疼我的爹爹,他定也在想我,此刻在满大宋心急如焚的寻找我。
总有一天他会挎着宝剑骑着高头大马,当着那么多坏孩子的面带走我。那时候他们欺负我我心里不伤心,可是当我总算跟我爹爹见面时,我心里才伤心。
我虽然年纪尚小,心里却明白,那个挎着宝剑骑着高头大马心急如焚寻找我的爹爹,他是永远都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看我哭得那么伤心,那曹德宝打圆场:‘到底是父子天性,五殿下自打被寻到就未掉过一滴眼泪,如今见了官家才忍不住落泪。’官家只些微有些讪讪,面上仍旧是淡淡,给我赏赐了金银田地,如意压惊,又封了我做惠王。
我当时还未十五岁就得了王爷的封号,这在大宋朝是独一份。我却觉得很是失望,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到了坤宁宫中,圣人抱着我和大哥大哭一场,大哥那时候血气犹在,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就要去给我报仇,被圣人哭着拦住了。
当年我走失的时候年纪虽小,脑子却不赖,对李伯夫妇说我是富家子弟,家中父亲被妾室蒙蔽,夫妻妾室要卖我给人贩被我逃出。李伯夫妇也是心善,家中贫困却仍收养了我。
我后来知道,舅舅在找我,我们的人虽未找到,却也是好事,因着朱贵妃的人也在寻找我,
在接风宴上,我绘声绘色对皇祖母和官家、圣人、诸位娘娘,还有外命妇讲:“那起子蠢货,竟还问我,小,可见过和你差不多大小白白净净的一位小郎君,说了这把糖给你。只是任他们谁也想不到一口东北口腔晒得黝黑一脸鼻涕,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小孩却是他们要找的五皇子。”
逗得在座诸人都哈哈大笑,却没有谁记得问起我怕不怕,”
说着,赵昀神色黯然:“其实我很怕,故作镇定跟那些个搜捕我的官军周旋,心想若是他们发现了我,我便连命都保不住了。我是故意提起的,因我虽然小,却知道这些外命妇很快就会把这些话传出宫外去。”
“那些风言风语让朱贵妃怕了,加之我被封为惠王,夺了八皇子的风头,呵,在她心中,权势永远排在第一位,八皇子受尽官家宠爱,她却毫不满足,我却宁愿拿那个什么封号换爹爹抱上我一抱。”
“她很快就行动了,我在宫塾里画河谷猎鹿,先生却跟官家说我一身反骨,有逐鹿之意。官家气得招我前去问询。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提防朱贵妃,于是我哭着跟官家说,我要回东北,要去猎熊瞎子,要去吃烤鹿肉。
再加上朱贵妃在他身边要做扮演贤惠明理,自然温言相劝,道我孩童心性,只知吃喝玩乐。呵,即使这样还不忘在官家跟前捅我一刀子,让官家觉得我生性顽劣。她百般开解官家方才哈哈大笑,道我童心未泯。
我其实极为想念在东北的大雪中,李婶在炭火中烤了毛板栗.李叔带着我围炉烤肉,他们叫我小石头,所以我便是回来也并不想改掉口音,我心中总希望我是他们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我那时听着皇祖母讲些佛经,就犯了傻气,希望自己能重新投胎在那东北地界,打猎喝酒,跟自己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
他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言语恳切,声音低落,眉目紧皱,小满也听得沉默,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赵昀停上一停,看花阁外雪落纷纷,天地皆是苍茫洁白一片。又低声说道:
“我朝太祖皇帝,尝在雪中烤肉赏雪,指点天下,和太宗饮酒畅谈,何等潇洒风流。我儿时最崇拜两个人,一位是太祖,一位是神宗,力挽狂澜,救我大宋于将倾之际。只想等自己长大,也效仿两人做出一番成绩来。
谁知等我稍长些,就明白了官家永远都不会给我机会了。
我先时只以为是官家独宠朱贵妃是因为男子喜新厌旧,又贪恋美色的本性导致,后来读多了史书才明白,寻常女子争风吃醋,若不是官家有心扶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官家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想打压祁家,恨皇后背后有祁家和王家,这些世家豪门,在官家根基未稳扳倒吴王时自然是助力,可是等官家亲政时日变多,就变成新的眼中钉了。
哥哥逼迫自己上进,想换来娘亲欢颜。我却明白,我母子三人如此境地,我再做出什么丰功伟绩只会招来官家忌惮。
不若远离朝堂,做个太平郡王,官家放心,我也逍遥。”
看大雪纷纷扰扰,一片一片飞起棉絮大的雪片,无端让人心中起了清愁,也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农人因这一场雪而欢呼,贵妇们在庭院里赏雪喝茶,山间林中,隐士携着童子,骑驴从木桥踏雪走过,去寻一枝傲雪的寒梅。
赵昀从桌边取过来一个精致的珐琅掐丝芍药纹小手炉递给了小满,接着说下去:“我虽然是皇子中长得最相貌堂堂的,官家却对我并无回护之心,曾经有次我碰到他下朝后气冲冲‘祁林那厮兀得可恶,处处紧逼,可是要反!’祁林,我曾祖父的名字,即使我只是个孩童,也听得懂语中厌恶鄙夷之意,看得懂他眼睛里对我的满腔恨意。
皇祖母虽然疼我,却儿孙众多,她老人家喜爱的只是那个插科打诨、撒娇卖乖二傻子一样,像个好玩的玩意儿似的我。
圣人娘娘有着名门贵女的骄傲,心中有一大半是大哥,惟愿大哥在朱贵妃跟前给她出这口恶气,对我平日里也是淡淡的。却不明白,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又岂是因为她儿女优秀,又岂是因为她国色天香,又岂是因为她出身名门。
唯有李叔和李婶二人,是真心喜欢我,看我为了多吃一口山芋耍赖,李叔冒着大雪进山,只为多打一头野兽给我换一件过冬的毡衣;他秋日里山中打猎归来,还记得给我摘一兜山间长的野浆果,那红红紫紫的颜色,真是好吃。”
说着,赵昀砸吧下嘴,似乎还在回味那浆果的美味:“李叔打猎换的金钱,却不是为自己买跌打药,却给我买那货郎手里的玩具,其实那拨浪鼓构造粗糙,染色又十分敷衍,若是以前宫中的我,并以为粗鄙不堪入目,可当时为了他们不伤心,我做出惊喜的样子,当做宝贝一样,睡觉都抱在怀里。”
“京中着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哭天嚎地不愿离开婶子,婶子听说我是五皇子,不要那些人赏赐的金钱田地,只把那个破烂的拨浪鼓塞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