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风站着,直到最后一刻仍心存希冀等着那一道根本不可能来的圣旨。
刽子手手起刀落,他跪在城头朝舅舅磕了三个头,却没敢哭。
自那日后,段家和东宫的惨事接二连三发生,谁也没有去注意舅舅身上的玉佩。手心的玉佩沾了他的体温,萧倦的思绪徐徐回来,如今萧月白却说在那人身上看到了。
那人不可能是舅舅,会是谁?
萧倦死寂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当年舅舅身边的两名副将都有谁?是叫什么?心底隐约有名字闪过,眼前也模糊闪过一些脸,可是临到头他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便不要想了。”萧月白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人,开口道,“本王怀疑,他跟踪本王是否是把本王当成了你。若是你,他能想起什么也不一定。”
萧倦下意识握紧玉佩,是吗?
怪不得他要与他合作,原来如此。
“好好休息,本王等你的消息。”萧月白欲扶他躺下。
萧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小皇叔离开平城时就知晓有人冒充了你跟在我身边,想来这一路小皇叔都想弄清楚那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萧月白不解道:“为何好端端又提及这个?”
萧倦道:“按理说驿站时你该是初见冒充者,可你很顺畅便接受了她作为大夫的身份,是以内之前就见过吧。”
萧月白沉了脸。
萧倦又道:“这一路而来我始终在想黑石村那个莫名失踪的大夫,直到如今确定小皇叔的身份……”他顿了顿,道,“那个大夫是小皇叔吧。你同她在黑石村就接触过,这才有了驿站同我说的那番话,你在暗示我身边有人在演戏。”
萧月白的眉目略深,道:“不错。”
萧倦继续道:“所以真是你杀了那些村民?为什么?”
萧月白嗤笑道:“那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何必受尽折磨再死?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本王受病痛折磨时,无数次想过死了一了百了,更是恨过一心要吊着本王性命的父皇母后,毕竟他们没有承受过,不知那种无尽痛苦下并不是对本王的疼爱,不过是用他们的爱换来的折磨罢了。”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床边,道,“这药每日服一颗,十日内可压制你体内毒性。十日之后,若不想太难受……”
他又取出另一个藏青瓷瓶放在边上,道:“这是比断肠更毒的毒,但去的不会痛苦。”
……
萧月白离开王府时刚过未时,站在马车边的沈勋见他过去,脸色有些异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萧月白上马车时横了他一眼,问他:“何事?”
沈勋见他一手已掀起了车帘,便叹了口气道:“殿下自己看吧。”
萧月白回头便见宋知昀铁青着脸坐在马车内,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入内道:“你怎么知道本王在?”
宋知昀咬牙道:“殿下的马车这般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所以她早就知道他就在萧倦房里了?
萧月白莞尔。
宋知昀又道:“他要甩掉我是不是?明日辰时三刻他也不会在城门口等我,是不是?”
萧月白自顾坐下,轻笑道:“你既都知晓,何必再问。”
宋知昀不甘心道:“可他的身份若去青州城,皇上马上会知道的……”
“所以本王会把他昨日染病的消息放出去,这段时间太孙会闭门在王府养病,有本王作证,没人会疑心他离开金陵了。”
宋知昀颤声道:“殿下为何一定要他去死?”
萧月白的眉梢微佻,道:“本王在帮他,八年前的事始终是压在他心里的磐石。”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面前之人突然起身在他面前跪下了。
萧月白诧异道:“你这是作何?”
宋知昀直声道:“我想要一块出城的腰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萧倦既想甩开她了,绝不仅仅只是不在城门口与她相见那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别的动作。
萧月白睨着她问:“你觉得本王凭什么答应你?”
宋知昀低俯下身道:“若我有幸活着回来,再来还今日殿下的恩情。”
他嗤笑道:“你想怎么还?”
