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非池面上波澜不惊,淡然说道:“知道了。”,挥手卷起珠帘就进了包间,包间中却是热闹非凡,一帮京中的浪荡子正在猜拳画枚,那座中眉眼最为俊美的一个男子,一笑满室璀然,一对儿桃花眼勾人心魄,一张嘴说话却是带着浓重女真口音:“官家说我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舅舅本来就嫌我娘啦吧唧的,随手把我俩扔给了大表哥,大宋的白面郎君祁非云小将军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啊,将我俩安置到荆湖南路那鸟不拉屎的旮旯里去。”
祁非池心中暗笑,这位表弟赵昀是官家的五皇子,中宫圣人嫡出的幼子,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他姑表兄弟赵昀,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却偏偏一口女真口音。
祁非池的祖母,也就是祁老太君,是仙逝的宋文宗最受宠的女儿摇光帝姬,为了嫁给祁老将军,自请辞去帝姬封号,愿做平民女子安心守着夫君终老,一时被京中传为佳话。生下姑姑祁雪归后自小美貌如花,待字闺中时就被京中誉为京中第一美人,太后和祁老太君早就为她和齐王定下了娃娃亲,约定等到及笄后立即成婚。
她嫁过去后下两个儿子,长子赵昇自小文韬武略,长到五岁时齐王登基,祁雪归也被封后,可是幼子赵昀出生时,宫中迎来了一位朱贵妃,她通晓史书,精通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官家盛宠,为其建别宫,名曰会月殿。朱贵妃自入住后就嚷嚷心口疼,官家请了隐世的高人占卜,却说她跟年仅五岁的赵昀犯冲。祁皇后又是个孤傲的,毫不解释,任由官家将年幼的赵昀托付给了祁将军,祁将军驻守在东北的长白山路,那里女真、蒙古族、朝鲜族诸多。谁料在护送往祁将军处的半路上遭遇了一伙女真劫匪,混战中五皇子赵昀流落不见,官家震怒,剥去祁雪岩太尉之职,虽然祁皇后仍在后位,但祁家隐约有失了圣意的趋势,而贵妃娘家的朱家,一下子在京中崛起,风头无几。祁家不死心,仍旧暗暗寻找,直到五年后才寻到赵昀,原来是被住在深山一对无儿无女的老猎户夫妇收养。
这番波折后,这位表弟早忘记了汴京官话,学到了一口字正腔圆的女真话,十一岁才回京中。入宫后,为那对猎户老夫妇请罪,说是有一拨人马四处寻找他,要杀他灭口,因而老夫妇才瞒着不报官府。为着这些风波,皇太后极为恩宠这个孙子,太皇太后和官家虽然一手扶持着朱贵妃,但总疑心那些追杀赵昀的人是朱贵妃派出去的,对着自己骨血总有愧疚之心。因此赵昀十二岁就封了惠王,赐了惠王府邸。
惠王陛下除了一口东北女真口音之外,书画俱佳,君子如珠如玉,如磋如磨,长身玉立,为人也幽默逗趣,被京中的有适龄女子待嫁的贵族人家列为头号金龟婿。每每出行总有无数闺阁少女送香包、手帕等表记,惠王殿下全部都笑而不拒,得了“汴京第一公子”的名号。
祁非池走进去,接上了他的话茬:“还说呢,你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提前半年开溜了。真该让二哥把你送进开封府的马递铺里去。”
