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澜的目光平静,不躲不闪道:“草民不知。”
苏允澜此人从被抓来严刑拷打到现下,宋知昀只在刚刚见过他一丝恍惚神情,不得不说此人心理素质之高让她很是惊叹。
她原本只是怀疑态度,可案子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脂华斋,再反观苏允澜的态度……不得不说,他实在可疑。
陈楚南又道:“本官的人已查证过,六月二十四那晚你并不在家中,你去了哪里?”
“六月二十四……那日是观莲节。”苏允澜斟酌了下,道,“草民去见了个人,男人。”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堂下之人笑了笑,看向陈楚南的目光里染着清高孤傲,他浅声道:“大人怕是问不得。”
陈楚南握着惊堂木的手紧了紧。
苏允澜徐徐吐了口气,又道:“陈大人所说全不过是猜测,至于谢大人,大约只会屈打成招,堂堂广陵府衙……也不过如此。”
宋知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苏允澜说他不是凶手连她都不信了!
苏允澜圈手低头咳嗽几声,略微笑道:“大人若是只想随便栽赃结案,不如草民帮帮大人。”
说着,他侧脸朝一侧的寸时看了眼。
寸时微愣,随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低俯了身体,握紧双拳道:“是小人见色起意,蔡大姑娘反抗之下被小人失手误杀,与我家少东家无关,还请大人明察!”
宋知昀:“……”
陈楚南怒得砸了惊堂木,道:“荒唐!”
老江吓得俯在地上瑟瑟发抖,杨捕头也是满脸惊讶。
只有堂下满身是伤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依旧风淡云轻,眼角眉梢染着笑意,就那样轻佻孤傲看着陈楚南。
……
公堂上这一出闹剧很快传去了谢必霖耳朵里。
他当场就把茶水喷了出来,嘲讽陈楚南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县令果真不会断案,又道:“对付这种人,需得好好问话才行!殿下,容下官先行告退。”
谢必霖带着章师爷风风火火赶去了地牢,陈楚南听闻后忙带着杨捕头也跟着去了。
宋知昀无力瘫坐在敞椅上,生无可恋望着萧倦道:“还以为是能破案了,现在这……”
这画风也太不对了吧?
萧倦坐着不语,修长手指徐徐划过杯盏,似是在想什么。
宋知昀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所能想到的便是,苏老板阴差阳错得知了蔡大姑娘要与人私奔之事,于是他盛怒之下杀了人,合欢树就在附近,他趁夜抛尸时尸体上粘了合欢花,而这过程被王秀瞧见,王秀想敲诈他,又被他反杀。虽然一切不过是猜测,但就算我们真的有了证据,他也可以推至寸时身上。听说那寸时是荒年被苏老板收留的,寸时未必不会为了报恩还他一条命。太好了,死局。”
她的话落,听闻萧倦忽而道:“若他那晚真的去见了人呢?”
宋知昀忍不住道:“观莲节那晚苏老板若是有人证能证明他不可能去杀人,他为何不说?旁人看来不是摆明了他就是仗着我们没有实质证据有恃无恐吗?现在好了,把谢大人逼去地牢,他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萧倦并未接话,而是幽幽道:“苏记钱庄不止在金陵,在大周各州府都开着分号,苏家并无一人在朝为官,苏记钱庄却能屹立不倒……背后必定有人。”萧倦顿了下,放下茶盏起身走了过来,在宋知昀身侧坐下,压低声音道,“太奶奶在时,有次我听她同皇祖父聊天时提过一个私库,独立于国库之外,不为外人所知……”
宋知昀抬眸看向萧倦,心头一跳,她又想起之前明明跪在堂下受审却无半分担忧害怕的苏允澜……还有他那句“大人怕是问不得”……
“你的意思是……”
外面传来脚步声,萧倦的手指置于她唇边,示意她缄口。
来的是杨捕头,他入内便道:“谢大人去地牢就要用刑了,可小五你猜怎么着?英国公亲自来了,说观莲节那晚,苏老板同他在一起!”
宋知昀冷不丁站了起来,顾玄礼的爹?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萧倦,顿时觉得他猜测的是对的,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要是断了皇帝的财路……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这死局一下子就接来了!
苏允澜真不是凶手!
