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澈有一种可以感染人情绪的天赋,虽然没有见面,但这厚厚的五页信纸,能让她感觉到心灵上的轻松,就仿佛容澈站在她眼前,爽朗一笑,温柔阳光顷刻扑面,暖到心底。
阿瑾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她把邵芸惜亲笔信,交给蓁蓁,叫她带去给淑妃。
她想了想,决定回一封信。
她与容澈间有的是纯粹的友谊,即使容澈还对她有情,但已经决定放手,容澈就不会再去回头纠缠。邵芸惜为了她的爱情迈出了最为重要的一步,她由衷的期盼着,她能够走进容澈的心里。
容澈是那样乐天派,爽朗通透的人,必定会获得属于他的幸福。
阿瑾想起这位公主的前世。
希望此生,幸福与安康长伴于她。
邵芸惜从来都是勇敢的,前世是,现在也是。
前世的阿瑾缺乏的也正是勇敢。
含霜踌躇的看着她,“娘娘,你真的要回信吗。”
可能这在她们眼里看来,不合规矩,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却还要写信给外男。
阿瑾就笑,“我是给长宁公主回信。”
这下,饶是贺凛也不能说什么了。
含霜明白过来,连忙去备了纸墨笔砚。
半个时辰后,蓁蓁带回了淑妃给女儿的信。她把写给容澈的信,和淑妃的信,一道封在信封中,仔细加了火漆,交给了贺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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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虽然不去关注邵明渊动静,但前线动静是密切关注着的。
前世里那场战役太多悲戚,即使最终取得了胜利,她也永远失去了疼爱她的父亲,兄长的双腿也废在了边城。这世里,邵明渊没有点他们跟随去岭南,而是叫了宁国公和玉羡临,一想起玉氏一族,阿瑾不禁蹙眉低目。
邵明渊在弥补前世的过错,而她,也正是过错之一。
含霜曾经问她,和太子间有了什么矛盾。
她一笑置之。
京中忙碌,年关临近,但边疆战事不停,连街上办年货的人都少了许多。但宫里面,还是要庆贺新年的,一来京中波澜停歇,需要这样的时间冲刷下宫中血腥;二来边疆战事捷报频传,为祈祷将士平安,祝愿早日凯旋,新年将会成为祭天祈愿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京城经历一番浩劫,需要鲜活的颜色重新点燃这座皇都。
眼下的年关,再合适不过。
承国公府中传来喜讯,常凌晗诞下千金,母女平安。
阿瑾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太好了,母女平安。父亲、母亲、兄长和妹妹也平安的守在这里,全家人都在,不会再有前世的悲剧了。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给孩子的见面礼,交给了含霜,差她出宫送到承国公府去。
含霜喜不自禁,乐呵呵拿了礼物就走。
这么多天以来,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就连一直体弱多病,卧床不起的五皇子邵崇真,也在莫神医的医治下身体好转,在前些天露了面。
邵芸妡在宫变后,从邵芸琼的公主府里回到宫里,她会经常过来陪阿瑾说话解闷。阿瑾心想,邵明渊一姐两妹,都是站这边的东宫党,是受到邵明渊庇佑的,合理猜测,邵芸妡会过来也是受了她哥哥的嘱咐。
看似一切都在变好,就等着战役大捷了。
阿瑾唇挂浅笑,听着邵芸妡在身边叽叽喳喳,还说着等邵崇真身体再好点,就带他来见见嫂子。
“皇兄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邵芸妡托着下巴,往嘴里塞了一枚甜果,忧愁着叹了口气。
“过去这个冬天,很快就会春暖花开。他们也肯定会早日凯旋。”
邵芸妡看向阿瑾,眉眼里凝了丝浅笑,“嗯嗯,嫂子说的是。”
阿瑾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确有一些不踏实。
她已经三日没收到过他的短笺了,东宫培训出来的信鸽,一天一夜就能将信送到东宫。他在以这种方式汇报平安,阿瑾虽然将它们堆在柜子里没看,但一天一封,她虽没看也已经习惯了,但由贺凛交给她的短笺已经停了三天了。
虽然她表现如往常一样,但也免不了诧异,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但前线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过来。
而且,她准备就在新年初日,宣布她已有孕。
送走邵芸妡后,迎面走来的蓁蓁,脸色显得很是沉重,她看了一眼,就问:“出什么事情了。”
蓁蓁抿了抿唇,斟酌着沉声道:“娘娘,殿下在天横山……失去踪迹了。”
第88章
【下落不明】
说的好听点是失去踪迹,直白点就是下落不明。
与雁门关相连的有一座名为天横的山,此山不似左连的天灵山高耸入云,地势险峻,是一座非常容易陷入苦战的山脉,几百年来,为防止西凉奇袭,天横山从来都是重军把守,从未叫西凉人捞着过好处。
而此番西凉执意功攻进齐朝,除开突破雁门关外,另一个好下手的地方就是天横山。天横山由沉将军一众严加把守,抵挡住了之前几次进攻。四天前是战况最为凶险的一日,万俟展言领兵亲征,但打了一半才陡然发现那人不是万俟展言,同时天横山传来失陷的消息。
