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撇了撇嘴,这才接着抬步往里去。
第77章 真不走了
宋晚玉抬步入了内殿,自己抬手掀了前头的珠帘,便往里看。
只见林昭仪伏在案上,正垂首哽咽着,乌发披散着,只露出小半张玉白的脸容,形容楚楚。
萧清音则是站在林昭仪的身侧,微微垂首,正低声劝慰着她。
宋晚玉抬步上前去,没理那正垂首哽咽的林昭仪,只问了萧清音:“我瞧这殿里的宫人都在收拾东西,可是德妃准备回长安了?”
萧清音心知宋晚玉这是明知故问,可面上还是要端出踌躇模样:“我倒是没什么.......只林妹妹,她年轻性子娇,受不得旁人的气,在这儿受了些委屈,实是气不过,便想着先回长安了。”
宋晚玉故作讶异,抬手掩唇:“所以说,是林昭仪要走,德妃你是不想走的?”
萧清音一哽,随即便道:“我与林妹妹情同姐妹,此回又是一起从长安过来的,原就是要同进同退,互相照应。她若是要走,我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简而言之:德妃你就是要跟着一起走?”宋晚玉抬了抬眉梢,语声里不免显出了些讥诮的意味,“想走就走,直说便是,德妃你何必非得要这样虚伪,假模假样的说什么‘我倒是没什么’?还非得要把这事推到林昭仪身上?”
萧清音还真没见过宋晚玉这样胡搅蛮缠的说话方式,咬了咬牙,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处辩起——倘她说她不走,那宋晚玉只需要接着劝林昭仪就是,林昭仪原就是个性子软弱的,多半也是不敢一人走的;倘她说她要走,那宋晚玉就能揪着她前头的话讽刺她‘假模假样’........
萧清音没了声音,伏案哭泣的林昭仪反到是抬起了头,一张娇美的脸上还凝着泪珠儿,如梨花带雨,更见娇艳。她一面拭泪,一面道:“公主看不惯我们,直说便是,何必要这样冷嘲热讽?!”
说着,林昭仪还伸手去拉萧清音,又气又恼的模样:“先是秦王,再是公主.....左右这里也没人把我们,把圣人手谕放在眼里,倒不如早些叫我们回长安,也省得在这儿碍了秦王与公主的眼。”
林昭仪说的痛快,便是萧清音听着也觉痛快,几乎就想这么抬步走人了——反正,这般回了长安,去天子跟前告上一状,秦王与宋晚玉也未必能得着什么好处。
只是,宋晚玉却又伸手拽住了林昭仪的袖子。
林昭仪适才这般作态,一半是气恼的,一半也是佯装出来的,此时见着宋晚玉伸手拉她,心下不由也有些得意:说到底,这事儿是秦王没理,便是公主也说不了什么,还不是要与她们低头,求她们留下?
当然,她这回从长安来洛阳,一路上实是吃了许多的苦头,若是空手回去,她自己都觉不值。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留下来,好好的在洛阳宫库里搜罗一番,这样才不算亏了。
这么想着,林昭仪下颔微抬,下意识的显出几分倨傲与冷淡来。她看了眼宋晚玉,姿态尤显得清高,淡淡道:“公主这又是做什么?”
宋晚玉却对她笑了笑:“我是说,便是要走也不急在一时。我瞧那些宫人还没把东西收拾好呢.......再说,这么些东西,总得叫人多备些车马才好装上,一起带去长安。”
宋晚玉这话说的不疾不徐,实是出乎了林昭仪的预料——她原以为宋晚玉会放低身段与她低头,会求她留下,怎知道宋晚玉说的居然是这个.......
林昭仪脸色微变,看着宋晚玉,心下难免怀疑宋晚玉这是在故作姿态,故意拖延时间。于是,林昭仪便端出更加强硬的态度,冷声道:“这就不必公主操心了。我既是要走,多带些东西,少带些东西,也没什么。”
闻言,宋晚玉便松开了抓着林昭仪袖子的手,眨巴了下眼睛:“倒也对。”
说罢,她索性在坐榻边坐下,再不多说,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林昭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试探着拉住萧清音的手,抬步往外走。
宋晚玉居然真就由着她走,没拦着,只是特意说了一句:“对了,现下天都黑了,你们要是这会儿启程回长安,记得叫侍卫们警醒些,万事小心为上。如今河南一带方才安定了些,洛阳城这里有二兄镇着倒也还好,其他地方指不定还有流民、贼党乱兵什么的到处流窜。你们两人毕竟是天子妃嫔,若是落到那些人手里,唉........”
