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招手找了个提篮的小厮,买了一笼屉鹌鹑馅儿肉馒头,给白露一个,让她先吃着,自己则把剩下的用荷叶包起来,预备拿回去给家人吃。小满正低头包馒头,忽然听白露叫:“阿妹,那个客栈门口扫地的姑娘看着好像栀娘。”,小满抬头看着也是觉得熟悉,试探着喊了一声“栀娘?”,没想到那姑娘扭头过来,正是林栀娘。她看着小满,眼圈都红了,小满急忙把她拉到一边说话,林栀娘说:“新来了一位知府,跟上次赶走你们的赵家勾结起来,说是沅江码头边的商铺都要限时交出占道费,不然就没收铺子,阿娘凑不出来,我去跟他们理论,没想到那帮人要抓我起来,幸好我学过一些个皮毛功夫,自己跑的快,躲了起来,阿娘托自己的丫鬟送我进京来,让我来投奔她一个故人。可是快要进京时候,那个贼丫头,伙同几个伙计偷了我的钱袋子,不告而别。我只好在客栈帮人扫地打杂,干些杂活来挣个馒头钱。”
这哪里还是那个趾高气扬美艳动人的林栀娘,小满看到栀娘的绣花鞋子,早已经磨得毛边都起来了,颜色也变得黑灰不明,小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栀娘,鞋头缀着珍珠,现在那珍珠,只怕早被带人偷走了。
第14章 卤鱼杂和樱桃白雪鸭
“那就跟我们一起吧,”,小满毫不犹豫就带着林栀娘往家里走,家中人也俱是同情林栀娘,小满最担心陈老太说出什么风凉话来嘲讽,却也意料之外的没有听到。吃完肉馒头之后,家中人铺好了行李,早早安歇,来汴京的第一天就这样纷纷攘攘的过去了。
第二天晨起,一家人没有水洗脸,跟房东打听,才知道这汴京城中,什么都可以卖钱,就连日常用的水,也有人拉了牛车来卖。不过小满他们运气不错,房东自己家有个水井,无偿给小满家用。陈老太连呼阿弥陀佛。
初步考察之后,小满决定先做些卤鱼杂和卤大肠之类的提篮叫卖。她去汴江边转了转,也是跟打鱼的人说好了买些鱼肠、鱼鳔的鱼杂,来做卤鱼杂,又去菜市场,去买大肠、猪耳朵这些便宜的下水。拿回家让白露和栀娘浸泡鱼杂和下水清洗,清洗完毕,又浸入卤汤,这是小满从沅江码头开店时就开的老卤汤,每次搬家用一个小瓦罐小心翼翼挪来挪去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小满急急忙忙捞出了卤鱼杂、卤大肠、卤鸭翅膀等各色卤物,装了个,又找来一帘白色的纱布,小心盖在篮子上,
小满进了一家看上去很是气派的酒楼,刚开始面子上抹不开,只是走来走去,希望食客能叫住她询问,没想到没人询问,林栀娘胆子要大点,大声叫卖:“卤鸭翅膀哎!好吃的卤鱼杂!”却立马有茶饭量酒博士过来,要轰走他。小满知道这就是后世影视剧中出现的小二,她跟旁边的好心的大婶一打听,原来不管是去正店还是去脚店买东西,都要获得店里老板的同意,并不是自己兜着篮子去买就可以。
小满打听到这地带最好的一家酒楼叫做“春江楼”,寻到楼前,酒楼共有三座三层高楼,各栋之间有廊道相连,门口悬挂着珠帘子,挂着红纱栀子灯,墙上绘着彩画,悬着翠绿帘幕,到处悬挂着宫灯烛架,想必夜晚的时候定是灯火辉煌,各色小阁子后不断传来娇笑声,可以想见格子里面是一派狂欢的场景,小满拎着竹篮子进去,找了管事的来商量,那个管事姓宋,白白胖胖,却生了两撇小胡子,很是滑稽。小满福了一福,说:“宋管事好,我想在店中提篮卖些酱肉卤货,不知道店里需要怎么样分成?”,宋管事只瞟了一眼,说:“我家酒楼里叫卖的都是些常年熟识的货贩,并不接受外人来。”小满还想再谈判一下,这时却有跑堂的一个茶博士来找宋管事,栀娘气得跳脚,小满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宋管事蹙着眉毛,背身过去焦急的和茶博士商量着些什么,就在这时,有个络腮胡子、肚皮圆圆的中年男子,从走廊里走过来,一边嚷嚷“你这春江楼,虚有个名头,实则什么吃的都做不出来!趁早关张大吉。”
他这一阵喧闹,走廊两侧的阁子里的客人们纷纷推开阁子门向外张望,走廊左侧某个包间里走出来一位高瘦身材的大叔,鬓边插着一朵茉莉,扬声道:“这位客人,我是酒楼老板向晚归我春江楼虽然不是汴京数一数二的酒楼,但也在此间排的上号,厨子更是我四处寻访而来,不知道什么菜式是做不出来的?”