沉将军身边的副将吕刚,乃西凉一早就埋下的细作。吕刚母亲是被掠夺的齐朝边城人,生下的孩子相貌随了母亲,这才叫那户权贵人家心生一计,把教育得当的儿子送去齐朝做了京城细作,而他很是争气,一举就做到了沉将军身边的得力副将的位置。
西凉之前所有一切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天横山失陷,沉将军重伤,和万俟展言交了手的邵明渊,下落不明。
万俟展言到底还是攻入了边城。
加急军报早两天就交到了宣帝手里,而她是在一天后,才从蓁蓁口中得知了。
距离新年的宫宴,也不过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宣帝又是何种表情看着手里的加急军报呢。这一战损失极大,天横山失陷,太子下落不明,不管那一个说出来,都是叫人两眼一黑的程度。
阿瑾呆滞了片刻,而后捂着胸口,稍微有些喘不过气。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对此事毫不关心。
蓁蓁上前扶住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她什么说都没说。
“娘娘,保重身体。”蓁蓁脸色沉重,轻声劝慰。
阿瑾摸不准她现在是什么心情,现在天凝地闭,边城只会更冷,天横山温度怕是低到不敢想象,在这一处陷入苦战,对常年处于恶劣环境的西凉人来说颇为有利。邵明渊就算在足智多谋,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怕是凶多吉少……
阿瑾这胎还未过三月,按理说,应该等到三月过后,正式宣布。只不过现在的节骨眼上,早一日宣布储君有后,便会早一日使历经波澜的朝臣心中稳定。
蓁蓁扶着阿瑾坐下了,含霜从外面进来,察觉到里头气氛凝重,朝着蓁蓁投去疑问的眼神,对方摇了摇头,含霜也只能陪在一旁一言不发。
几乎是沉默了半刻钟的时间,阿瑾才对蓁蓁吩咐,“你去一趟陛下那处,就说我有孕的事情,还是以往常一样,过了三月再正式宣布。”
她很冷静,冷静到大脑飞速运转,脸上也不见什么表情。
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她没有任何感觉,抚上心口,心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邵明渊仿佛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她却觉得有一丝可怕,倘若是听及沉将军或别人下落不明,她都要心脏咯噔一声。但下落不明的是邵明渊,她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悲痛也没有快意,可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心情来。
她的心里空洞洞的,笑不出来,哭不出来。
夹杂在异常冷静中的,是些许迷茫。
边城战况不乐观,太子下落不明一事瞬间又激起了朝中风浪。
宣帝首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一位父亲,他向来疼爱的太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只有父子独处时,摆在他身上第一位的才是父亲。
阿瑾见到宣帝时,他比往日都苍老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有遮不住的疲倦,忧心忡忡,但他的眼神清明,在看见儿媳时,慈爱儒雅一如既往。
阿瑾见了礼,唤了声,“父皇。”
马上就有内监搬了椅子进来,她也没拘着,坐下了。
“父皇,明渊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宣帝颔首,叹笑一声,“这段时间,苦了你了,孩子。”
阿瑾默默垂首,做了个伤心模样,“父皇,儿臣相信明渊定会回来……只是此时处于敏感时期,怕是会有人说东宫闲话。”
“你放心便是,这段时间,你好生养胎,切勿劳累悲切。正如你所说,渊儿定平安无事。”
她选择不宣怀孕一事,正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并不确实现下朝臣是否都支持东宫,在听到太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后,肯定会有人选择站别的皇子,比如轩王。而这一部分人,在宣帝和阿瑾眼中,是不需要的。
阿瑾在为我自己,和腹中孩子做考虑。
宣帝是在为儿子做考虑,皇位只能是太子的。
今儿是大年初二。
昨天的宫宴,看起来一切都好像与往年没有什么差别,只因如今是战时,京中平定也没有多久,加上边城一串不乐观的情况,这场宫宴的氛围,面上的喜庆是一层,内里的则是不安定的微妙,其实在阿瑾看来,整场宫宴都和喜庆两字搭不上边。
太子妃大病初愈,在宫宴中露了面。
她气色红润,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太子持续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太子妃的出现,能适当的稳定一部分人心,然而心思细的,想的大概是东宫无后,再放眼其他皇子,也唯有大皇子轩王能站住脚,而轩王连宫宴都没参加,早在军报下来,就和长孙简生一行火速前往了岭南。