她正想着,杨捕头又道:“小五,苏老板说要见你,他要还你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大章,三更合一哦~在看的都冒个泡嘛,给点动力啊啊啊~~
第65章 御前的位置
宋知昀朝萧倦看了眼,见萧倦微微点了头,她才跟着杨捕头出去。谁知刚走出去没多少路迎面就见了匆匆而来的顾玄礼。
“小五!”顾玄礼见了她便使劲挥手。
宋知昀快步上前,一面问:“你怎么来了?”白天把他丢在秦王府的下棋的事宋知昀都快忘了。
她刚走到顾玄礼面前,便听他道:“听闻国……我爹来府衙了,我便跟着来看看。”他说着皱了眉,道,“说是和蔡府的案子有关?可我记得观莲节那天晚上我爹他明明跟我……唔唔……”
此刻宋知昀再顾不得男女有别,疾步上去就捂住了顾玄礼的嘴。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看着宋知昀。
宋知昀沉下脸色又压低声音道:“闭嘴。”她回眸见杨捕头满脸诧异看着她,她只好讪讪松了手,在顾玄礼肩膀拍了拍,道,“啊,国公爷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必特意来说。”
顾玄礼想起之前他管小只叫狗儿子时宋知昀也是阻止的,便识趣地跟上她的脚步,将声音压低,道:“我爹撒谎了,我以为告诉你实情能帮助你破案。”
宋知昀的掌心冒着汗,小声道:“实话有时候不能破案,反倒能多加几条人命。”她顿了下,压不住好奇道,“但你私下可以偷偷地和我说。”
顾玄礼恍然,瞥一眼走在前头的杨捕头,这才又轻声道:“那晚我爹特意准备了船和我娘泛舟湖上,赏花饮酒,吟诗作画,他不可能去见苏允澜。”
宋知昀心中了然,忍不住夸他道:“行啊,这用词很溜嘛!”
顾玄礼顿时有些骄傲了,道:“那必须溜。”
宋知昀又道:“对了,这件事日后不要再说,记住了吗?”
顾玄礼有些茫然,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她拦着他道:“你别跟着去了,去厅内喝茶吧,太孙正巧也在。”
顾玄礼想了想,道了句“也行”,便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
快到府衙大门口,宋知昀远远便见谢必霖和陈楚南从外头进来,二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谢必霖异常激动,隔得远,宋知昀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那唾沫横飞的模样错不了。倒是陈楚南偶尔搭话,大多在思忖什么。
打算速速结案的谢必霖突然发现案件穷途末路自然很受打击。
杨捕头转过头来道:“二位大人想必刚送国公爷出去,今夜看来又是不眠了。”说着,他站住步子道,“小五你去吧,苏老板就在门口候着。我就在这,有事你喊一声。”
宋知昀感激看他一眼,这才加快步子出去。
府衙门口,马车静置,外头灯笼上“苏记”二字仿若泛着光。
宋知昀步下台阶往马车走去,正巧见丫鬟轻掀了车帘引一人下来,那人背着药箱,看来是大夫。
丫鬟见宋知昀过去便靠近马车说了两句,宋知昀刚走近,便听里头之人道:“请宋先生上来吧。”
丫鬟扶了扶马扎道:“宋先生请。”
宋知昀也没什么好怕的,一掀衣袍便上了马车,躬身入内才见苏允澜正换衣服,染着血的中衣还丢在一侧,男人身上到处都是交错鞭痕。不过她也不是见不得男人身体,毫不扭捏盘腿坐了。
苏允澜拉过外衣披上,这才轻笑道:“多谢先生之前的药,苏某才不至于伤口感染。”
宋知昀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苏老板既是约了国公爷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听闻若不是国公爷来的巧,谢大人怕是又要动刑。”
男子的领口微敞,白皙肌肤混着血条鞭印,瞧着有些触目惊心,他却仿佛全然未察觉般,仍是笔直端坐,道:“我这人吧,大约吃软不吃硬。”
“看出来了。”宋知昀凝视着面前之人,这人心硬嘴严,若真是敌人还真的不好对付。她收回思绪,道,“不知苏老板见我是为了……”
“哦。”苏允澜笑道,“日后先生若有需要,脂华斋所有产品先生都可免费自取,也可当做苏某送给未来嫂夫人的礼物。”
光一瓶天香露都价值二两银子来说,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宋知昀抿了抿唇道:“苏老板不怕我把脂华斋搬空了?”