赵昀还是那么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大表哥看着虎次虎次的,还给咱俩偷送过几回摔打药。二表哥却是个面慈心冷的,看着笑嘻嘻,狠起来我都怕。”
第16章 没得喝的莼菜汤
自从神宗皇帝废止了祖宗的更戍法,实行“置将法”,将全国各路的驻军分为各个单位,每单位置一将和一副将二人带兵,如此一来,兵将分离。有效的防止了藩镇割据,防止了拥兵自重,因而人世代兵将传家的世家的子弟都是在各地分散,日子久了,就渐渐无有气势。
本朝也是如此,为着避嫌,祁将军和三个儿子都在不同地方带兵。祁将军的大儿子祁飞云年纪才18岁,就升为环庆路副指挥使,管着环庆路大小兵卒,许是因为自小就被送进军营习武,他一向不苟言笑,雷厉风行,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练。而祁非池的二哥祁非凡被调到开封府,做着武德郎,管着西京作坊、东西染院,虽然只是个从七品的闲职,却仍然兢兢业业。为人极为圆滑,惯常跟京中那些要害部门的多年老油子一般的老吏们打交道,连那些滑不留手的,提起他都要竖个大拇指,但是作为近亲,两人都熟知祁非凡性格又狠又稳,惯常看他春风拂面温润公子,谁想得到他实则手段狠辣杀人不见血。
提起他,两人俱是打了个寒战,赵昀赶紧抓起筷子转移话题:“这半拉儿清蒸鲫鱼最是肥美,来来来,让给你吃,好不容易出了牢笼,现在能松泛松泛。”
众人俱在喝酒,猜枚,赵昀看着满桌的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看着毫无胃口,问说:“我刚才要点的莼菜汤呢?”
座中另一位祁家的姻亲子弟,李重山取笑道:“叫你点菜你点个纯菜汤,真是寻我开心,这快入冬天气,哪里有的莼菜哦,这么寒风萧瑟,你还指着吃莼菜,大少爷就是不一样。”
赵昀斜睨了他一眼:“拿出你那些个飞鸟走鹰的技艺来,汴京城里定能横着走。”
祁非池笑道:“算了,别要了,否则京中又有御史参我爹。”
却是工部侍郎家的江三郎,凑趣说:“有个阿婆,卤的鱼肠十分的好吃,在春江楼售卖,让我长随去叫了来,你挑挑,看有什么吃食喜欢的。”
陈老太正在春江楼卖卤鱼肠,听得有小厮唤她,她已轻车熟路,常有未吃过卤鱼杂的贵人传唤她过去,一般这样的还有多余的赏钱可拿,所以她兴高采烈的去了。樊楼是五座三层高的小楼打通改造而成,内里装饰轻纱金幔,陈老太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那小厮领她在三层的一个包间中,围坐一圈男子,却比她常见的那些个贵人还要富贵逼人,大都相貌堂堂,周身绫罗绸缎,珠宝环绕,陈老太哆哆嗦嗦,激动得腿都有些发抖,半响才颤颤巍巍说道:“老身这篮子里有卤鱼肠、卤鱼鳔、卤鸭翅、卤鹌鹑。”
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那给我一份鱼肠吧。”陈老太困惑的抬起头,却见桌边主位坐着个样貌俊美的男子,长身玉立,恰似神仙模样,左侧却坐着个看着面善的少年,
再仔细打量一下,陈老太犹犹豫豫,抬起手揉了又揉眼睛,说:“这不是来我家摊子上吃过饭的祁小哥吗?”
赵昀像是找到了什么把柄,拿起手中象牙雕花镂空的折扇,坏笑道;“阿婆,祁家小哥真去你家摊子上吃过饭吗?”
陈老太不解其意,困惑的说:“是啊,我家开在沅江码头上的面摊子。小哥常来的。”
赵昀挑起眉毛,一脸的不怀好意:“阿婆,你家可有个美貌的小娘子天天守着摊子?”
