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锦垣却越发狂躁了起来,他双眼通红,不知是怒的还是恼的,“蒙古节节退败,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威胁,镇压,奇袭……什么都好——把阿姐救出来啊!”
舜兴皱了皱眉,他跟着姒琹赟十余年,对那事也知晓不少,终于忍不住为主子说话,“世子,王爷自然也有难处,他……”
“他能有什么难处?!”禾锦垣冷冷地直视姒琹赟,“当日我把阿姐亲自送到你忈王府,你便是这般待她的?竟连护住她都做不到!”
这话完全戳中了姒琹赟的痛脚,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来,尤其是面对她的亲弟。
“禾锦华扰乱军纪,擅自偷混入战场,不甚身亡。”姒琹赟忽然瞥了眼舜兴,淡淡道,“你去处理一下。”
他轻轻呵了口凉气,待后者会意地退出帅帐后才抬眸望向禾锦垣,“此事是本王之过,甯儿她…”他垂了垂眼,“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禾锦垣双手攥得青筋暴起,“无性命之虞?!无性命之忧便足矣了吗?那蒙古人粗野蛮横,谁也不知道阿姐会——”他突然哑了声,再不敢说下去。
“该死!”他沉沉喘着气,心中惊惶得如一股气满头乱撞,一时间找不准思绪。
姒琹赟却骤然眉心一跳,忽而深深地望了一眼禾锦垣。
他如今的身影,仿佛和那日夜里的自己重合了,很像很像。
“禾世子。”姒琹赟突然开口,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不如你我来做个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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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甯是在翌日被苏赫巴鲁绑了手压出门的,她直接被一路带到了蒙古的皇宫外,周围布满了蒙古士兵,似乎在等什么人。
苏赫巴鲁瞧出她的不解,俯身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你说的那个男子…一会就来了。”
锦甯呼吸一窒,漂亮如点漆的瞳仁中清晰倒映出森严戒备的蒙古战士,显露出不可置信的愕然。
苏赫巴鲁似乎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刻意慢悠悠道,“对,一个人。”
锦甯瞳孔猛地一缩,可不待她开口说话,苏赫巴鲁便突然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她的嘴忽然便被绑住,背脊被用力向下一压,双手被人大力钳制住,手腕几乎已经有了烧烧的疼。
“该死的大珝人!”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愤怒地响起,带着难掩的几分强撑与滔天恨意,“一会儿便把你们都杀死!”
这人的身份不难猜出,下一代的可汗莫日根,博迪阿拉克的长子,骁勇善战。
锦甯微微垂着眼,琢磨起莫日根话中透露出的意味,心中已猜出个大概。
不出多久,马蹄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周围蒙古士兵的动作突然一变,锋利的长矛□□冰冷地竖了起来,对准他们的敌人。
片刻后,锦甯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身驾马冲了过来,近看才能看清他身前还坐了一个人,被长剑架了脖子,脸上无一丝血色,正是蒙古大汗。
二人显然是才从战场上下来,姒琹赟还身着银甲,而博迪阿拉克则被人扒去了防护的盔甲绑上了嘴,随意套了一件外衫,在寒冬里瑟瑟发抖,想来为的便是方便被人拿捏。
“大汗!”
姒琹赟压着博迪阿拉克翻身下马,“人我带来了。”
他的剑依旧纹丝不动地架在博迪阿拉克脖子上,面无表情,“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这几次都特别晚,对不起我的宝贝们qaq
我会努力调整回去的呜呜呜
第142章 片甲不留
“姒琹赟——”
莫日根咬牙切齿, 别扭地咬着这于他而言格外拗口的名字, 眼神恨不得能剐下他肉来, “你当这还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大汗还在你手上,当然是你先放人!”
姒琹赟不耐烦地轻笑一声, 手腕微转, 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长剑贴近博迪阿拉克的喉咙, 不到半寸的距离,吓得博迪阿拉克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嗝,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莫日根瞳孔微缩, 愤怒地喘着气大骂,“无耻的卑鄙小人!你若是敢伤了可汗一根毫毛, 我莫日根发誓你走不出一尺便会死在我大蒙古帝国最勇猛的弓箭手的利箭下!连同你的女人一起!”
姒琹赟面上依旧是毫无波澜,连手中握着的剑都纹丝未动, “莫日根, 你这话说的不对。论卑鄙无耻,谁又抵得上你蒙古?”
他轻飘飘向下斜瞥了一眼抖得活像个筛子的博迪阿拉克,话中意有所指,可惜莫日根却显然摸不着头脑, 他暴躁地破口大骂, “你住口!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我蒙古的战士一向堂堂正正,如何能和你这等使出奸计的小人相比?!”
