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也听人说那蒙古好像又有个什么新的氏族突然冒了出来,厉害非常。”老妪苦思冥想,“好像是唤作什么…乞颜……”
锦甯轻声重复了句,“乞颜?”
老妪费力思索着,点点头,“对,对,就是唤作乞颜,说是原本还威胁了科尔沁氏一族的地位,不过现今已经联手共同抵御外敌了。”她忿忿骂道,“我呸!当初那乞颜氏便应当铲除科尔沁氏!看那些心肝黑的狗东西还敢突然倒打一耙!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锦甯只淡淡笑了笑,白嬷嬷听那老妪越骂越难听,嘴里没个干净,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虞,呵斥着制止。
那老妪察觉到自己嘴里说了什么当下腿软得跪下求饶,抖得跟筛子似的,“贵人饶命!老妇…老妇……”
白嬷嬷望着锦甯,后者抬了抬手温声道,“无碍的。”
左右她也已经知道想要确认的事了。
乞颜……
锦甯眯着眼望向窗外,雨势转小,稀稀拉拉得自乌黑的阴云中掉落一滴一滴的水珠。
她向来喜读书,无论是正史、女戒、甚至杂学都有涉及,也因此知道许些旁人鲜少听闻的。
乞颜乃是蒙古族部落的始祖之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氏族不断扩大,也因此乃蒙古氏族中人数最多,最古老的姓氏。
换而言之,这是最平常的蒙古氏族,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
待回到驿站,珠忆去打水沐浴,宝念忙着收拾着行囊,白嬷嬷便跪坐着替主子揉捏腿脚。
“嬷嬷可知,十年前有个京城蒋氏?”
白嬷嬷捶腿的动作放缓,声音放得极低,“奴婢知晓,在逐放之前,原本的那位蒋大人是参知政事,在那之后皇上便废除了此官。”
锦甯轻笑,“参知政事为副丞相,原本便是为的削弱相权,增大皇权,皇帝为何要废除?”末了她又自问自答道,“自然是因此官爵无用了,原本想的是牵制世家朝廷而利于己,未曾想赋予参知政事那般大的权利,最终却无法为自己所用,所控。既是无用的威胁,再好,那便也除了。”
“嬷嬷说,本宫道的可对?”
白嬷嬷恭谨低声道,“殿下说的自然是对的。”
锦甯像是被逗笑了,“所以先头那个蒋大人,公正,清廉,满门忠烈……却因皇帝私心无辜被诛九族,只余老孺——且还是上了年纪的女眷与三岁下的孩童。”
白嬷嬷一愣,然后瞳孔微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殿下难不成是怀疑那乞颜氏是……”
“非也。”锦甯见原本打点银票的宝念也望了来,低眉垂眼,“本宫笃定。”
二人满头雾水,不知那两件事怎么便被无缘无故扯上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宝念疑道,“殿下何处此言?莫不是单单因那蒋湘元……”
锦甯但笑不答,故弄玄虚地驴头不对马嘴,“太过巧了。”
见二人愈加迷糊,她方捂着嘴轻轻娇笑了起来,“不知嬷嬷可曾听宝念那丫头讲过,本宫先前在皇帝为蒙古办的接风宴上瞧见了个有趣的宫人,唤作茯薏。”
茯薏,拂意。
拂意…拂意……
不便是拂彻圣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努力走在完结不远的道路上
我要怒推一部韩剧:浪客行!!!真的好看我的天啊!男女主和剧情都绝了
明天开学 今天也是作业一笔没动的最后一天呢
累了 我累了
第135章 暗动
锦甯所在的第二波队伍到达驻扎地时已入了十二月, 大珝连连告捷,其实也并非多意外的事,大珝的士兵比蒙古多了整整一倍人数, 若是这样还赢不了也枉为称霸四方的第一大国了。
可虽说胜报连连传出,姒琹赟的面色却从未轻松过, 最大的缘由还是在于蒙古的战术, 可谓是将“田忌赛马”的妙招贯彻得淋漓尽致。
每每对上大珝人数最多, 或最是勇猛精良, 或是由算无遗策布蜀出精妙无缺战术的姒琹赟亲率的队伍时,对方总是开了天眼一般未卜先知, 准确地将最次的队伍布军敌上, 老孺病残都有,就是单单用来送死的,队伍虽烂, 可却使用了人海战术冲锋, 硬生生拖着大珝精锐。
而与此同时, 蒙古的精兵则直面迎上大珝的平庸兵队, 蒙古的泛泛之辈则对上了大珝最次的一等, 一连数战,大队虽说被大珝逼得节节退败,旁的两队却一连又拿下了大珝不少疆土城池,虽说都是蚂蚁肉的丁点儿小,可几日十几日叠加起来,便又是个恐怖的数量。
换句话说, 蒙古的深入虽被逼得渐渐出了大珝的内腹,却如同小口啃食的虫儿一般,一步步扩大了范围。
浅,却广。
这于大珝而言自然不是个好消息。
锦甯端着食盒拉开骠骑将军的帅帐,姒琹赟正拿着狼毫立在挂于墙上的巨大舆图前,图画得极其清晰,不止要塞疆土,甚至连城镇小溪都描绘得清清楚楚,可见一斑。
帐篷内的侍卫见了忙作揖,悄悄离开了。
“丞烜。”锦甯挥了挥手让宝念珠忆下去,在他身后的矮几上放下食盒,“我听闻你今日未用早膳。”
“甯儿。”姒琹赟转身叹了口气,放下狼毫,“胜芳还是舜兴去偷偷同你传话了?”