那客人却不怯,看得出已经喝得拌嘴了,大着舌头道:“我在泉州吃过一道樱桃白雪鸭,刚才让厨下做,厨下连这道菜也做不出来,跑堂的还说从未听闻。”
那大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正待还要周旋,只听得小满脆生生的道:“我会做,我来做。”
小满上前去施施然行个礼,说:“我是后厨帮厨的,适才客人打听这道菜时我正好不在,我来做这道樱桃白雪鸭。”
说罢就往后厨方向去,宋管事急忙悄声跟向晚归解释一番,两人也跟了过去,小满跟栀娘借来头巾裹住头发,以防头发灰尘掉落,她让厨房备好鸭腿剔骨,将鸭腿肉铺平,用刀背反复锤打,敲去经络,腌制片刻,再撒上生粉。趁着鸭肉腌制的时候,她开始剁肉馅,然后再鸭腿上放上一层肉馅,用刀轻敲,使得肉馅与鸭腿咬住,再上笼屉蒸熟,切成圆形,摆在盘中备用。
小满问过宋管事之后,叫了个虎背熊腰的厨子帮忙,命令他将鸡蛋清拼命搅打,直至搅打出蓬松白雪状,再将其平铺在肉馅鸭腿上,上笼用水汽略微蒸一下以后,蛋清变得蓬松雪白,再在上面摆上花朵装饰。
不待向老板嘱咐,宋管事赶紧将这道樱桃白雪鸭端出去,一行人走出了后厨,这时候大厅早聚集了看热闹的食客,那闹事的大汗看见以后眉开眼笑:“真是这道菜,你们那些个大厨都不如一个帮厨小娘子。”
向老板冲大家作个揖,说道:“我店中一个帮厨的小娘子都做得了,何况大厨乎。”
众人哄笑,眼看着没热闹可瞧,也各自散去。向老板又将小满请进了后面的掌柜屋里说话,宋掌柜仍然震惊,喃喃道:“这也不难啊,以为是什么稀罕菜式呢。”
向老板呵斥他;“不得无礼,你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让猪肉馅儿铺在鸭腿上,不掉下来?”
又扭头问小满:“这位姑娘,这道菜巧的是刀工,肉要剁得细腻,鸭腿要锤得松,加上生粉黏性。要的是火候把握,蒸煮时大火,待到水开后又转小火,用的是那一瞬间开水沸腾的水蒸气,只过一下就要赶紧拿走,不然蛋白受热变形,也不好看,是也不是?”
