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出所谓的火灵珠三日后,朱三姐他们发现受骗,便带着珠子去开封府告官。
杨梦笛探听到消息,纪初霖及时匿名送上证据。两人还寻到那日险些跳河的祝公子作证,前些时日跳河自杀的公子的书童也将公子的尸身停放在义庄,折返汴京作证。
“那位祝公子问起自己被骗的钱。”杨梦笛笑道。“纪雨你不是要彰显正义?怎么不还?”
“还?一个大男人,浑身上下全都是老婆给买的,考试也是老婆给的钱,结果背着老婆出门嫖.妓?这种人还是给点儿教训为好,省得他总认为自己再怎么在外面乱搞也会有人帮忙,然后下次再犯。”
“纪雨你偶尔也会说几句人话。”
“这方面自然比不过从来不说人话的杨商你。”
杨梦笛说起朱三姐被抓后的辩解。“她说不能让女儿受太多的男人侮辱,这才让女儿做妓.女骗人。”
“这还真是全方位诠释何为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纪初霖问起盼盼。
杨梦笛说盼盼也被抓了。可才收押她就被现任的开封府尹相中。
是开封府尹,而不是那个办事的四品官。
那个四品官原本想要收了盼盼,没想到开封府尹路过,碰巧看见了盼盼。
毕竟盼盼那张脸倾国倾城,美艳而不可方物。
“一个不小心就爬上了一品大员的床。这女人还真是厉害。当然,本少爷试过,服侍人的本事也是一绝。只是以貌侍人,又能几时?终究不过是别人的娘子更好。”
“女儿攀上了高枝,这对夫妻应该判不了太重吧?”
杨梦笛却笑着摇头。他说朱三姐和她的姘头依律处斩。
骗钱致人死亡,但毕竟他二人没有亲自杀人,说来也可以不判死刑。但他二人见过冬儿——李琛要杀人灭口。
所以李琛买通了刑部,早已经核实下死刑,今儿清晨就斩了。
开封府尹保一个盼盼却是轻而易举。
李琛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冬儿的妓.女同一品大员置气。一品大员也不会为了保全一个榻上玩物的爹娘同李琛不和。
纪初霖语结,终究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纪雨你别叹气。那女人终究是攀上了高枝。说到杀人灭口,纪雨你可听说冬儿之前呆的花月楼被烧了。就烧死了刘妈妈一个。冬儿还能活着不过是李悦应下了亲事,你这个李琛故友的儿子又收了冬儿。”
杨梦笛说,李悦的夫婿是一品官的儿子,和官家沾亲。无关乎李琛用尽一切手段拆散冬儿和李悦。
这门亲事又是官家亲赐的。李悦只能认了,她终究是李家人,李琛一倒牵连甚广,由不得她不认命。
“这样一来,李琛的位置应该稳了吧。”
杨梦笛浅笑道:“朝中之事。今日之友,明日死敌。裙带下结成的关系不过是看似牢不可破。”
纪初霖喝着茶。今夜是满月。人们都说月圆时分会团圆,但月圆时分,也有很多人迎来别离。
李悦曾和冬儿一道逃离汴京,那短短的岁月是她少女时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纵,还是唯一一次为爱奋不顾身。
作者有话要说: 【在电视剧中,包拯一般被称为开封府尹,但他其实就是那个办事的四品官……但作为野史比正史多无数倍的人,他这个四品官当得很厉害~~别说同开封府尹争,皇帝那儿都敢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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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话
科举发榜。
榜单还未正式张贴,举人们就围聚在墙根下,他们眼中布满血丝,面上处处显露焦虑,看似谈笑风生,却连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闻克己也在其中。
发榜前两日,他就几乎完全睡不着觉,每日都坐在院中唉声叹气,偶尔眯一会儿也会很快清醒,睁着眼睛,继续在院中踱步。
春和很忧心,却帮不上任何忙。
何况几日后就是杨慨的生辰,杨梦笛在他父亲面前争取了许久才得机会。届时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祝寿,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不容有失。
“何况杨商因不考科举成日写话本的事已经被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拎着耳朵教训了无数次。这一次成不了,那家伙就不得不去考他最讨厌的科举,他之前帮了我们那么多,这一次轮到我们帮他了。”纪初霖这样说。
何况闻克己的麻烦也不是他二人有能力解决的。他们只能在发榜的那一刻站在闻克己身边,陪着等待结果。
发榜人终于来了。他们用托盘捧着皇榜,那是无数士子的希望。在禁军的护卫下发榜人将榜单小心贴在墙上,世人们个个垫着脚想要穿过威严的禁军看清榜文上的字迹,直到所有榜单都被贴上去,禁军才放士人们进去看榜。