宋晚玉没把话说完,只是言外之意却是极明显的。
甚至,她还故意的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直叹得林昭仪一颗心都微微发颤:是啊,现下河南才刚打下来呢,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遇着什么乱兵或是流民?虽说她们一行都有侍卫护驾,可若有万一呢?她和萧清音到底只是弱质女流,落在人手里,轻则失了名节,重则没了性命,这可不是玩笑的.........
这,这可不成!
林昭仪越想越怕,娇媚的脸容微微发白,脚下一顿,一时间都顾不得与人使气了,心里已是打起了退堂鼓。
萧清音在旁看着,便知道林昭仪这是打了退堂鼓,心下暗恼:真真是个愚钝软弱的,居然就被人三言两语的给吓住了。
虽萧清音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头,可林昭仪这帮不中用,她也只得主动开口:“公主说笑了,如今河南河北的贼首都已投降,秦王威名远扬,各处都有将领镇守安抚,哪儿来的流民乱兵?公主这般说,岂不是在质疑秦王失职?”
萧清音到底出身不凡,见识也多,此时说起这些来也是慢条斯理,仿佛玩笑一般的,实际上却将宋晚玉适才那话的矛头都指向了宋晚玉与秦王。
宋晚玉只端坐着,面上淡淡,看着萧清音的眸光却是冷冷的。
萧清音却是微微一笑,徐徐然的转了口,安抚站在自己身边的林昭仪:“当然,我倒觉得,以秦王之能,如今河南各处多半已是太平了——我们这一路过来,不也什么都没看见?便是真有什么流民乱兵,肯定也是不成气候的,说不得就是藏在山里头称大王的土匪马贼一类,乌合之众,必不是随行侍卫的一合之敌。”
林昭仪听着这话,倒也微微宽心。
宋晚玉也笑着点头:“德妃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如今这些事都是二兄管着,德妃与我也都不知具体情况,都是自己想当然,随口一说罢了。像乱兵流民什么的,肯定还是要先问一问二兄的。”
说着,宋晚玉抬眸去看萧清音,面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反问道:“德妃觉得呢?”
一边的林昭仪倒是没听出宋晚玉的言下之意,只是心里想着: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这天子宠妃总不好真那自己的性命去犯险吧?毕竟是事关自己的性命,林昭仪心下还是格外小心谨慎的,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林昭仪心下一定,终于还是有了决定:还是不走了。与自己这条命比起来,丢些脸面,受些委屈反倒没什么了。
毕竟,只要人活着,总能把脸面挣回来,总能把委屈还回去。
这般想着,林昭仪抬目去看萧清音,仿佛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而萧清音此时的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比起半懂不懂的林昭仪,萧清音自是听出了宋晚玉的言下之意。
宋晚玉适才说的那句“像乱兵流民什么的,肯定还是要先问一问二兄的”分明是意在威胁:毕竟,天子远在长安,现下手握大权的乃是秦王,倘若秦王真就对她们起了杀心,派人半道截杀她们,再嫁祸流民或是乱兵..........
这种事,只要秦王想做,必是能做得干干净净,让人挑不出错漏。到时候,天子或许会为了她和林昭仪这事责问秦王,可秦王才刚打下河南与河北,便是天子肯定也不能为着“区区两个妃嫔”而降罪秦王,说不得还得捏着鼻子接着赏秦王。
这般想着,萧清音心里也不由生出些微的森然寒意和惧意——虽然她总嫌林昭仪愚蠢软弱,可她也如林昭仪一般的怕死。
她自然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秦王会不会对她动手。
........
无论如何,总还是自己的性命最是要紧。
故而,眼见着林昭仪改了主意,萧清音便也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咬了咬牙,勉强挤出笑来,附和宋晚玉:“公主说的是,这事还是要听秦王的。如今洛阳方才收复,我等既是奉了圣人之命过来的,自不好在这时候给秦王添乱。”
说着,她又拉了拉林昭仪,叹气道:“林妹妹她就是小孩脾气,一时儿气火上来说了气话,你莫要当真才是!”
林昭仪也是个乖觉的,立时便顺杆下坡,点头道:“是了!我就是一时起火上来,说了气话,公主莫要当真。”
宋晚玉这才从坐榻上起来,先看了眼林昭仪,问道:“真不走了?”
林昭仪被她这般一看,鹌鹑似的缩了缩肩膀——她是真有些怕了宋晚玉,先前来洛阳的路上就被宋晚玉折腾,如今到了洛阳居然也没逃过宋晚玉的魔手!
这般想着,林昭仪心头不觉又添了几分畏惧,连忙摇拨浪鼓一般的摇着头:“不走了,不走了!”
