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蓁蓁只猜对了一半。
负责盯梢万俟展言的许利是暗卫营能力最出色的一个,早几个月就被太子安排出去,从岭南开始,负责汇报与万俟展言的相关事宜。
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完全熟悉了万俟展言,即使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也能一眼分辨出来那人。然而就在昨天,他把人跟丢了,现在万俟展言不知所踪。
出了皇宫靖圣门,穿过四条街的距离,胡同里有一户并不起眼的宅子。单从外面看这宅子普普通通,可底下却是一座审讯室。
杨同醒过来的时候,脑中昏沉,四周沉暗的视线让他怔了一下后就是陡然清醒,紧接着便撑着身子坐起,在他身边,七七八八躺着的人,分明是他刚刚团聚不过一天的亲人!
他心下一沉,意识清醒之初,又很冷静。
这地儿是牢房,他们一家子这是都被人下了药劫来了,杨同身为英国公府的管事,杨珂山的心腹,很快就捋清了现在的状况。
英国公府在外保持着公正廉明的形象,他在杨家数十载,都知道他是杨珂山重用的大管事,就算不知道在他手里接过什么样的信件,也至少晓得杨家私底下的腌臜。
杨同小心谨慎,想把家里人安顿好,确保他们不受外来暗算。杨珂山却不赞同,土生土长的京中人突然外迁,会叫人生疑,凡事以杨氏为重的杨珂山,自不会同意杨同的要求。
不成想今天到底让他一语成谶!
昨天是杨同回家探视的日子,一家子聚在一块,一天时间都没有,就集体换了个地方。
铁门被打开,一串稳当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迷药的剂量恰到好处,随着铁门推开的声音,朦胧转醒。
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大人面带惊恐,孩子惊惧抽泣。
杨同早先镇静下来,连忙叫他们安静,最小的儿子刚刚四岁,哭得停不下来,他紧紧抱着娘亲手臂,抽泣着问这是什么地方。
进来了两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直接吓得孩子话都不敢再说了。
杨同看了看身边的亲人,上有七八十老父老母,下有三个儿女,妻子贾氏抱着孩子忧色满满。
这牢房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墙面上划着一道血痕。加上牢房栅栏是精铁制作的,他就知道,今天这坎儿不好过。
对方明显有目的的针对他。
若也仅有他也就算了,大不了一死了之,也算对得起主子了,可现在一家老小都在对方手里……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猜测,策划这场绑架案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毕竟和英国公府有仇的可不少,想捏到杨珂山把柄的人也不少。
杨同很冷静,被带走的时候还安慰了家里人,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他跟在黑衣人后面,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密道,墙壁上的烛火幽幽暗暗,一段不算长的路,冷风过头,幽暗诡静,阴森可怖。
直到他被带进了一间审讯室,扑鼻的血腥味淡归淡却挥之不去,墙壁上挂着的刑具半新半旧,这并不是用来吓人的玩意,杨同打从地牢意识清醒,就清楚明白的认识到了他现在的情况有多棘手。
他跪在地上,手脚绑的结结实实。
四周站了八个黑衣男子,他正面跪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同样黑衣,不见肃穆,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却看得人心神皆颤。
笑着比面无表情还可怕,正是东宫暗卫营的为首的头目贺凛。
杨同神色冷静,不见惊慌,跪在地上就问他,“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抓我来要做什么。”
贺凛淡淡一笑,并未回答他的话,“你跟了杨珂山几十年,经手诸多秘辛,算的上他头等心腹。即便如此,他亦不顾你们一家子生死,你若愿意为他死,我也不拦着,大不了你们全家陪葬。杨珂山身边不止你一个心腹,总能揪出来个识时务的。”
话落,审讯室门被打开,紧接着杨同老母连两个儿女被推搡了进来。暗卫力气大,摔的毫不留情,杨同母亲身子不好,险些晕过去。最小的儿子嚎啕大哭,抱着姐姐和奶奶坐在地上,看见杨同后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哭道:“爹,这是哪儿啊,我想出去!”
审讯室被孩子一嗓子哭开,回荡着声音,杨同手脚绑着不能抱住扑过来的儿子,只能低头低声劝慰哄着。
他那二女儿不过八岁,扶着奶奶瑟瑟发抖,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
“你若觉得不够,上刑便是。”说这话的同时就差暗卫强行拉开抱着他的小儿子,杨同母亲这时候喘了一口气,看着他哭道;“你那主子向来就不是个好人,若他行行好,我们一家子岂会在这里受罪。”杨珂山不准他们外迁,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没想到如今真的出了事,她身子不好,也就是一条老命,可如今一家子都在这里,她那儿子居然还想着替主子卖命!
这一卖,可就是一家子的命啊!