闻克己费力想要挤入人群,但他终究年岁已高,很多事都有心无力。纪初霖很努力地想要挤进去帮着看一下,却也不行,好容易挤了进去,才看了几个人就被挤了出来。
哭声和狂笑声混做一团。
有人一朝金牌提名。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鸡犬升天。
也有人还是一无所有,一切如昔,甚至更加贫苦。
人终于慢慢散去。闻克己走得慢条斯理,捻须的手却在轻轻发颤。他眯缝着眼加快脚步从榜头看到榜尾,复又从榜尾看了回去。
三番五次。
没有他的名字。
和之前的若干次看榜有着相同的结局。
闻克己终是垂手在榜前站了很久。
纪初霖知晓那种感觉,那是只有同样经历几次三番失败的人才能体验的感觉。
春和看着闻克己的背景,却都没有胆量靠近。记忆中,每一次闻克己科举失利回到家中都会打她,打姐姐们,还会打闻氏。
从来如此。
闻氏每次都说闻克己颇有大家风范,即便是失利,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唯有家人见得到他最糟糕的一面。
“他是你爹,心绪不佳回来揍你是应当的。何况是他养大你的。”
今日又要挨打了吧,春和想。
纪初霖踱步上前,一把搭住闻克己的肩膀。“岳父?喝酒去?虽说没有啤酒和烤串,普通的白酒还是有的。”
闻克己却只是推开他的手,说回去。他却也没有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汴京城乱转。
城中四处都是士子,有人相约借酒消愁,有人放声大笑,疯了般在汴京城奔跑,大哭大笑。
不过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原来范进中了举就疯了的事情也是真的。”纪初霖看着满街的疯狂,笑不出来,只是一声又一声叹着气。
似乎是为了配合闻克己的心绪,当夜无月,也无星辰。
闻克己坐在汴河边,看着画舫的灯光,听着画舫上的琴奏筝鸣。乍然大声嚎起来,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只是干嚎,干嚎,直到声嘶力竭。
春和原本想阻止,纪初霖却拦住她。
“男人也会哭。”纪初霖说。
远远看着闻克己坐在汴河边的身影,春和忽然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和姐姐们也算能吃饱穿暖。那段时日,为了节约灯油,闻克己每一日天才亮开就会起床,即便是在寒意四起的冬日,他也会拿着书,忍着寒风在院中踱步,大声读书。
后来有了十财,闻克己忽然就大方起来,却也更加苛刻。他也开始克扣家中女儿的饭食,只为了多买点儿灯油给十财挑灯夜读用,即便那个时候十财还在襁褓中。
即便那个时候春和很多事情都不懂,却还是能约略意识到“科举”对闻克己意味着什么。
父辈做不到的事,就让儿子做。
天边有了淡淡的一道白。
天要亮了。
闻克己从河边起身,说话声音已有些嘶哑。他说回家,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书卷,在院中一边踱步一边大声读书。这一次他始终没有动春和一根手指头。
春和却希望闻克己能揍她一顿出出气。
儿女终究不愿见爹娘这般悲苦,若自己受一顿皮肉之苦爹娘就能从悲苦中解脱,挨一顿打反倒像是一种幸运。
偏偏闻克己不再动她。
春和只能看着闻克己拿着书在院中踱步。
“九妮,做饭。”闻克己终于说话。
春和慌忙烧火,烧水,洗米,切菜,恨不能在灶台上用尽平生所学。
冬儿闻声而来,她说之前杨梦笛来过,她的奴籍已被取消。“冬儿彻底自由了。”她浅笑着。
人生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用过饭后闻克己终于有了睡意。
春和略微舒了一口气,偏是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浑身簇新,面上的沧桑却提醒世人他曾经受过的苦难。这个男人是来找闻克己的,他说自己是闻克己的好友。
纪初霖只觉得这个男人面熟,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踏青那日在外墙墙根下坐着乞讨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当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和闻克己相识,只是当时两个男人都不承认认识对方。
闻克己迷蒙着眼从房中走出,看见那个男人,大惊失色。
原来这个衣衫褴褛、叫花子一般的老头就是碧兰的爹。昨日发榜,他是榜单第一百名。中了进士。
成为了进士的碧兰的爹受资助回乡,有了不少闲钱。他翘腿、大摇大摆坐在闻克己的椅子上,品着茶,趾高气扬地告诉闻克己自己会顺路去一趟闻家村接回女儿。“若老夫的女儿已经破身,定要治你的罪!”