小满嫣然一笑,说:“向老板,奴家唤作陈小满,原本是来推销自己卤的肉食的,不曾想今天可是遇着伯乐了,没想到向老板还知道这厨房中的门道。”
向老板说道:“我是个开店卖吃食的,要是四六不分,岂不是被人给哄弄了?听得宋掌柜说小满姑娘要在我店中售卖,适才我尝了尝端过来的卤鱼杂,自然是应允的。今天感激小满姑娘给我解围,不过也得麻烦小满姑娘一道,就是今天说是我店中厨娘,那少不得请小满姑娘收下我店中聘任文书,做我店中厨娘。”
旁边的栀娘高兴坏了,笑眯眯等着小满答应,小满说:“我并不愿意签署文书做店中厨娘,感恩向老板让我在此地卖果子,只要后厨有什么不会的,尽可以找我。小满还是喜欢自由身。”
回家后,嘴快的栀娘给家里人绘声绘色描述了今天的一幕,陈老太听得小满放弃了那么好的一份工作,气得心口疼,不过再听说以后可以在这一带最大的酒楼里贩售肉食,也知道这是一桩很大的进项,心里才稍微好受些。陈大婶听着很是担心,又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忙去街坊处打听这个春江楼的底细,得知这个春江楼是汴京中等偏上的一间酒楼,老板向晚归早些年家中也是汴京豪富,只是向晚归读书不成,他爹娘年纪大了才有这么个独苗,难免溺爱,由得他结交些江湖人物,后来不知怎么的寻了位卖唱的红尘女子,哭着闹着要娶进家中,向老太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向老太太受了刺激疯疯傻傻起来,家中又无人照应,心腹的几个佣人暗度陈仓将家中的几个铺子都做成亏损,草草关门了事,向老太太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最终贫病之中咽了气。向晚归家中一无所有,仍然去寻那女子想聘进家门,谁料那烟花女子却高攀了个往外地去上任的侍郎去做妾,他之后又沦落街头,吃尽各种苦头,才又一步步奋斗起来,开了这家酒楼,好在他是吃过见过的风流人物,做出的酒楼格局也不同凡品,总算又闯出来一片天地。不过自此以后,向晚归再未娶亲,三十多岁仍然孤身一人,只专心打理生意,人道春江楼虽然并无大员撑腰,却仍做到如今规模全凭向老板重金聘任各种名厨,是个爱才之人。
如此之后,小满就常常在家中卤了鱼杂和酱肉去卖,场次以往,汴京一带人常知道春江楼有位小贩叫卖的卤鱼杂极是好吃,鱼杂毫无腥味,卤的很是到位,带的春江楼的生意都好了几分,向老板很是高兴,也怜悯小满家中贫困,常嘱咐宋掌柜送些米面给小满家中,小满受这样的恩惠,所以多跑几次春江楼后厨,时常在后厨尽心尽力做事帮忙。
小满忙于在春江楼帮厨,就无法去提篮叫卖,陈老太自告奋勇,拿着篮子在春江楼叫卖卤鱼杂,,小满不放心她一人出门,让林栀娘陪她过去,栀娘貌美,又开朗活泼,人们又常说春江楼有位“鱼杂西施”。
陈大婶看自己做不了什么,就在家中绣花,送往绣房寄卖,也希望能攒几个钱,缓解家中压力。
第15章 砂锅煨蛋饺
就这样攒了半年钱,竟也意外赚到了十几贯,陈老太连呼啧啧,高兴于京城中银子就是好赚,小满却翻过来覆过去的愁,如此速度,别说开酒楼了,就是开个小型的“脚店”,也需要攒个五十年,何况家中人口众多,立冬一直到现在都没钱去私塾就读,只是在小满和栀娘教授下自学。
天气越来越冷,虽然长江以北冬天仍有绿油油的树叶,却仍然很冷,这个速度赚钱不行,小满考察了很久终于决定在夜市开个小摊,取消了宵禁制和禁止建造高楼的限制,因此汴京城中有通宵达旦开张的夜市。她早打听过,城中分为各种街巷,有夜市和筱市之分,顺着御街往南走出了朱雀门,直到龙津桥,这个范围都属于夜市,叫做“州桥夜市”,夜市中一个小摊一年十贯的租金,小满咬牙将这钱交了,至于小摊上卖些什么?小满想着要做些热乎乎的吃食,这样生意才能好。
忙碌之余小满去街角的杂货店里定制了几十个砂锅,第一次用的时候,,先是拿醋煮了一遍,去除掉砂锅中的铅离子,白露呆呆,:“咦?千梨子?那是什么?一千个梨子?”小满不由得发笑,看到白露仍是呆呆不懂得样子,更加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后小满心想,原本这砂锅是打算做成荤食的,既然是煨煮,何不也做些广东甜水似的汤汁卖?