第72章 你是要还的
因为俯得太低,宋知昀的额头触底,呼出的气几乎将车内地板染湿,她强忍住颤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萧月白的话。
萧月白望着脚下的人,游离目光徐徐凝了起来,说起来,面前这人的确算是旧识了,尽管那时她还不知他的存在。但无论何时,她始终是个骄傲的人,他确实没想到她会为了萧倦低头。
他蓦地一笑,道:“你大约还不知道,刚才在里头,倦儿都把你送给本王了。”他俯身将人拉起来,盯住她道,“如此,你还要腰牌吗?”
宋知昀的目光坚定:“要。”
“为何?”
她直起身,认真道:“帮他查八年前的事是我答应他的,我这个人,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至于他在里头是否同殿下说过这话,我会当面亲自问他。”
“呵。”萧月白忍不住笑起来,目光流连至面前之人的脸上,道,“若换了旁人,大约就恨上了,你果真与众不同,也难怪倦儿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却还想着安顿好你的以后。”
宋知昀不答,恭顺伸出双手,掌心朝上,道:“多谢殿下的腰牌。”
面前之人不说话。
片刻之后,宋知昀的掌心落下一物,她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将腰牌收好,她才道:“比起从旁人口中去了解一个人,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殿下慢走。”她认真行了礼,才从马车上下去。
外面传来沈勋的声音:“宋先生这便走了?宋先生去哪里?要不要送你啊?”
很快,沈勋的头从外探了进来,皱眉道:“殿下,不留人吗?”
车内之人端坐两句,唇角微微上扬,含笑道:“不留了。”
沈勋又问:“那是入宫吗?今早皇后娘娘便派人来传过话,让殿下入宫去,属下想着,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殿下同太子殿下的事,皇后娘娘想做个和事佬。”
萧月白却道:“不去了。”他似想起什么,又道,“王妃是否让母后打发去了观音寺?”
沈勋愣了愣,皇后娘娘嫌王妃不会照顾主子,又不满她多年没有所出,这才把人打发出去,沈勋不免道:“这都多少天了,殿下才想起来?”
萧月白“唔”了声,道:“你去宫里跟母后回个话,就说本王打算去王妃那待几日。”
沈勋的眸子亮了,自家主子这是要回心转意了?
……
花音无聊在府衙内随便逛了一圈回来便见宋知昀早就回来了,还收拾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宋知昀见了她便道:“确定了,我明日就要走,赶不上后日给你过生辰了,这对耳环是我刚才回来路上买的,就当给你的生辰礼物了。”
花音吃了一惊,道:“生辰礼公子不是都送过了吗?怎么又送?”
宋知昀笑道:“天香露又没花钱,我当然得正正经经准备一份。”她将小盒子盖上,塞到了花音手里。
花音感动得眼睛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公子别对奴婢这样好,奴婢要哭了。”
宋知昀背过身,忍着眼泪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拿别人的手短,你是要还的。”
“还还还,公子说怎么还,奴婢愿意还一辈子,一辈子跟着公子!”花音绕过来,认真地说。
宋知昀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
花音眼底有差异,宋知昀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我不在的时候,这些东西你都收着。”
花音本能看了眼,包袱里除了宋知昀攒下的钱外,还有不少她的金银首饰,可以说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花音有些心慌,脱口问她:“公子不会是要和太孙私奔,不会来了吧?”
宋知昀一噎,私奔不至于,但能不能回来,她不确定。
“别瞎说。”她轻斥。
花音闻言便放心地笑了,道:“公子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一定都办好。哦,对了。”花音转身将她那瓶天香露塞给宋知昀,道,“既然公子另送了礼物,那这一瓶就给你带上,倘若你回来的晚,奴婢还能问小公爷借狗去找您!”
宋知昀失笑道:“可别,我现在一个大男人哪用得着香露,没的让人觉得我有病。”
花音忙道:“不会的,南宫姑娘说了,这瓶的味道清雅,男子亦可用,不然我也不会把月支香送给她了,公子就带上吧。”
宋知昀觉得花音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可花音缠得厉害,她一番推托便没有在意。
……
翌日宋知昀收拾完一切便径直去了府门口,谢必霖亲自给她备了马车,还安排了车夫和两个捕快护送,连杨捕头也看得傻眼了。
他跟着宋知昀出去道:“这谢大人何时这么好心了?”