闻克己只能诺诺应着。
纪初霖冷笑:“举人大人。您这话说的,好像当初把女儿卖给我家岳父大人当童养媳的不是你。”
碧兰的爹却是笑道:“为人女儿,难道不该为救父兄献出贞洁?”
“那你凭什么治我岳父的罪?”
“凭老夫是举人,是将来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个平民。”
纪初霖呵呵笑道:“我说大爷,依照若干年后的等级划分,你现在也就是个乡村公务员,能不能别摆出厅级干部的架势。”
“切莫造次。这位大人是进士。我等与他身份不同。不可诋毁。”
碧兰的爹仰头,越发嘚瑟。
纪初霖的笑意流于表面,却是笑道自己的爹是退隐的三品官。
“老夫是新任的进士。”说“新任”的时候,碧兰的爹语调重了很多。
纪初霖眼睛微微一翻:“喔。进士,新上任。说来——”他瞥了眼春和,故作无辜:“杨商那小子的家境是什么来着?你的为夫我忘了。”
春和会意:“也不是很厉害,只是兼任吏部尚书而已。小小的从二品。”
“也对,就是个从二品。那李悦呢?”
“相公,他家也不是很厉害,也就是个太尉。才二品呢。”
碧兰的爹立刻服了软。
纪初霖打开门,请他出去。
闻克己愈发沉默,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也不露面。
冬儿从赵五娘那儿听说了碧兰爹爹的事儿便赶忙过来找春和攀谈。原来赵五娘曾救济过那人,那时那人的同路人悄悄告诉赵五娘,碧兰的爹是个狠人,逃荒途中为了一袋小米将妻子卖给了一个老光棍。为了路费将女儿卖给了闻克己。后来他和儿子都快饿死了,两人只剩一块饼。
“那人说他儿子孝顺,将唯一的饼让给了他。可有人亲眼看见他从儿子手中将那块饼抢了过来。”
纪初霖以此劝慰闻克己。
闻克己却道:“儿子孝敬父亲,有何过错?你等怎可这般妄议他人是非?”
“我的岳父大人,那家伙要不是卖掉老婆,卖掉女儿,抢下儿子救命的饼自己吃掉,能来汴京参加科举考试?再当进士如何,我们从人格上鄙视他不行吗!”
“他现在是官,老夫永远都只是个穷秀才。再无翻身之日。”闻克己微顿:“今日之事却还是谢谢纪公子。”
“都是一家人,平日爱怎么干架就怎么干。但关键时候必须一致对外!”纪初霖朗声笑道。“何况,不过是中举,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
就像杨梦笛说的,他哥哥名次靠后在临安上任,当年的第四却去了一个边远县城。
闻克己落榜,无意在汴京久呆,次日就爬上回乡的驴车。
上一回闻克己发善心给被朱三姐期盼而自杀的小少爷凑集了路费,那小少爷的家人来接他的灵柩和在汴京为书生伸冤的小书童,为报答,便将闻克己带回天长县闻家村。
有人陪闻克己回去,纪初霖他们也放心。
“十财和碧兰将来还是会见面的,对吧?相公。”闻克己走后,春和问纪初霖。
纪初霖摇头。即便是一千年以后,有的人分别后也就终身不再相见。
何况是现在。
“我们也可以自我安慰下,至少碧兰和家人终于团聚了,对吧。家人非常重要。虽说——我也讨厌那个老头!”
“春和也讨厌!可以不让碧兰走吗?”
“小春和,那是碧兰的爸爸。当初买碧兰的时候没有立下文书,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不能去法院申请禁止令和改变监护权。”纪初霖只是苦笑。
没有文书,他们又有什么权力阻拦父亲接回女儿?
“我这个岳父所有的小心思都用来对付你的为夫我了……但真是——不爽!”
“我们不能买下碧兰吗?”
纪初霖摇头,现阶段他家真买不了。“至少,他们剩下的家人团聚了。”
家人很重要。
春和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还有马车上闻克己萧索又佝偻的背影,眼眶有些湿。
远嫁的女儿,何日才能再见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