杨同低着头,面有挣扎纠结,这个时候他还在权衡主子与家人间该倾向那边。小儿子被扯开的感觉尚在心头,他哭喊声愈加凄厉,直到二女儿爆出一声尖叫,通红的烙铁就要往她脸上去的时候,伴随着孩子凄厉的哭喊,老人绝望的哭声,喊着他的名字,激动的就要晕过去的时候,杨同红着眼,猛地抬头大喝一声“住手!”
最后一层心理防线终究是塌了,在家人生死间他无法做到凡事以主子为重,他死死盯着贺凛,情绪激动,在孩子凄厉的哭声中,说:“我说就是了,快把孩子放下!”
贺凛看了暗卫一眼,示意他把小孩放下,看见两个孩子跑回奶奶身边,杨同才又说到:“我所知晓的不是全部,但我保证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可你们也得答应我,保证我家里人平安,不许伤及性命,日后放我们出去也不得有报复行为。”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的不是贺凛,而是一旁闭着门的净室,若他没有猜错,幕后主使应当是过来了,他有闻到一股极淡的熏香味,定是里面坐着贵人,审讯室和净室不过一墙之隔,并没有隔音效果,他说什么,里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邵明渊神色淡淡,靠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轻轻颔首,得到指示的许利一脸凝重的领命而去。
贺凛听罢,再看向杨同的神色里少不了嘲讽几句,“我家主子不似你那位主人,他定当言而有信。但你也要记着,但凡你耍一点小聪明,这牢房就是你们一家最后的归宿。”
杨同吞咽一口口水,盯着他问:“你们可是东宫的。”
贺凛挑了挑眉,笑道:“杨珂山野心之大,想一手握住岭南王与西凉王,其中必然少不了信件往来,这一封封机密信件都放在了哪里,内容又是什么。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即可,不需要知道我等是何人。”
闻言,杨同几乎是肯定了这伙人是东宫的。他跟在杨珂山身边三十几年,若没有一定的能力与忠心,也不会稳坐英国公府管家的位置,成为杨珂山心腹。
第70章
【得不偿失】
杨家是从何事开始密谋夺嫡,光鲜亮丽的外面下藏着多少令人胆寒的心思,杨同再清楚不过。他经手秘辛颇多,杨珂山信任看重他,做事的时候不会刻意隐瞒,他会对着杨同大骂西凉和岭南王狗屁,却不会把这种话在儿子和兄弟面前说一个字。
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杨珂山还没有打算把这些事情拿出来同兄弟同议,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背后捅你一刀去邀功。而儿子年龄小,叫他知道了更没用处。
杨同逐渐冷静,思考着,徐徐开口,“这事儿得从老公爷说起……”
净室里,半撑着头的邵明渊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黑黑沉沉,没什么情绪。站在一边的许利紧绷着神经,全神贯注,气都不敢喘。直到杨同说完老公爷歪心渐起,意图谋反,却又担心百年后落得骂名,不敢贸然下手,等着宫里妹妹生下皇子想扶持他上位,妹妹却迟迟怀不上,好不容易在三十五岁那年怀上却又难产一尸两命,后面就是一系列的皇位更迭,先帝驾崩,宣帝继位,送进宫的女儿不得宠,直到他去世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老公爷走的不甘心,为夺嫡做的部署准备,人脉等就都到了杨珂山手里。
他说的这些都是邵明渊知道的,一丝不差。故而他又轻轻阖上眼,听杨同一一道来。
要说杨珂山为何等到现在都不出手,完全是因为他妹妹杨柔深爱宣帝,非要采取什么温和方式谋取东宫,再加上邵崇雪过于顽皮,宫里面摆着两个烂棋子,杨珂山心再大,也不敢自己当皇帝改国号。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最近一年杨柔隐有动摇,邵崇雪锋芒毕露,连一直温润贤和的太子都变得城府幽深,露出了不曾有过的一面。杨珂山一直觉得他是极大的威胁,如今这种预感愈加明显,他有理由相信往后太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执掌江山社稷,平定内忧外患,成为一代明君。
他给了太子最高的评价,不容小觑,若不尽快除之,便会成为大患。
杨珂山秘密联络了岭南王。他猜的不错,岭南王早有反心,异姓王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再高的战功也是悬在头顶的刀,他有意让西凉压境,做出一个不敌的样子,结果还让提前赶来的唐将军直接参与了御敌中。这是胡震第一次做小动作,他毕竟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并不敢再贸然做什么,直到收到杨珂山的信,胡震才下定决心,给自己谋一条生路来。
随后,胡震又秘密接见了万俟展言,由他引见着,与远在京城的杨珂山进行了秘密通信。至于这通信的内容,杨同知道的不多,“西凉物质贫乏,天气多变,又有金国虎视眈眈。那西凉王子提出的条件里,就包含着分出西洲、广安等地给西凉,同时要求四皇子登基后,要帮忙灭金。”
净室里闭目养神的邵明渊一下子睁开了眼,锐利中含着愠气,杨珂山竟连这种条件都答应!信件这种东西,杨珂山看得重,每一封都是亲手放置,有的还叫他拿火烧了,暗卫翻找不到密信几乎是太子意料之中的。
杨同知道的这些内容,还只是杨珂山在密室对着他抱怨谩骂的,他不敢说什么,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具体还交易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老爷同另外两个,处于彼此不信任的状态。”杨同皱了皱眉,突又想起来,对着贺凛说到:“老爷貌似要在太子大婚那日动手。”
贺凛闻言都紧张了。
邵明渊冷哼一声,玉冠玄衣的少年长相俊美,黑沉的眼眸中薄怒漫漫,锋戾的视线直接扫了一眼前面的墙壁。杨同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有人狠狠盯着他。
审讯室里杨家人不知何时被带了下去,杨同深吸口气,回答贺凛,“这几个月朝中巨变,又逢二小姐去世,让老爷心神皆倦,朝中人脉也不齐全,说要动手,也只是他临时起意。”
说是临时起意,又何尝不是放手一搏,拖得越久越危险。
利用大婚与西凉达成协议,细作在京中作乱,蛮人压境,正巧胡震不在岭南,攻破了雁门关也无甚奇怪。总归是让在大婚时制造混乱,做掉太子,打击宣帝。宣帝膝下没了嫡子,就只有一个邵崇雪担得起大任了,难道还要去指望体弱多病的五皇子嘛!