宋知昀没说话,走得飞快。
杨捕头又问:“花音姑娘昨晚听你要走就一直哭,今日还真的不来送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看护花音姑娘的。”
宋知昀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真病了?”杨捕头快步追着道,“我说你戴着面罩做什么,要不然今日别走了,改日再走?反正你也不急……”
他大约想起宋知昀是去平城探病的,怔了下,有点尴尬道:“不过你爹或许挺急的。”
正说着,宋知昀跳上马车,头也不会,嗡声道:“杨大哥回去吧。”
杨捕头再想说点什么,便见马车已经前行了。
谢必霖和章师爷远远站着。
章师爷道:“大人何必连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
谢必霖有些无奈道:“太孙亲自修书于本官,要本官务必派人一路护送宋五回平城,还特别叮嘱了路上不许耽搁,连走哪条路线都给本官规划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在章师爷面前晃了晃,道,“所以不是本官想亲力亲为,是太孙殿下对宋五太上心!听闻太子殿下有意重用他,湛王与太孙也对他另眼相看,你说他何德何能?”
“是啊,他何德何能?要是这一去不回来便好了。”章师爷无视谢必霖诧异的脸色,他的目光冰冷,道,“毕竟此去平城路途遥远,路上难免土匪出没也是有的。”
……
从广陵府出来的马车刚出金陵城不久,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便独自穿过城门出来了。
头顶烈日灼灼,女子刚走出一段路,便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车上男子开口问:“姑娘去往青州城吗?”
女子拎着包袱的手指猛地收紧,一阵风过,将帷帽半吹开,露出宋知昀未施粉黛的容颜。她分明已让花音扮成她的样子坐府衙的马车走了,萧倦还留了一手让人在城门口堵她吗?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马车上的男子脸生。
男子干脆跳下马车行至她面前,道:“我将姑娘送去青州城门口便回来,我家主子说了,不希望看姑娘独自一人,还没到那就出了事。”
宋知昀的心头一跳,脱口道:“湛王让你来的?”
他不答,从马车上搬了马扎下来,道:“姑娘上车吧。”
宋知昀不动,她实在不确定来人是谁,便又问:“你是谁?”
这次他没有迟疑,道:“在下沈勋,姑娘可别喊在下什么公子,在下瞧着年长姑娘几岁,姑娘若不嫌弃可叫我沈大哥,若觉得不妥,大可直呼贱名。”
宋知昀:“……”
她初见沈勋时,沈勋便是这样说的,是萧月白的人无疑了!
这样一想,她便再无顾虑,径直上了车。
……
广陵府衙的马车离开金陵城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花音穿着宋知昀的衣服躲在车内扳手指算着时间,宋知昀说过,等马车差不多远了,她就自爆身份,然后随府衙的马车回金陵,届时谢必霖必然不知道宋知昀去了哪里了。
算算时间也觉得差不多了,花音便大声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了。
身后跟着的两匹马驹也徐徐被勒停。
花音直接弯腰从马车内钻出去,正想摘下面罩表明身份,突然,面前一阵白光反射,她本能往后退了半步,那柄锋利刀刃就这样直直砍在了马车上。
花音吓得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等着将刀抽回去的捕快,脱口道:“你们……干什么?”
那二人什么话也不说,翻身从马车上下来就朝花音走来,花音试图向车夫求救,车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将马车往前赶去,花音没站稳,身体一晃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左肩明显传来“咔”的一声,瞬间剧痛席卷上了全身,可那两人都提刀朝她走来了!花音吓得往后退去,脸上的面罩也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得直哭:“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我是花音啊!”
这二人她没什么交情,但也是面熟的,是谢必霖的人没错。
那两人这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仵作宋五,竟然是丫鬟花音。
一人顿了下,别过脸问:“现在怎么办?”
另一人迟疑了下,握紧了佩刀,道:“做都做了,难道等着她回去告发你我吗?”
花音想要站起来跑,可是左手完全使不上力,她太慌张,几次都没站起来,抬眸便见锋利的刀刃从她头顶砍了下来……
第73章 青州城闹鬼
“咔”一刀直直劈了下来,红色液体喷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