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问?”
“姐姐听梦笛说起你时语调略有些不同。今日又见梦笛眼神,颇有所感。你与他身份不同,他自然不能娶你。偏是眼神骗不了人。你若是做外室,他就只会娶一个外室。你若是妾室,他就只有你一个妾室。你父亲也是个秀才,终究不同于一般的小门小户。姐姐我看你越看越喜欢,不像那种乡下地方的出来的丫头。难怪梦笛也喜欢。”
春和心一阵乱跳,面上一片绯红。
这种话杨梦笛也同她说过一次。她那时不信。纪初霖也说过,她只觉纪初霖在胡闹。
这一次却是杨梦笛的嫂子说起。
“我和杨少爷说过,我是有相公的人。”
“正巧我家这个弟弟最喜欢家里有相公的女子。若不是你相公是他挚友……”兰茜瞳中闪过一阵惊惶,她忽然住口,扯着春和快速回到位置,面上略有些紧张不安。
周遭的气氛截然变了。
那些之前还在娇笑的女子便个个噤声,整理起衣物来。
春和也随着紧张起来。
兰茜说,韫夫人来了。
韫夫人。
春和自然是听过的,那位和官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子,非常有钱,也在朝中有极强的势力。
是决不能招惹的人。
她便站在兰茜身边,左右飞了几眼,学着那帮女子的模样整理好衣物,拎着香帕,站得楚楚动人。
韫夫人在鹿归林的搀扶下走得缓慢,也笑着同参加宴席的女子说笑,喜欢的多看一眼,多笑一笑。不喜欢的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那些未能得到她笑颜的女子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激怒这位位高权重的夫人从而影响家中男子的仕途。
在这种气氛下,春和越发紧张。
她听见韫夫人同兰茜说话,便更是低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心里各种好奇,万分不安。
“你身边这人是谁?”韫夫人却主动问起她。“抬头让我看看。头也不抬,不懂规矩。”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说,在有些人面前你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如何都是错。
她只得只是施施然鞠了一躬。
抬头,眼神一凛。
“归林?”一时未忍住唤出声。
韫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兰茜身子狠狠一颤,不自觉朝另一边移了一步,拉开与春和的距离。
鹿归林看着春和,眼神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情愫。
韫夫人未曾注意他眸中这一刹那的变化,却还是指着春和,声音骤然冰冷了许多。
“小鹿,她,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更得有点儿晚~~嗯,其实就是有点儿忙……等国庆,有时间了,存稿多了,就给亲们加更哈~~嗯,放心,我懒,国庆不出门玩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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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话
她是何人?
韫夫人问。
春和不太清楚鹿归林和韫夫人的关系,但看韫夫人的神情和周围人、包括兰茜对自己的避而不及的态度也多少明白了几分。
一时脑中没了主意,只怕说错话。
偏是鹿归林浅笑道:“夫人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小鹿问您要了一些碎金和珍珠?”
韫夫人眉头略微舒展。“你说有对夫妻对你有恩,就是此人。”
“自然。”
“不过是有恩,为何唤你名字。”
鹿归林哑然失笑,笑道他和春和自幼一起长大,春和这些年来一直这般唤他。
韫夫人原本舒展的眉头再度皱起,她说累了,想要在府中借一处地儿修整。“这个女子却是有趣,叫上她的相公。”
春和离开的时候,意识到那些原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女子此刻面上添了几分焦躁。若说之前她们不愿意同她一桌是因为嫌弃她的身份,眼下就是担忧她和鹿归林相识这件事会殃及池鱼。就连兰茜也着力避开她。
春和却是不解。
她不过是同鹿归林一道长大。
虽说她在韫夫人眼中见到了一丝对自己的醋意,春和却还是不甚明了。依照那些人的说法,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如何值得韫夫人那种身份地位的贵夫人生出醋意?
鹿归林。
韫夫人。
春和不敢往下想。
韫夫人在杨家的后院中寻了一处清净地,杨梦笛带着纪初霖前来,他也没有忘记招呼下人给韫夫人送上新茶。
“小鹿时常提起你夫妻二人。”韫夫人喝退左右,除了相干人等,只留杨梦笛在一旁候着。她品了一口香茗,问纪初霖鹿归林所谓的“搭救”是怎么回事。
纪初霖微怔后将闻石头的事和盘托出。
韫夫人听了片许就不想再听。这个故事她已听鹿归林讲了多次。她又问纪初霖可曾中举。
“小人不才,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那你携妻来汴京做何事?”