哪用得着传话,她自是一猜便知。
锦甯从食盒中端出银耳莲子羹,汤羹熬得细腻软糯,淡黄的银耳柔软得浮在浓稠的羹中,点缀着几粒半开的莹白莲子,是她今日口馋白嬷嬷特意熬制的,锦甯吃不下,有多的便送了来。
若是在驻扎地的待遇,虽说不比京城王府,却与那驿站酒馆相较半点不差,丫鬟婆子前扑后拥得簇着,膳食也有专门的厨娘备着,若是口挑还能差人自己下小灶,比之京城的浮躁忙碌更是别有安逸风味,左右战火也烧不到驻扎地来。
虽说唯一差的便是不能每日沐浴,锦甯平素里在沐浴上奢侈惯了,可在帐篷里自然没那样的好条件,不过倒是可每日用沾湿了的巾帕拭擦净身,习惯了也算是相差不离了。
不过这样的待遇自然不是人人都有,无非是因为那“权贵”二字。
正一品甯和郡主,纵使人知道了又哪里敢说些什么?这世上阶级比命大,那些甘于位下跪上的人们不是不敢,而是真真正正,由衷而诚心得以为,郡主殿下是至高无上的,那些优待、奢靡都是理所应当的。
更遑论还是个见人便带三分笑,温柔宽和得令人受宠若惊的主子。
皇权的种子在人们心头上深深得扎根埋下,早已在全身上下都发芽,长出枝叶,贯彻进每一丝肉里,每一个角落。
因此敢于挑战权力顶峰威严,甚至威胁动摇到了皇权的姒琹赟,于锦甯看来,着实是个天下难得的人物。
“你昨日没用早膳,前日胃口不佳,今日如何我还不知?”锦甯轻颦着眉,端着温热的银耳羹走至姒琹赟近前,舀了一小勺就着喂他,见他仍无甚食欲便将小碗放下了,“可是蒙古又闹出了什么棘手的?”
便是蒙古现在用的田忌赛马这一招,假以时日定当撑不下去,毕竟人数是有限的,兵力也是稀缺的,若要硬拼硬抗,虽说是恶心了大珝也拖下了一段时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必败。
虽说那时身为主帅的姒琹赟面上也不大会好看就是了。
“不过丞烜何须忧心。”锦甯微仰着头宽慰,波光盈盈的眼眸乌亮得像颗西域进贡的黑珍珠,姒琹赟心头软得厉害。
她神色笃定,细细分析道,“蒙古自不是傻的,博迪阿拉克汗也定不会放任蒙古陷入劣势,因此最上策自然是见好就收,现下对大珝而言不过略伤皮毛,皇上若是不管他们便能得数不尽的好处,如何不好?想必再过些时日便会收兵罢。”
收兵?
