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霖见她伤心,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说小有所成后就衣锦还乡,然后将春和的爹娘从闻家村接出来。
“那相公你呢?”
“你的为夫我的爹好容易才从汴京离开回乡当一个富贵闲人,他不会来吧。”
“爹说他不考了。”
“我不信。人是有执念的,越得不到,越想要。他要是真的不来考试了,你弟弟十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这个岳父虽说坏毛病一大堆,属于丢在二十一世纪分分钟就会被骂上热搜的那一种,但相较下也算是善人。
“但我岳父真命不好,本打算培养鹿归林考科举,那小子却说来汴京闯荡。这么大年纪还来参加科考却还是考不上。反倒是那个卖妻卖女害死儿子的老混蛋一考就成了。”
听见鹿归林,春和有几分介意。“相公,那个盒子——归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初霖没有回答。他只是想到那一日同春和一道出门,半路遇见一辆马车,风扬起,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他瞥见了陪同一名贵夫人模样的女人同乘马车的少年男子。
鹿归林。
但那日不过是瞥了一眼,纪初霖也不太确定。
“那小子,至少不会饿死吧。”他喃喃道,牵着春和的手,一起回家。
再过几日就是杨慨的生辰,他得仔细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是元末的哈。】
【说起公务员,我想到一个超级像段子的真事……
八月,有一天我晚上出门烤串。隔壁是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在吐槽。吐槽她儿子的女朋友,大意是——
我儿子可是新考上的公务员,那个女的,家里拿不出几百万的房子写我儿子的名字就想嫁给我的公务员儿子!凭什么?她配不上!(我这不是北上广,房子大概就一万多一平……我寻思着住房公积金每月也就几千吧……而且那位儿子只是政府办事员啊……)
她和我儿子都睡了,我儿子好可怜。
她要是将来生了孩子,孩子生了我就带孩子去做DNA检查。
如果生的是儿子就留下,如果是女儿,让她带着女儿滚!
当时的我:“……”
我就寻思着,我要不要同城报个料啥的……
然后那个大娘:我一定要逼他们分手!拿不出几百万的房子写我儿子名字的女人凭什么嫁给我儿子!
我:“……”
恭喜这位不知名的姑娘,你逃脱魔掌了……
真事!】
第74章 第七十四话
终是到了杨慨的寿辰。
纪初霖给春和和冬儿都准备了新衣,带上贺礼去给杨慨祝寿。因为身份冬儿只能从后门进杨家,也不能前去祝寿。
拜过寿后纪初霖与杨梦笛一桌,春和在后堂陪别的夫人。
成年男子坐一桌,他们的夫人一桌。
少爷们一桌。
春和和少爷们的夫人还有各家的小姐一桌。
冬儿只能与被请来助兴的人一桌。
这是规矩。
偏是一人却可以除外。
韫夫人。
她是唯一一位同男子坐在正厅中的女人。
纪初霖远远看一眼那个女人,明明是女子,明明是客人,却同身为寿星的杨慨一道坐在上席,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她身边,混迹在达官贵人之中。纪初霖只能见到那人的背影。
“那一位可是韫夫人的幕僚。”杨梦笛笑道。
“幕僚?”
杨梦笛浅笑:“纪雨可还记得,本少爷曾说韫夫人最喜欢年轻男子。前段时日得了一个眼睛很漂亮的少年,宠得厉害。就是那人。”
用扇子遮面,他窃声道韫夫人还真是厉害,自己去正厅坐上席就算了,还带着“幕僚”一道坐上席。
这帮士大夫却无人敢多言,谁让她家财万贯、太~祖时就入宫,陪伴公主长大,当今皇太后是挚友,官家也称呼她一声“姨”。
“若是能去这样的人家说一场,你我几人的境遇可就截然不同。”
“但她会喜欢听说话?”