“小人想做说话人的营生。”
韫夫人不解,她看向鹿归林,偏偏鹿归林对他二人的规划也的确不知。
杨梦笛便抢过话头将事说了一遍。
“梦笛竟也掺和了进来。”
鹿归林在一旁笑道:“这杨慨大人也是想得周到。来宾中不少都带着夫人。说话人大多是男子,小鹿混迹街头巷尾时听闻说话人中也偶有女子,但那些女子不少都学得男子的毛病,不雅。小鹿见这几人颇有些不同。男子清逸,女子淡雅,还有琴师作陪,说的也是女儿家喜欢的故事。想来那些夫人小姐也会喜欢。”
韫夫人却道说话人口中的男欢女爱不过是得不到的人的胡乱臆断。
鹿归林连连点头。“自然,不过是生活无趣的夫人小姐用来聊以度日的玩意儿。”
见他这般说,韫夫人面色好了几分:“这个说话的女子与你同村,自幼相识?”
“她是小鹿就读的那家私塾的先生的小女儿,在学堂时我二人时常遇见。她很早就嫁了人,嫁人后就很少回来,倒也也难得见一面。”
“这女子的姿容也算不错。”
“能做说话人,相貌自然尚可。不然如何引得那些公子掏钱?”
韫夫人满意点头,看向纪初霖与春和,眼神中添了不少冷漠:“你夫妻二人这般恩爱,为何膝下无子女。”
春和不知该如何应对。
纪初霖索性直言,他二人早已和离。
“喔?”韫夫人声音一扬。
“说话的女子若是他人的娘子,岂不会少很多生意?”纪初霖笑道,却是叹气,说不过是生活所逼。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韫夫人这才满意,品茶,点头,俯视了一眼春和。“你就没有想同归林说的话?”
“小女子什么都可以说?”
“自然。”
“归林……”春和看着鹿归林,原本想问的话却是一句都问不出来。
终于只喃喃说道:“你还活着,太好了。我和相公都很担心你。我爹年初来汴京,说若是见到你给你带句话。爹说,你给你娘的钱你娘收到了,她和你的两个弟弟在家安好。你两个弟弟也送去了我爹那里读书,你娘亲让你照顾好自己,早些成家,勿再念着闻家村的事。”
鹿归林眼眶略有些红,伸手拉住韫夫人的袖子。
韫夫人眼神掠过心疼,对春和喝道:“谁让你说这种话的!”取下手指上的一个扳指丢给春和。“赏你的。出去!”
春和慌忙拾了起来,没忘记磕头谢恩。
正要离开,韫夫人又唤住他三人。她说三个月后自己有一场家宴,今日先听他几人说一场,若是他们说得好,三月后就可以去她家说一场。
“多谢夫人。”
离开那房屋,春和只觉自己背心满是汗,杨梦笛见她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正欲帮她擦去,春和却躲过,让纪初霖走在二人之间,她的手紧紧抓着纪初霖的衣角,问起自己那番话说得是否贴切。
“正合适。虽说也不知道小春和你是故意那样说的还是就是那般想的。”
“春和本就是那样想的。”
“单纯也挺好。”纪初霖笑道,紧紧抓着春和的手。
杨梦笛被春和推开,却也不恼。反而问起纪初霖为何会同韫夫人说起与春和和离的事。
“那位夫人手眼通天,说实话最好。谎言的圆满总是需要另一个谎言去填充。鹿归林也是这般做的。他比我更了解那位夫人。”
所以纪初霖将他对鹿归林的恩直言相告。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很准。
杨梦笛只是摇着扇子轻笑,说纪初霖还真是除了科考不行,别的地方脑筋转得分外灵活。他说起今晚的说话。
今日若是做好了就能得到了三个月后在韫夫人家说一次的机会。若是能做到,他几人的境遇自当与而今不同。
“届时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也不会逼着本少爷考举人。本少爷再请那群公子吃一百顿饭都不如今日那个鹿归林在韫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那番话看似评判的推荐词说得实是滴水不漏,既能让韫夫人注意到你夫妻二人,却又不会因你娘子而动怒。纪雨,你可知能在韫夫人家说一场意味着何事?”