姒琹赟的面色在那一刻极其嘲弄,“收兵绝对不可能。”
锦甯深谙话术,可谓是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姒琹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完全不着痕迹的刻意引导,便缓缓吐出几字,“他们的目的是杀我,怎么可能呢。”
姒琹赟话中的意味,自然指的不是在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单单对他这个人的杀意。
“什么?”锦甯听出他口气中的不对劲,握紧他的手臂,“丞烜此言何解。”
姒琹赟攥了下拳头,又缓缓放开,“要杀我的自然不只博迪阿拉克,还有皇兄,甚至九年多…十年前的父皇。”
他终于说出口了。
锦甯动了动睫羽,这席话过后,于她而言,事情便会好办数倍。
姒琹赟垂眸看了眼锦甯猛然收缩的瞳孔,目光划向一旁半凉的银耳莲子羹,“此事我原本不该瞒你,只是怕你知晓后便会被牵连进来。”
他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青丝,自来了蒙古后,她的长发只简洁得被几支簪子挽起成发髻,“我的生母辰妃乃先帝宠妃,她是前朝皇室遗孤,当时前朝仅剩下的两人便是她与我尚年幼的舅父。我的舅父你应当知晓,便是延休。说来乱了辈分,我与他年纪相仿,便向来以兄弟相处。”
“不过,母妃在我幼时便去世了。”姒琹赟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父皇根本不爱她,册封她为妃也便只是为了名声罢了,善待前朝遗孤,可算得上是一世圣名,何乐而不为呢。可没曾想在一日宠幸我母妃后疏忽了几日才送去‘补药’,她便有孕了。前头既在众目睽睽下立了牌坊,自然不能让她肚子中的子嗣出事,便是那次有了我。”
“母妃在我出生不久后便过世了,而延休…他在幼时便在先皇令下成了阉人。先帝能留他养他甚至赐他官职,可唯独不会养虎为患,所有他决不能留有子嗣。”
锦甯眉心动了动,划过几分令人看不懂的细微神色。
“父皇待我一向极好,些许是因为我自小便显露出的智慧,些许是因为要面上做样子挂念着我。”姒琹赟突然顿了下,眼眸懈怠得敛了敛,显出几分疲态,“不过这些在大约是十年之前,突然变了。”
姒琹赟察觉到手臂上的钳制松开了,接着手上便覆盖了一层柔软的温热,他心头也发暖,“其实也谈不上突然,不过是我总刻意逃着避着,那一日便突然到来了罢。”
“母族的事我自幼便知晓,对先帝与皇帝……也便是父皇与当年的三皇兄,更是敬畏而向来谨言慎语不敢造次。不过当时我到底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敬畏归敬畏,全身上下也具是力气,好像用不光似的。”
他说着轻笑了一声,以诙谐打趣的口吻道,“我那时文武双全的厉害可是鼎鼎有名,不知勾了多少家姑娘的芳心呢,便是出征凯旋而归都有大胆的姑娘向我怀中丢手绢。”
锦甯却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晃了晃他的手,“现在也是鼎鼎有名的。”
姒琹赟愣了下,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满眼的笑意。
“父皇当时也好像完全不介怀我的出身,甚至曾有意无意向我透露,想立我为太子。不过当时三皇兄好像知晓了还是怎么,那日开始便疏远我了。”
“我倒是并不大在意。皇位,那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毕竟我的母妃可是前朝遗孤啊,我虽心有不甘,却也早早认了命,便做个闲散王爷好了。可那是皇位啊……”姒琹赟深深地吐了口气,喟叹道,“哪个皇室,对那个位子又没有妄想呢。”
“而之后与蒙古一战是个立功的好机会,父皇竟然没将这个机会给一向被众人视作太子的三皇兄,而是给了我。我自然喜不自胜地去了…没曾想……”
他话锋一转,眼睛垂向一旁,直直地看着空地,目光凝成一条线,“父皇并非是想让我立功,而是想除掉我。因为我挡了三皇兄的路了。”
“父皇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不让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的理由。也是,毕竟是好酒好肉护着长大的‘好名声’,何必忍了几十年却忍不了一时呢。于是他就选择了与蒙古的战争。”
“那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战争,一切不过是为了杀死我,而做的大费周章、血流成河的一场戏罢了。”姒琹赟的眼眸在那一刻冷得惊人,“父皇早年于博迪阿拉克有救命之恩,博迪阿拉克根本不是什么敌人,而是最受父皇信赖的挚友、臣下。”
“我被背腹受敌,当时几乎只吊着一口气逃到菩提寺,走运被人救下。”姒琹赟说这话时望了眼锦甯,不过后者显然是全然不知事的模样,他倒也不在意,她不记事便是再好不过,被牵扯的越少越好。
“父皇以为我死了,便让博迪阿拉克假模假样挣扎几下,故作不敌撤了兵,殊不知我还留着半条命回了驻扎地。那时刚刚撤兵,我一回去便得了众人欢呼,他们当我是大英雄,以为博迪阿拉克是被我击退的。父皇想必气愤极了,没想到我不仅活着,还歪打正着落了个美名。”
“不过他只以为我苟延残喘得侥幸留了条命,以为我对他和博迪阿拉克的计策一无所知。并不知晓我被称作不测之智绝非夸大,待将前前后后都联系起来,我几乎轻而易举便得知了一切。”
锦甯握紧了他的手,眸中复杂心疼得厉害,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发觉现下的言语都不足安慰他当时的绝望。
姒琹赟笑了笑,倒是反过来安抚她,“无碍的,父皇当年要杀我,所以……”所以他死了。
“皇兄现在要杀我……”他顿了顿,又温厚地开口道,“必定是和博迪阿拉克联手了。当年他对父皇的打算一无所知,甚至还心怀怨怼,也是可惜了父皇一片赤诚的爱子之心…而现下,怕是察觉了什么,或是父皇当年留下了什么,才会找到博迪阿拉克。这也大抵是为何,他们能未卜先知一般使用那下三滥的招数了。”队伍里有他们的人,母庸质疑。
又是和十年前一样的路数啊。
姒琹赟勾起嘴角。
因此博迪阿拉克是不会收兵的。因为他根本不是为了掠夺,姒琹灏也心知肚明,因此才会如此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