提起自家小满的美貌,陈老太很是自信,叉着腰得意洋洋说道:“我家那个丫头可是被唤作鱼杂西施的,你说美貌不美貌?”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祁非池却置若罔闻,只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惊喜。顿了顿,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才打圆场道:“谁让你比我早走了半年,我们一营的人都常去那里吃饭呢。”
那个沅江边的小娘子,初相见,万分尴尬,没想到转眼就吃上了她亲手做的美味饭菜,她于山林之间就地取材,镇定自若就做出一桌美味,自己本不是重口欲之人,却意外的觉得好吃,当时只当是在军中待久了,无甚美味才爱上那个味道,谁料之后没过多久,就老惦记着去沅江码头,等到找到她的面摊时,开始只是和兄弟们隔三差五去吃碗面条,慢慢的,却觉得只是去坐一坐,都是安心,于是常常寻找各种借口去她的摊子,开始,还说服自己,堂堂大丈夫,帮助她搬运些杂物不算什么,后来每天傍晚陪她收摊,说些军中琐事,一整天训练的疲惫荡然无存,只是听见她的笑声就觉得那一天都充满力气。直到某天她一家不辞而别,心中失望莫名,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客人,去哪里并不需要告知。
在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里,赵昀调侃起来:“这个阿婆有些意思,莫不是相中了你做女婿?”
又扭头对陈老太说:“这是祁太尉的三次子,宫中圣人的亲侄子,连官家都夸他少年英勇,似壑间松风。”
陈老太:“?!!”
似在梦里一般模模糊糊回到家,陈老太犹自震惊,对她而言,官家、圣人、皇子,那是戏文里的内容,却不料那来自己家小摊上不声不响每天吃饭的小都头有这么大的来路。挣扎着一口气,跟在家中玩耍的大花说:“叫你姐姐回来。”
家中人听得老太太生意也不做了,问大花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都以为是陈老太身子不舒服,急急忙忙奔回家中,回家后看见陈老太背对着他们,侧躺在床上不声不吭,
小满急忙问;“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
陈老太闷声不响,安静摇了摇头,陈大婶吓得跪在地上:“婆母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儿媳讲的。”
这时陈老太一把攥住小满的手,哭了起来,半响才说:“今日里遇上了那个来我家吃饭的都头,原来他竟是官家的侄子。”
小满先是错愕,待到反应过来,不由得忍俊不禁,调笑陈老太:“那会儿是谁嫌弃人家是个大兵的,把话说那么难听。现在再回头也难。”
陈老太却听不出来是调侃,掩面呜呜呜的哭出来。这时家中院子门口里有人扬声问道:“可是小满家?“
陈老太听到声音,连忙一骨碌翻身下床,一家人唬得赶紧搀扶起来,陈老太出了门,看见来人正是祁非池,咽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一步:“我老婆子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冲撞了贵人。我孙女却是个无辜的,还望贵人原谅则个。”
小满心里有些许感动,平日里最是怕事躲事的陈老太,带着些小市民的怯懦和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自私,自穿越来自己就看不惯她的种种性格缺陷,加之她重男轻女,两人时时起着冲突。没想到如今为了孙女,要在她最怕的“贵人”跟前揽下事情。
那厢祁非池忙忙摆手:”我在军营里确实是个小小都头,如今你们还照样称呼我祁小哥即可。“
小满却道:“祁大人仁厚待人,我们却不能没了规矩,只是祁大人我家中卤鱼杂已经卖光了,您请回吧。”
祁非池急忙往前一步,慌乱解释道:“小满,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
小满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回屋去了。祁非池无奈,抿着嘴角,不再说话,站在暗处,一对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似是委屈,又似是无奈,心知说什么也是无用,作了一揖,也转身离去。