“甚厌。韫夫人这种身份地位的女子,何人不曾见?何事不曾见?你我那些纸醉金迷的故事不过是她平日的生活点滴。我等不过是说官家每月都有肉吃的穷人、俗人。”
“说得挺对。”
侍者接连送上菜肴。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处处祥和欢悦,美人们长袖善舞。
杨慨带着长子杨宫敬酒。杨梦笛虽坐在小辈这一方,这种时候也得紧随其后。
在这个家中他远不如杨宫受重视。
敬过一轮,杨梦笛回到纪初霖身边的位置。
主人敬过酒后,不少客人也起身敬酒。
官员们来来往往,这是杨慨的寿宴,也是官员们联络彼此的好时机。那些官员中有不少人认识纪慎。纪初霖挨个认识,努力记下每个人的名字、相貌和在朝中的职位。
两人却未想到李琛也混迹在敬酒的官员中而来。见是当今太尉,小辈们个个受宠若惊。
纪初霖和杨梦笛面上带笑,看似点头哈腰,却不过流于应付。
李琛一口饮下杯中的琼浆。“人生在世,大抵是各种不得已。在其位,更是各种辛苦无法言说。”
听他这般说,纪初霖只能苦笑。
诚如李琛所言。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李琛如此。
李悦也是如此。
女眷的桌子距离男子很远。纪初霖不知道春和眼下正在做什么,杨宫这次携妻带子从临安回来给父亲拜寿,他的娘子兰茜说会帮他照顾春和。
纪初霖却还是担心。这种场合和纪家截然不同,纪家那群女人上了桌都能弄出一场场小型战役,春和混在高官们的太太、女儿之中。他害怕春和会被欺负。
“你被抓走给别的女人当相公那几日她不也过得很好。”杨梦笛笑道。
“那几日有你照顾。”纪初霖道。
杨梦笛只是一笑。
一抬眼,他的面上挂上了最好的笑颜,那笑颜却不是做给纪初霖看的。
他低声提醒纪初霖。
“韫夫人来了。还带着她的小面首。”
纪初霖赶紧换上一张算得上完美的笑脸,杨梦笛说很困难,他却还是没有打消去韫夫人家说话的想法。他想要给韫夫人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以便日后开疆扩土。
但当他看见韫夫人和她身边的男子时。笑意流于面部表面,或者说,笑得大约比哭还难看几分。
杨梦笛迈步向前:“韫夫人,好久不见。”
“是梦笛啊,怎的,还是不愿意参加会试?”韫夫人穿着极为华贵,保养极好,看起来比同龄女子年轻不少。她的头上、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戴的几乎全是翡翠做成的饰物,那些翡翠色泽青翠透亮,成色极好。
那日纪初霖从朱三姐那里得来的那对翡翠镯子在韫夫人所有的这些翡翠面前不过是下三滥的货色。
杨梦笛同韫夫人说笑,有心将纪初霖引荐。纪初霖却始终未有任何回应,他便轻轻踢了纪初霖一脚。
纪初霖却还是发着呆,直勾勾看着韫夫人身边那个少年。
在闻家村时他只觉得那个少年有一双清透如琥珀的美丽眸子,至多觉得这个少年总是咄咄逼人地说些中二少年最喜欢说的话。长得很像母亲的他,有俊美的脸和纤长的身材。
纪初霖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五味杂陈,分辨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悲哀。
原来那一日,他没有认错人。
那个陪着一位贵夫人坐在马车中的华服少年果真是他。
韫夫人对纪初霖不甚满意。
杨梦笛陪着笑,只觉纪初霖有些古怪。
偏是那位少年笑了。他侧身,在韫夫人耳畔轻声说道。“夫人,这位是小鹿的故友。小鹿与他多日不见。他这般不安也属常态。”
不过是一句话,就让韫夫人转怒为笑。“原来是小鹿的故人。”
纪初霖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躬身。“在下是纪慎的六子。纪雨,字初霖。”
说话间,还是忍不住飞了韫夫人身边的少年。
他二人不过一年未见。
境遇天差地别。
仿若隔世。
鹿归林。
那个被当朝最有权有势的夫人纳为面首、在府中备受宠爱的少年,居然是鹿归林。
鹿归林身着水色长衫,腰间是镶玉的束带。分明戴着发冠,却又没有戴好,两缕头发从发冠中漏了出来,却又不觉得邋遢,倒让人觉得随意中带着一丝淘气。
韫夫人一脸慈爱,替他将那两缕不听话的头发打理好。
“还是没弄好,不是说这样的场合得留意些?”
浅笑着,鹿归林用额头在韫夫人肩上轻轻蹭了蹭。
轻轻拍拍他的头,韫夫人面带笑意,就连看纪初霖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关于纪慎,她却未发一言。不过是个三品官,没有被她记下的资格。
他二人走后,杨梦笛将纪初霖扯至园中僻静处。
“你居然认识那个面首?”