姒琹赟见状细微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将目光从博迪阿拉克身上转了一圈,后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颤抖着唔唔叫着。
莫日根是从来藏不住情绪的性子,单看他的勃然大怒与对大珝的愤恨,显然,博迪阿拉克并未将他同大珝皇帝,亦或者说是同姒琹灏勾结的阴私曝露给他的儿子,或许是时候未到的原因,也些许是他还并未选出继承大汗这个位子最合适的那个,毕竟…这可以算是蒙古皇室中最为举足轻重的秘密,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可随意托付。
他将目光从因被挟持而显得恐惧懦弱的尊贵的蒙古可汗身上移开。
当真是个重情的人……
姒琹赟百无聊赖地心中感慨了一句,不过这又与他何干。
至多是少一个人不知此事,那于他便更容易了不少。
“擒贼先擒王,想必你不会不知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既然莫日根对此事一概不知,姒琹赟自然便顺水推舟接了话,“再者…堂堂正正?”他哼笑,“现在你手中的人质,不是本王王妃又是谁?怎么,这便是所谓的堂堂正正?”
莫日根恼羞成怒,“住口!住口!”他被姒琹赟激得整张脸连同脖子耳朵都烧得通红,话却下意识地卡在了嗓子眼儿,无处反驳。
从可汗下令要掳来甯和郡主当人质时他便第一个出声反对,他莫日根是刚正不阿的勇士,从不屑于这等下作卑贱的手段,更遑论对方还是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妇人家。
他根本不知晓博迪阿拉克同姒琹灏的勾结,又哪里懂得其中的弯弯道道,在得知博迪阿拉克对锦甯做的事后更是失望难耐,若单是俘虏便罢,可偏偏大汗还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不光彩之事……这也是锦甯这么些天在蒙古皇宫待着却从未见过莫日根一面的原因。
莫日根自命在此事上他也称得上一句光明磊落,可如今大汗被敌方挟持,唯一的办法便是和对方达成协作交换人质,他不禁低头看了眼此刻被自己牢牢钳制的女子,面对姒琹赟的嘲讽一时竟羞愧得哑口无言。
他虽说略有城府却算不上通话术,殊不知对方此言哪里单单是为了讽刺,姒琹赟正是察觉了莫日根不知姒琹灏与博迪阿拉克的关系才改变了策略。
莫日根既不知此事那自然也没有不得微及锦甯性命的顾虑,情急之下谁知道会动手做出什么事来,最坏的结果怕是锦甯恐有性命之虞,而姒琹赟这一席冷嘲热讽过后,只要他不被杀死,便是莫日根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蒙古的脸面考虑,至少绝不会伤及她性命。
“怎么?说不出话了?”姒琹赟抬高声音,以一种高高在上地神态睥睨他,“本王可算是堂堂正正从战场上的博弈中‘请’来了可汗,以此来做交换把事先不打招呼便被你等无礼带走的王妃接回去,可有一事当得上你扣下那卑鄙无耻的大帽子?”
他这话说得可谓是风雅至极,可那显而易见的反讽却仿佛一个大巴掌甩在蒙古的颜面上,话里话外的意味使得莫日根心头怒火狂烧,在场听得懂大珝文字的几位蒙古皇室则脸色陡然不好看了起来,却被极力压抑着愤怒的莫日根抬手制止了将要发泄的举动。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却暗暗惊疑不定,身为可汗长子,对博迪阿拉克的了解只多不少,要知晓蒙古一向奉实力为尊,和大珝皇帝任凭风浪起也高高隐于安全的幕帘后稳坐钓鱼台不同,蒙古皇帝以武服人自然需做好表率。
但人哪里又不会贪生怕死呢?博迪阿拉克也是怕的。若不是为了稳住屁股底下这个蒙古可汗的位子,他哪里会愿意上危险的战场涉险?便是如此,他这位父亲也从不到危险的最前线去,而是一向老老实实待在蒙古大军后方坐镇,身边还严密地围了近百精兵守着,只要蒙古一显露弱势,便立刻在护卫下撤退离开。
莫日根虽对此不满已久,却也不得不“夸”上一句此番严密的保护当真算得上固若金汤,可这般万无一失的防守,又怎会轻而易举便被人捉拿?
可他如今却没有太多时间犹豫,窸窸窣窣的马蹄声隐约传进耳中,他顾不得思虑态度便直接粗鲁地抓着锦甯的后襟,一把将她原先被迫弯下的背脊提起来,“我可不是在跟你好好打商量!你女人如今在我蒙古手上,若不想让她吃些什么苦头,便先将大汗放了!”
姒琹赟眸光凝在锦甯脸上,在确认她并无大碍后心中微微松了松,“莫日根,你我如今皆是互不相让,何不定一个时辰,同时放人如何?”