屋里的小满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记忆,在沅江码头时,只当他最多是个末级的军官,小校或是都头之类,没想到是个来体验生活的贵族子弟。听陈老太说,在樊楼里遇到的,樊楼小满是去过的,那里歌女环绕,哪还有半分当初认识时的淳朴。这么想想,祁非池多次出现在沅江码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排灯红酒绿的歌舞场,这么想想,本能觉得厌恶。末了又笑笑,只不过是一位经常来吃饭的食客,何必追问人家的来龙去脉,小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刚听奶奶说遇到了祁非池她心中的高兴和欣喜。可是下一秒钟又反应过来他是权贵子弟,两个人之间有道看不见的鸿沟。
如此沉寂了几天,好在秋天天朗气清,小满的心情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秋天的鸭子很是肥美,小满买了几只,做了酱鸭子,并腌制的各色下饭小菜,托身边给向老板送过去,又给向老板身边的管家并丫鬟等各位均送过去,剩下的带到家中,小满给白露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肥鸭块,没想到老太太竟也给她夹了块鸭块,嘴上却还不服输,道:“丫头片子不知道养到几时去。”,小满愣了一下,又笑了,吃了那块鸭子。
第17章 酒糟鸭翅和酒糟河虾
十月里已经起了秋风,破晓刚过,汴京的天空上方稍微露出点鱼肚白。
朝霞还未铺开,汴河边上已有一堆鱼贩在卖鱼了,顾客多是酒楼和大户人家采购的厨子,都是熟门熟客,并不喧闹,渔船停满汴河,人人只往自己相熟的渔家跟前走。
空气凛冽而清冷,还有星子稀疏在头顶闪烁,小满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衣裳,前去购买鱼肠鱼鳔。
到了常去买鱼的常五叔那里,常五叔看见小满,笑道:“小满娘子,这有多打的一篓子河虾,你且带家中去吃。莫见外,我这是感谢你常照顾我家生意。”
汴京内有几条大河流过,汴河边常有小贩打了河虾来贩卖,小满含笑道谢拿走,看河虾实在新鲜,就决定做些酒糟河虾,捎带着做些糟鸭
酒糟一切是前世的长江流域传下来的一道民间小菜,却是将酒糟将洗干净的原材料浸泡片刻食用。十分清爽。
汴京却只有官府注册的正店才能酿酒,小满去春满楼里讨了些酒糟。
春满楼的向老板不仅答应的极为爽快,还亲自取了个褐釉剔刻木兰纹卷口瓶,将糟卤倒进去递给小满。
小满归家后取了酒糟,将河虾清晰干净,再洗一些鸡爪、鸭翅膀什么的,又买了毛豆,莲藕,将毛豆在水中漂洗很久,直到去掉里面的泥土,然后取了剪刀,将毛豆首尾各剪掉一个开口,拿了陈大婶做衣服的缝衣针,在莲藕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透气,方便浸泡入味。
然后将河虾、鸭爪、鸭翅膀、鸡爪子什么的放进酒糟里浸泡,肉类浸泡的时间久一点,毛豆、花生等素菜却是很快就得捞出来。
做好后,小满分作三份,一份让立冬提给常五叔,一份自己去送给向老板,还有一份打算放在小摊寄卖,看能不能有些生意。
傍晚的时候陈大婶带着白露回家,却说今日里坊戒严,今晚和明日白天均不能出摊。
小巷里哀鸣一片,邻居们均是小生意人,听的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不起来。
摊铺的租金若是一天不赚回来就是损失,也有那些消息灵敏的邻居在四处打听到底是什么原因戒严。
是夜,天朗气清,小满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悄悄披衣起身出门散步,藏蓝色的夜空下月亮正好。
小满拎了半壶自己酿制的梅花酿,爬上自家院子高高的晒台上去,晒台连着屋顶,爬上去很是费了一些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一个人在月亮下面待会。
月亮又大又圆,小满孤身一人坐在屋顶上,巷子里的枫叶红了,有枫叶被秋风吹起,打着旋儿掉落,在月色下轻舞飞扬。
院中一株老银杏树,树干茂盛,银杏叶已经在秋风中大部分变成金黄色,
小满边喝酒变想,前世自己有遇到爱情吗?情窦初开时追过一个学长,当然很丢人的结果是没追到,但现在回想,更多的是荷尔蒙作祟,在青春少艾的年纪的正常心理萌动而已,
当年自以为很喜欢,现在却连那个学长的长相都模模糊糊了,谈不上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