面首。
多难听。
纪初霖却只能点头承认。前几日他还和春和说起鹿归林。
想到春和,纪初霖蓦然紧张了不少。鹿归林对春和的心思他一开始就知道。
鹿归林眼下是韫夫人的面首,看这架势,韫夫人似乎打算同每一桌的人都见一面,喝一杯。
自然会去春和那一桌。
纪初霖彻底紧张了。
春和有些不太习惯。
纪家虽说严厉,那些妯娌虽说对她极为不满,赵姨娘却也会多少护着她,她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赵姨娘也会一面指正一面帮她圆下。
这里却不同。
周围的人,都懒得正眼看她,她坐在她们之中,像是一个不小心坐上了小姐席位的丫鬟。
春和全然不习惯,却又知晓自己必须习惯。毕竟她此刻甚至不是自己,她是纪初霖,是纪家。
一举一动都得千万小心,切莫做错。
幸好杨梦笛的嫂子兰茜坐在她身边,也愿意同她说笑几句。别的夫人小姐,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是玷污自己的眼睛。言语间充溢着傲慢,嘲弄这个小小的秀才家的女儿。
“既然还是秀才的女儿,你的爹爹这一遭又没能考上。这么多年,大概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其中一位女子终于愿意开口同春和说话,偏是一开口,就是嘲弄。
春和安静听着。杨梦笛曾告诫她今日来这里祝寿的全是高官贵胄,随便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听着就行。
“纪伯伯为何会给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秀才的女儿?多折煞身份。”又有人这般问,问话的女子不过是好奇,她看着春和,等着回答。
春和自知逃不过,幸而心中也有答案,便浅笑道:“不过一个情字。”
席间中忽然安静了不少。
女眷们面面相觑,看春和的眼神中却忽然多了一份宽容。她们彼此间又闲谈起诗词歌赋,无人再搭理春和。
春和乐得清闲。
兰茜却是笑道。
“女儿家都喜欢落魄公子迷住富家小姐,贫苦渔女为贵族少爷所青睐的故事。何况你爹是个秀才,倒也不算太过于折煞身份。”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爹是个秀才,身份也算是不低。”
用纤长细嫩的手指指着新端上桌的鸽子蛋让春和尝一个,兰茜笑言这汴京城中多的是少爷恋上身份低微的名妓或是私窠子。也有的是少爷看上祖宗三代无人识字的贫家女儿。
“这才是汴京的趣味。你爹是个秀才,已是很好。”
春和分外感激。
她忍不住看了眼窗外,桃花正在努力盛开,墙角的迎春花已然盛放,花儿像是一群稚嫩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吵着闹着,引来蜜蜂蝴蝶一道玩耍。花香阵阵,时而飘来一股浸入鼻翼,须臾间连五脏六腑都清透了不少。
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春和安静用饭,想着待会儿要说的故事。
偏是有人打断她的沉思。
“说来你爹还打算考吗?年纪大了,就算中了举,谁知道要多少年才能……”
说话的那个女子欲言又止。
春和自是明白那个女子的意思。她爹的年纪已大,就算中了举,谁知道他是否还会足够长的生命等到做官的机会。
“烟花吧。”春和轻声说。“就像是烟花。”
一桌的女眷安静下来。
春和被这一群身份远高于自己的女子注视着,却也不觉胆战心惊。
只有势均力敌的人才会想要都一个你死我活。
此刻她却只是想到了除夕那夜的烟花。
生命有长有短。
所谓的“争”,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中有一个瞬间能像烟花般绚烂,照亮夜空,引来他人的啧啧称赞。
“对爹来说,能有一次仿若烟花般的绚烂,此生也是值了。”她轻轻笑着。对闻克己来说如此,对纪初霖是如此,对春和自己来说,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群女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对春和却比之前亲密了不少。
兰茜邀春和去邻桌敬酒。路上窃声说这些官宦家的女子多少读过一些书,时常一道吟诗作对,平日也好风雅。
“你那个说法很是风雅。女子不比男子,没那么多门户之见。女子却比男子更多门户之见。”
春和松了一口气。
她没给纪初霖丢人。
“你与那男子已经和离。”兰茜忽然问。
春和略惊,也有些不悦意,原本不过是他和她的事情,怎的,竟然被所有人得知。
“妹妹勿怪,姐姐就此事逼问过梦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