宋晚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转头去看萧清音。
第78章 高兴就好
对上宋晚玉的目光,萧清音心头隐隐的便有些不妙的预感。
然而,宋晚玉却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反到是侧过头去与一侧的林昭仪笑了笑:“虽是气话,但林昭仪日后还是要小心些,这样的话可别再说了。你看萧德妃,她就从来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这样的,就算是有心要回长安,嘴上也要扯一句是姐妹情深、同进同出,说的好像是陪你一起回去似的。若你们真就逞一时之气回了长安,阿耶心下气恼,到时候受罪的肯定不是德妃,而是你。”
“看吧,这就是德妃的聪明之处了。”宋晚玉似笑非笑,说起话来也是意味深长,“阿耶后宫这么些人,只她得以封妃,诞下皇子,自是因为她这后宫独一份的聪明。林昭仪也该多学一学才是。”
此言一出,林昭仪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去看萧清音。
萧清音的脸色也不大好:她是真没想到宋晚玉竟是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萧清音与宋晚玉也算是相交多年,自觉还算是了解宋晚玉,以为宋晚玉这压不住火气的性子,肯定是装不出好模样,多半是要骂她几句的,说不得还要动手........要不是这么个性子,宋晚玉当初也不会当着天子的面,做出泼她鱼汤这种幼稚又恶心人的事情。
所以,宋晚玉看过来时,萧清音都已做好了被人冷嘲热讽,甚至被人打骂的准备。眼下她确实是得罪不起宋晚玉,只得碍着,可有时候迟些苦头未必就不是好事——苦肉计这样的事情,无论到何时都是管用的。
只是,宋晚玉今日仿佛改了脾气一般,竟是连句话都没与萧清音多说,反到是当着人的面,明目张胆的挑拨起林昭仪来。
偏,林昭仪本就是个愚蠢轻信的性子,要不也不会总被萧清音当木仓使,如今听了宋晚玉的话,虽并未应声,可她再转目去看萧清音时,目中神色显是有了些微的变化。
萧清音暗暗咬牙,压着火,淡声为自己辩驳:“我知道,公主与秦王一般,心下都瞧我们不起,觉得这些后宫妃嫔一个个的都是见识短浅,愚笨不堪,要不也不会这样当着我们的面,行此挑拨离间之事。只是,人各有命,公主乃天子之女,生来尊贵,我们如何能比?如我们这般的微贱之人,不过是侥幸入宫,得以侍奉天子,日夜辛勤,不敢有一日懈怠,方有今日.......”
“我们从不曾招惹公主,公主又何必非要这般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萧清音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尤其是话语之间俨然已是将两边划出了界限:她和林昭仪皆是后宫妃嫔,是“日夜辛勤,不敢有一日懈怠,方有今日”;宋晚玉就是会投胎,“生来尊贵”还瞧不起人........
这般一说,林昭仪对萧清音那点儿芥蒂与怀疑也都减轻了许多,心下更添几分亲近。
毕竟,她与萧清音才是一路的人,自不能听信宋晚玉随口挑拨的那些话。
而宋晚玉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挑拨离间——哪怕林昭仪再蠢,肯定也是知道立场的,自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宋晚玉这会儿当面说这些,她纯粹就是给萧清添个堵,恶心恶心对方,若是能因此在林昭仪心里留下些怀疑的种子,那也是好的。
故而,欣赏过萧清音转换自如的神色与声调后,宋晚玉也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林昭仪的手,这便起身要走:“算了,我就随口一说,听不听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说罢,宋晚玉抬步就走,走到殿门口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萧清音一眼。只见她眉梢微抬,眸光清澈若秋水却又带着一种摄人的光:“对了,还未来得及与你说,我今日与霍璋去了西山寺。”
萧清音心头咯噔了一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都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萧清音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从黑夜里拖出来,剥开那一层层的外皮,暴晒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这种暴露的恐慌,令她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一张脸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只能定定的看着宋晚玉。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反正都已翻了脸,知道也就知道了吧。反正,她自问已经做得够多了,称得上是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萧清音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勉强敛起神色,举重若轻的反问了一句道:“.......是吗?”
宋晚玉没有从萧清音脸上寻出一丝半点的羞愧与后悔,心下微冷,终于还是抿了抿唇,默然转身,抬步出了芳华宫。
一直等到宋晚玉离开,身影渐行渐远,林昭仪方才好奇的问了一句:“适才公主说的那什么‘西山寺’,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萧清音脸容稍缓,神色温柔,随口道:“公主一向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又哪里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圣人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神佛之事还是不要看得太重得好。”
林昭仪的注意力立刻便从西山寺转到了神佛之事上,不由叹气:“是这个道理!我来洛阳前还叫人找人算了一卦,都说此行必能遂心如意,我这才欢欢喜喜的来了。谁知道,唉......谁知道秦王和公主都是这么个性子!一路上吃了这么些苦头且不提,如今还不能去库里拿东西,连回长安都可能路上遇险......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