又买了米,熬米汤,转圈一周,让其慢慢干透,这样米浆裹进了砂锅的缝隙,砂锅不不容易漏水。
烧砂锅的小手炉实在是很贵,小满决定自己动手做。带着栀娘去铁匠铺子买了个15个铁支架,去城外的农家地里找了黄土,讨了农家的稻草,晒干,自己动手和泥,砌了十五个黄泥小手炉出来。
街上有走街串户卖柴火的小贩,栀娘说好了时间让他每日定时送柴火到小摊。陈大婶缝了一个三角的旗子,向老板很是支持,还特意指使宋掌柜送些酒楼淘汰不用的桌子和椅子给小满,于是家中人齐心协力布置小摊,还特意告诉来购买卤鱼杂的人小摊的位置。
开张的第一天下午,家人就早早过来收拾,只见小摊上伸出一角三角旗,白底红字,上写“千梨子砂锅”,随风招展。走进小摊,,摊子朝门的方向摆着一张半米高的长方形条案,上面摆着一排小小黄泥小炉,小炉子上依次摆着一个个砂锅,条案旁有一个木板,上用黑色墨汁写着“砂锅五十文,加料:猪肉丝二十文、蛋饺十文、羊肉四十文”
汤分为清水、鲫鱼汤、猪骨汤三种,询问完食客后盛入砂锅,再放入粉丝,大白菜,豆腐、蘑菇丝、雪菜、蛋饺,小满自己动手做的肉馅儿蛋饺,松软可口。摊子右侧摆着一口锅里面煮着一锅卤鱼杂并各色卤货,一口锅煮着梨子冰糖和银耳煮的糖水,条案后摆着三张桌子和配套的小凳子,方便食客落座。
夜幕渐渐落下来,小满也点上大红灯笼,希冀着能有食客过来。因着砂锅是稀罕吃食,逛夜市的人过来吃了不少,又有些食客奔着“鱼杂西施”的名号过来,没想到竟是意外的生意火爆。特别是蛋饺大获好评,直到三更时分,方才收了摊回家。
如此经过了几天,小满摸到门道,原来这片州桥夜市,白日里俱是空荡荡的,每天晚饭时开始开店,直到三更之后。于是家中两班倒,白日里陈老太仍是一个人提着篮子去春满楼卖鱼杂,栀娘说自己年轻,争着抢着和小满多值夜班,立冬自告奋勇说是要陪着姐姐。陈大婶带着白露和大花轮换过来。
小摊的特色除了卤鱼杂就是蛋饺了,小满一个人做不过来,就教会了娘亲和白露,取一个铁勺子放在灶火上面一直热着,再拿一小团肥猪肉在勺子上抹一圈,防止待会黏连,取打好搅匀的蛋液放在铁勺子上,微微转一圈,直到蛋液半凝固的状态时,赶紧挖一小团肉馅儿搁在蛋皮上,再用筷子将蛋皮拉过来合拢,等到炭火烧得铁勺发热,蛋皮也凝固合拢,取出搁在旁边。这样子一盏茶的功夫,也能做出个几百个蛋饺来。
而在沅江码头陈家人租住过的小院,皂衣男子又在跟房东打听着什么。
“那家人啊,孤儿寡母拖着个老人,也是不容易,要说那寡妇也是高义之人,官府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她要是再嫁也没人说什么,那个陈大婶,每天侍奉婆婆,不怎么出门,我们邻里串门去她家里,看她只是天天绣花,出去寄卖。”房东太太边整理箩筐里晒得干菜一边说,“小满也是个好丫头,比我家二丫还小一岁呢,天天天不亮就去出摊,那鱼肠子鱼肚腥气冲天,她眉头都不皱的天天在江边洗,手上的皮都被水泡的,我家二丫,许了婆家就天天在家娇生惯养的,嫁妆也不好好绣,等着出嫁呢。”
“娘”一声小女孩儿的娇嗔从屋里传来。想必那就是二丫了。
那房东太太手里继续整理干菜,接着说:“不过运气不好,被那几个泼皮掀了摊子,见天儿的捣乱,开不下去了,一家人收拾行李走了,估摸是回老家了?她也没说去哪里了。唉,都是苦命的人啊。”
那皂衣小哥眉目低垂,跟房东太太道谢告别,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艘客船后,才压身跟身边的人说:“你且去回禀大人和小姐,那家人离开码头后下落不明,也不在老家,我再去探访。”
东京最大的酒楼樊楼里,酒楼里唤作“行菜”的传菜小二有条不紊端上一盘盘冷盘、热盘,各色鱼虾鳖蟹、鹑兔腊脯、时新蔬果络绎不绝流水一样往各个包间送去,三楼某个极为华贵的包间外面走廊上,祁非池站在走廊僻静的角落听着手下部曲的汇报:“郎君,属下们前去探访,说是那家人搬走了,又去老家找,说是也不知去向,隔壁姓石的邻居很是谨慎,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心事重重地点了个头,嘱咐道:“这些日子六皇子那边似乎是有些什么异动,你的人都派去协助匡总领那边,暂时不找了吧。”,那部曲点头遵命,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又留步回禀道:“倒是很奇怪,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找寻这家人的下落。也极为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