纪初霖只是笑。
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虽说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但至少咸鱼翻得了身。
只是想到鹿归林,纪初霖心中五味杂陈。
他记得初次见到那个少年还是在闻家村外,他坐在界碑上等春和,一见到自己不是翻白眼就是瞪人。曾有一日他来送闻石头打到的野鸡,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嚣张万分地宣布要同自己决一死战抢春和。
那个少年终究是不见了。
今日的鹿归林坐在在位高权重、有钱有势的夫人的身边。言语妥帖,步步为营。
杨梦笛说韫夫人身边常有鹿归林这个年纪的男子出没,却只有鹿归林这般得宠。他不太明白缘由。
纪初霖却一眼就能看出。
因为少年感。
其实鹿归林的年纪本就不大,本也是少年。但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得到这样的荣华后眼中总会有一丝刻意的逢迎和谄媚,更有甚者,狐假虎威。
唯有鹿归林不同。
他眼神清澈,唇角总是带着笑,即便是戴着金冠,也有那么一两缕发丝调皮钻出。
韫夫人总会忍不住帮他整理,一边整理,一边絮叨。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依恋。
她看他的眼神却分外复杂。
充满慈爱。
也充满眷恋。
他是她的情人。
却又像是她的孩子——韫夫人曾怀过孕,但孩子胎死腹中。
他是她在花甲之年遇见的初恋少年。
鹿归林就像千年后的电视剧中那些少女在春心初动时遇见的在墙角看书的白衣少年,是最纯美的初恋。
韫夫人也有自己的初恋,同还是少女的她成婚的那个男子当年也是一位少年。
韫夫人那个年纪的女人,抗拒不了鹿归林这样的少年。
但鹿归林呢?
他又何尝不是个孩子?他不过比春和大两岁,在纪初霖原本生活的那个年代,本就是被班主任拎着耳朵拖去办公室教育为何不交作业,偶尔还会牵着妈妈的手撒娇的大男孩。
“成长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纪初霖仰面长叹。
“纪雨你这把年纪说这种话?”
“……闭嘴!”
纪初霖走出几步,恍然大悟。
隐林。
鹿归林,鹿归于山林可不就是“隐”于“林”?
鹿归林写的一手好文章。
鹿归林生活在闻家村,而纪初霖讲的那几个故事绝不会流传去距离天长县太过于遥远的地方。
闻石头下葬时使用的棺材虽也不算一流,却也不便宜,不是一个贫苦猎户家能轻易买下的。
那个他很想寻到的话本作者隐林,就是鹿归林。
“可是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三四岁,我连我岳父都怀疑过,就是没有怀疑他,毕竟那个隐林在文章里面开车开得像是有三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嗯……也对,他妈是小梅。曾经的汴河第一名妓香月。开个车简直太容易了。”
纪初霖喃喃道。
若鹿归林就是隐林——
纪初霖记起同春和一道出城寻找隐林时见到的那处房屋。破旧,漏雨,只有一床破烂的被褥,一袋放在墙角的小米。
此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他人经受了什么,又怎么有资格品评他人的行为?”
“纪雨?”
“无事。”纪初霖对杨梦笛挤出笑意,面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春节时他曾带着春和来杨梦笛家,当时遇见了一位大人,名为陆隐。
陆隐。
那个有着同鹿归林相同颜色眸子的中年男子,也是被岳父榜下捉婿的科考幸运儿。
鹿归林长得很像小梅,除了那双琥珀般清澈美丽的眼睛。
陆隐。
鹿隐。
鹿归于林,然后隐。
纪初霖想到了闻石头的死亡。
小梅很清楚,凶手是谁。
“陆隐大人可来了?”他问。
“病了。他岳父来了。”杨梦笛笑道。
“病了?病了……呵。病了。”
前因后果,似乎要跃然于眼前。
纪初霖却无心多去追究,涉事的那些人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退隐三品官的庶子少爷能招惹的,一步走错,牵连甚广,甚至会连累远在天长县的纪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