他仍是笑道:“先生若需要,苏某双手奉上。”
背后有钱庄的人说话果然很硬气。
宋知昀抬手行了礼,道:“老实说,胭脂水粉我也没什么用,但苏老板若是觉得拿了伤药欠我人情的话,我就让我的丫头去脂华斋挑些她喜欢的,你我也便两不相欠了。”
苏允澜微微展颜看着面前的人,他做生意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若换做旁人,大约都想留着这人情待日后找他讨还的吧。这人倒是有趣,人情立结,绝不拖欠。
“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苏老板也请早些回去歇息。”
宋知昀说着起身下了马车。
身后苏允澜忽然道:“宋先生雅量,不如苏某再送先生一份礼物。”
宋知昀皱眉回头。
窗帘微掀,探出男子似笑非笑的眼,他道:“蔡姑娘离开脂华斋是申时二刻,并且她刚离开没多久便碰上了熟人。”
宋知昀的心头一跳,脱口问他:“什么人?”
男子长眉略蹙,道:“苏某不知。”
“那苏老板怎么知道她碰上了熟人?”
“寸时听到她出了后门便与人说话的声音。”
寸时?宋知昀刚想问这寸时的话还能信吗,又想起眼下情况不同了,苏允澜都无罪释放了,大约也不会空口乱攀扯。
宋知昀盯住他道:“此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笑:“你也没问。”
“那现在又为何说了?”
苏允澜眼底染着柔光,望着宋知昀道:“放眼整个广陵府衙,也只有宋先生有胆识有血性,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若苏某总要帮一个人的话,那此人必然是宋先生。”
语毕,他径直落了窗帘,丫鬟知趣地催促车夫离开。
宋知昀在原地站了一会,她突然拔腿追上去。丫鬟见此,忙示意车夫放慢车速。
宋知昀跟在马车边,直声问:“苏老板无罪为何还要待在地牢多时?谢大人破案心切,你就不怕他真的闹出人命?”
隐约听得苏允澜笑了两声,道:“这不是没事?”
宋知昀又张了张口,终于作罢,她站住了脚步,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的不确定也终于确定了。
萧倦是对的,苏允澜是皇上的人,他之所以甘愿留在地牢受刑,大约也是想赌一把,想看看他的命在那一位眼里是否重要。
他赌赢了,他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至于蔡雨兰一案……
杨捕头见宋知昀追着马车前去,他不放心便跟了出来,此刻正好见宋知昀折回找府衙走来,再看她的脸色……杨捕头快步上前问:“怎么了?”
苏允澜说蔡雨兰离开脂华斋便遇到了熟人,当日正逢她要与人私奔,她在城中遇到谁能耽误她不去见孙昌哲?
答案显而易见!
“杨大哥,你去查一件事。”宋知昀靠近杨捕头,压低声音说一番。
杨捕头眼底有诧异,但很快点头道:“我马上去。”
……
宋知昀回去时见萧倦和顾玄礼还在前厅,顾玄礼正认真向萧倦讨教棋艺,萧倦见了她像是见了救星,起身走来便问:“如何?”
宋知昀将苏允澜和她说的复述一遍。
萧倦的面色略沉,徐徐道:“你确定?”
宋知昀坐下喝了口茶,道:“等杨捕头回来便知晓了。”
顾玄礼一头雾水,不过破案他没什么兴致,又要拉着萧倦问东问西。三人正说着,宋知昀便见谢必霖和陈楚南一道来了,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她忙站了起来正想要问怎么回事,便听外头有人来了。
宋知昀扭头看去便见蔡国良带着蔡宇轩匆匆而来,几日不见,蔡国良清瘦了一圈。
蔡国良大约没想到萧倦也在,忙先行了礼。
众人又依次见了礼,方都坐下。
宋知昀大约已猜到蔡国良父子来的原因了,果然,蔡国良开门见山便问:“听闻凶手抓到了?是他吗?他认了吗?”
一连三问,谢必霖和陈楚南却有些答不上来。
“陈大人。”蔡国良看向陈楚南。
陈楚南有些为难道:“不是他。”
“为何?”蔡宇轩上前一步道,“杨捕头分明同我说脂华斋的小厮撒了谎,他们根本没送我大妹妹回蔡府,人定是在脂华斋出的事!如何就不是他了?”
蔡国良斜眼呵斥道:“宇轩,不得无礼!”
蔡宇轩自知失态,便只好又退回蔡国良身后站着。
谢必霖开口道:“蔡大人有所不知,与令嫒命案牵扯的还有另一桩命案,受害者是目睹了令嫒被害后被凶手灭口的。虽然两个案件表面上看的确证据充分,但苏允澜有不在场证据,第二个受害者被杀当晚,有人能证明他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