“你少糊弄我!”莫日根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不便是刻意拖延等援兵来救助?!可你如今全然深陷我蒙古的包围之中,你以为你逃得出去?”
确实。
虽说先前达成的协议是他只身一人带着可汗前来以人赎人,可莫日根也没有天真到那等地步,便当真认为他傻愣愣一个人来送死了,大珝的军队是铁定会跟来的,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到。
这般想着,那马蹄声愈发显现了起来,震得地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莫日根面色微沉,不过他原本的打算便是趁着姒琹赟独身前来的薄弱之势将可汗赎回来,从未想过这般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都是聪明人,他知晓的姒琹赟既答应了便是默许的意思,又如何不知莫日根如今的话不过是逞强,无非是暗示他快些放人。
博迪阿拉克闻言却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发出奇怪地唔唔声,似乎奋力想要传达什么信息,却被绑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姒琹赟瞥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弯,“莫日根,你若是不信,不若你我现下便倒数三息,一道放人,如何?”
可惜,这人他是铁定不会先放的,他是痴傻了才会做那没脑子的事?博迪阿拉克可是现如今唯一牵制着蒙古的东西,也是“身处弱势”的他唯一的筹码。
双方僵持着,谁都不愿先松手放人,此时比得自然是谁更“狠心”。
在此事上论心狠,姒琹赟自然是比不过毫不在意博迪阿拉克生死,甚至喜闻乐见的莫日根。
莫日根紧了紧微带汗渍的手,同意,还是…拒绝。
父亲那个位子,他当然是想要的。
他眸中迟疑地闪过几分纠结的神色。
半晌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地响起,莫日根思衬片刻,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好,便以鼓声起数。”说着抬手示意。
他想要可汗的位子,不是不可名不正,却不能言不顺。
蒙古的鼓手忙不迭举起鼓槌,重重三下锤打在磨盘似的黑牛皮鼓面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镗镗镗——”
姒琹赟与莫日根约莫隔着二十余尺,具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在第三声鼓响时开口,“三——”
“二——”
声势浩荡的马蹄声已在众人耳畔响起,压过了鼓声的回音,莫日根清楚看到了自姒琹赟后方狂奔来的千军万马,马蹄掀起的尘土飞扬着,晕染出了一团黄土风沙在半空弥漫。
“一——”
二人对视,下一刻便同时利索地放人。
正当莫日根的手离开推着锦甯的后背,他倏尔间异常清晰地注意到向自己方向扑来的博迪阿拉克眸中放大的恐惧,那股绝望的惊悸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他心头突然一跳,说不出的不祥之感几乎要涌出喉咙。
他突然察觉到那丝莫名怪异的违和——姒琹赟状似抓着博迪阿拉克后背的那只手竟从未露出来过,而可汗那勉强蔽体的宽大衣衫竟严严实实裹住了脖子!
“等——”
他话未出口,随着博迪阿拉克的接近,方才未察觉的东西突然便看得一清二楚——一根金丝!分明有一根不算极细的丝线自姒琹赟的手连着可汗的脖颈,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地闪耀着微微金光!
下一刻,殷红的鲜血便忽然在他眼前喷洒,温热的血渍溅了几滴到他脸上,面前父亲的脑袋突然从脖子上突兀地掉了下去,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莫日根眼神呆愣,注意到方才猛地跑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接住的姒琹赟毫不停顿便抱紧她转身,牢牢地将女人护在了怀中,喷溅的血红便全然沾染上他的盔甲。
死…死了?
博迪阿拉克的子女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滚到地上的脑袋。
……
气氛登时停滞了一瞬,莫日根的眼睛一直怔愣愣地直视前方,原本静止的画面突然有了动静,眼见姒琹赟已经带着人翻身上马要突出重围,他倏地便回了神,咆哮着出声,“给我杀死他们!为可汗报仇!”
他暴怒地吐出嘶哑的蒙古语,一动不动的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鼓噪而起,喧闹着嚎叫着向他们挥舞起锋利的武器。
“杀——”
“啊啊啊——”
可大珝的军队已然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姒琹赟又武艺高超,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势逃了出去。
“给我把他们全都杀死!杀得片甲不留!”莫日根骑上马大喊,勃然大怒使得他整个脖颈的青筋暴出,瞧着甚是可怖,“这是我们蒙古国!我们的援兵伙伴数不胜数!哪怕同归于尽我们也要将大珝的孽种全部杀死!上啊!”
莫日根将蒙古的士气与愤怒鼓舞地愈加高涨,可正当他提着长矛驾马上前,却突然发现对方的领头几人是分外熟悉的脸孔,还不待他出声质问,便看见敌方的军中突然高高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上头的图腾与文字都是随便一个蒙古将士可如数家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