待到来日邵崇雪登基,杨氏上位,更改国号,便又是一朝盛世辉煌。
杨同又交代了密室的位置,放密信的位置,以及与杨家有牵连的世家官员,和杨家培养的死士。能想到的,能交代的,一字不差都说了出去。
贺凛看了眼他画的地图,就听杨同问到:“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们将我全家劫来,定会叫老爷怀疑,做这种事情,岂不是风险很大。”
贺凛笑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什么。”
杨同闻言便不再多言,审问到此,杨同能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净室中的邵明渊面色稍沉,沉思片刻后站起,向外走去。
见状,许利连忙跟了上去。
出了地下暗道,已是午后斜阳,挥之不去的热浪扑面而来。
“即刻起,前往西凉,务必找出通敌信笺。”邵明渊声冷如冰,面沉如水。
许利应下,眨眼间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地。
通敌信笺一式两份,从杨珂山手里的可能已经找不到了,但西凉人一定会妥善保管他的那一封。若邵崇雪日后称帝,这信笺就会成为杨家的软肋,西凉必会拿来威胁,而杨家为了坐稳皇位,定会听从西凉差遣,毕竟这种信笺一旦公布于众,杨家的皇位可就坐不稳了。
想到此,邵明渊眸里漫上了深深厌恶。
姜禾从一侧小门进来,见太子只身立在这里,忙不迭上前,“殿下,都办妥了。”
邵明渊颔首,姜禾继续道;“还有一事需要汇报,今日在清湖康家别院,娘娘见着了西凉王子……”他话还未说完,邵明渊锐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姜禾头皮一麻,又接着说:“娘娘平安无事。西凉王子说娘娘身上流着西凉的血,还说他是娘娘小叔叔,然后就叫娘娘离开了。”
“因为白峰没联系上许利,猜测是跟丢了人,和蓁蓁打了招呼后,就擅自去监视了西凉王子。他托蓁蓁带话,一切任凭殿下处置。”
“他做的不错,判断得当。”邵明渊没有动怒,又吩咐姜禾,“去通知周选,接任白峰任务,让他回去继续保护太子妃。”
姜禾松一口气,忙不迭领命办事。
距离大婚不过两个月,他不允许这期间发生任何事情!
杨同在京的四合院子,昨夜走水失火。火势迅猛,等众人惊醒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火舌舔舐一切,连同旁边院子都不能幸免的一共烧了起来。
这一场火折腾了许久,彻底扑灭的时候天都泛了白,这场火不仅烧毁了杨家,连两旁院子都伤了。
杨珂山得知的时候已是早上,犹如当头一棒。
等他过去时候,看见的只有十几具烧的不可辨认的残骸,多看一眼都于心不忍。
这不是普通的走水,杨珂山深信不疑。
杨同说不定并不在这些残骸里,可能杨家人也不在。
消息传到杨贵妃那里时,就连她也凝了眉,对着儿子说:“若是东宫的手笔,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为一个管家,伤及邻里无辜。”
邵崇雪冷哼一声,“他向来就不是什么善辈,自古人们为登帝位,弑父杀母灭妻灭子,都是小事。”帝位向来都是一条血路,手足相残和前面那些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了。
邵崇雪闲闲,道别了母妃,从殿里出来。
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心情颇有沉重。
太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杨家势力正在被他逐步拔起。且若他捉了杨同,身为管家心腹的他知道多少事情,又会掏多少出来给太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