阿瑾能明显的感觉到,参加宫宴的命妇和官眷中,有人对她投来的,于心不忍等等怜悯惋惜的眼神。
皇家的媳妇不好当,她这个太子妃,和太子新婚还没三月,太子就在岭南下落不明了。其实她们多半心里都当太子凶多吉少回不来了,那么阿瑾就成了寡妇,太子没了,这辈子注定要守寡。还有最大的一个点是,东宫无后,太子没了不能挽回,东宫也没留下个孩子,愈发叫人惋惜。
阿瑾在宫宴中走了个过场,中途就回去东宫歇着了。
在她走后,命妇中就有人断断续续开始议论起了最近的话题,或大或小,都显得沉重微妙。
而萧有容带着阿月,也早就跟着阿瑾一道出去了,娘家人要安慰女儿,这样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并未引起她们的注意。
但也有像孙岸夫人这样的官眷,脸上不显,心里却恶狠狠出了口气。
孙夫人姓杨,是杨家外嫁的庶出女,杨家倒台,她虽没有受到波及,但也知道自儿个身份不再今非昔比。她恨长孙家,也恨天子,只是她没胆子说。
她的小儿子孙作庆,心心念念着长孙瑾,到咽气都在嘴里念叨。儿媳吴箐桃是从承国公府出阁的表姑娘,现在怀孕八个月,若不是她宝贝孙子,吴箐桃早就死了,孙夫人早想好了,她只要孙子,至于吴箐桃,在孩子落地那刻,她就没什么价值了。
孙夫人只觉得心里爽快。
太子没了,长孙瑾就是个寡妇,她又没怀孕,就算怀孕了,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若是生个女儿,东宫也就完了。储君之位早晚要变成别人的,五皇子指望不上,那就只有轩王了,孙夫人唇角抑制不住笑,只能端起茶盏,遮掩一下。
报应啊,迟早都是会来临的。
你看,长孙家和宣帝不就是遭了报应了。
待她回家,就跟孙岸好生商议一番,要站在轩王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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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又传了新的消息,这回是好消息,但不是关于邵明渊的。
长孙简生和轩王赶过去后,众将士重新商议了作战策略,用了六天时间,重新收回了天横山。随后就是在山中搜寻太子下落,他们找到了太子身边的阵亡的亲卫,却并没有找见太子。
在滴水成冰的天横山,太子失去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邵明渊是和万俟展言交手过的,如果这样的搜寻都找不到,那么他会不会被当成俘虏,带回了西凉。
如果是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就彻底灭了西凉!”
说这话的是轩王邵崇忠,他英俊的脸庞满是愤怒,找了五天五夜都没找着太子,就算是平素以宽和著称的轩王,此刻也是情绪外露,怒不可遏。
作为和太子关系亲近的哥哥,他永远谨记母亲静妃的教导,当太子是亲弟弟,从没生出一丝半点不该有的心思,他想过平和的生活。但在得知太子失踪后,第一时间就请缨前往岭南,没什么原因,西凉得打退,他弟也得平安回来。
刚刚夺回天横山,说是再去攻打西凉,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定下的事情。
如果邵明渊真的被虏,身为太子的面子里子都被扔在了地上踩,而且他们并不认为万俟展言会好生对待齐朝太子。
而且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即便是身为邵明渊舅舅的宁国公,第一心愿都是希望邵明渊莫辱齐朝天威,唯有自刎方可体面。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是猜测。
报到宣帝跟前的战报,说的依旧是太子下落不明。
三月初,轩王回京,甫一回京,就听得太子妃有孕,面上大喜。
阿瑾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收到了送轩王手里,递来的一小箱子,邵明渊在岭南用过的物件。
姜禾看见直接情绪崩了。
“弟妹,多保重身体,这东宫,你得替他撑着。”邵崇忠斟酌半晌,“他一定会回来的。”
阿瑾呆滞看着手里的箱子,一时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说什么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平静的抬头看看轩王,又垂目看看手里的盒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它。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只还未完成的木雕娃娃。
这东西,阿瑾并不陌生,幼时父亲还送过她一只制作精美,涂着大红衣裳,笑容可掬的胖娃娃,因是用木头做的,闻一闻,还能闻着木料的清香。只不过幼时调皮,这木娃娃叫她弄丢了。
含霜接过箱子,阿瑾拿过其中一只娃娃,放在手心轻轻摩挲。
她的脸上平静的没有表情,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涌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