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她的密友郑夫人,说想让自家女儿和清枚一起去女学,名都报上了,硬让老夫人给拦下来了。现在倒好,郑家两个闺女都定了亲,而她的闺女,明明不差什么,却还没着落呢。
再说,改来改去,还不是为了大房。
罗妈妈觑着汪氏脸色不好看,怕母女两个一时说不对付,再吵起来,于是上前一步笑道:“姑娘家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说,老婆子厚着脸皮插句嘴,这个萧世子呀,真是一表人才,刚才他进门出门,一群丫鬟媳妇们躲在那里看呢。有几个年纪大些的,说起六七年前,萧世子在京城的名声可了不得,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一门双绝,就是说他家的两个儿子。”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顾清枚神色,虽然还是气鼓鼓的坐在那里,可是却是在认真听着。
汪氏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那有什么用?人家是来相看大姑娘的。”
罗妈妈道:“唉,说句不中听的话,这老夫人的心,也忒偏了。”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汪氏心坎里,明明都是嫡子,可她嫁的老二顾云柏,不能继承爵位也就算了,老夫人为了把持家里钱财,硬是不让庶出的老三插手一点家务事儿,于是二房见天儿的为了俗务奔忙,而府里管家的又是大嫂,忙来忙去都是为了别人,她男人一把岁数了,还只是个秀才,连个虚职都没有,只能靠大房生活。
老夫人嘴上还老说自己疼小儿子,虚伪至极!
“哼……人在做,天在看,老夫人虽然这般偏心,可大房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汪氏的语气恨意满满。
这是她头一回在女儿面前说这样的话,顾清枚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只是想想这一个多月,自己连家门也没出过,生怕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拽到脸上,这还不是大房的事情闹得,她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
如今,事情还没完全平息,大房却能和国公府相看,若顾清芜真嫁过去,那一过门说不定就是国公夫人,比之前的亲事还要好!
怎么好事儿都是她们得了,倒霉的却要大家一起承担。
“母亲别生气,这……这今日……哎,女儿也说不好,萧世子挺好的,我……我也,可是,就是大姐姐那般貌美,女儿比不过她。”顾清枚吞吞吐吐,仿佛看见一桌美味佳肴摆在面前,想吃吃不到,想放又舍不得。
汪氏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女儿家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你母亲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还有机会挣一挣,大房两个闺女,一嫡一庶,若都嫁进了国公府邸,咱们这房,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了,以后一辈子,都得看人家脸色。”
顾清枚捏紧了手心,她打小也不是不受宠爱,毕竟父亲待她还是很好的,比对她两个庶出妹妹强多了,可是在这个家里,她永远比不过顾清芜,她和顾澈是这一辈头两个孩子,生的好,父亲又是侯爷。后面的孩子再好,也不稀罕了。
比如她的弟弟顾湘,不能继承爵位,读书读好了就得两句夸奖,不好了,老夫人也不过说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兴让孩子们弄什么头悬梁锥刺股的,过得去就行了。
但是顾澈,刚会说话老夫人就带在身边教他识字,大些了侯爷为他延请名师还时常考校,后来又送到了京城最好的书院去。
她弟弟呢,什么都跟在顾澈后面,顾澈有好老师他才有,顾澈去书院他才能去书院,就像她,顾清芜的亲事排在她前面,都是人家兄妹挑剩了的!
“可是……我做不到二姐姐那样。”顾清枚是不甘心,但是她到底不是顾清芷,豁的出去。
“谁叫你去学她那么没脸没皮的手段了!”汪氏立马提高了声音,尖利的斥责了一句,拿自己和庶出的比,那可不行。
不过她很快又放缓声音道:“老夫人不是说了吗,这回要让大姑娘和萧世子好好相处一段,再谈亲事如何,既然如此,和哪个姑娘处出来感情,就不一定了。”
顾清枚抬头看着她,眼神疑惑。
汪氏站起身,把钗子插回到她的发鬓里,缓缓道:“我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糟践自己的闺女呢,只是叫你大大方方的,学学郑夫人家的素节那样稳重自信的行事。咱们不卑不亢,跟你大姐姐比一场,赢也要赢的光明正大的,才是嫡女的风范。”
“可是……”顾清枚不太相信自己能赢过顾清芜,单看容貌就差远了,“要是像今日一般,尴尬的插进去,女儿实在……”
“今日?”汪氏冷笑一下,“今日是打个照面,毕竟是正式请人家上门,咱们不好绕开老夫人去和萧家搭上线,只能忍辱!至于以后,你忘了,你大姨母的小姑子是谁?齐绣!”
不止汪氏让自己女儿和萧世子好好相处,李氏和顾老夫人也给顾清芜说了一番如何表现自己,如何抓住萧世子的心之类的劝说之辞。
当然,顾清芜那边听的更多的是,如果她和萧家婚事能成,那么笼罩在顾家姑娘头顶的阴云就散了,顾清枚,顾清莲她们,也不必再被人指点议论。
而她,被退婚的污点,也会彻底洗清。
顾侯府一门的荣辱似乎就全系在此事上了。
顾清芜足足听了两个时辰,出门的时候累的脸都白了,从昨天牡丹宴,到今天一大早从庄子里奔波回府见客。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禁跟晓月道:“我怎么感觉,做错事儿的似乎成了我呢?”
晓月低声笑道:“姑娘想多啦,老夫人和夫人也是心急,再者,婢子瞧着,这萧世子的确是好。”
“那若是我不能……”顾清芜顿住,本想说不能抓住萧世子的心,但是这种话以前从没说过,她有点难以启齿,“不能和萧家成了,就真是顾家的罪人了。”
“姑娘这么漂亮,怎么不成?”
顾清芜道:“以前我也是这样,可不还是被退婚了吗?”
“那是二姑娘不要脸,硬抢的!”
“不。能抢走的,说明心从来不在我身上。”
晓月一噎,这要说张钰的心在顾清芜身上,也的确不是。
顾清芜最近常常想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现在萧家的事情就在眼前了,她的疑问变得明确了起来,那就是——怎么能让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上自己?
虽然刚才顾老夫人和李氏长篇大论了一番,但是她们完全没有涉及到这个根本问题,甚至想想后院里几个老姨娘,还有关在柴房的柳姨娘,最近关门闭户过日子的邱姨娘,白姨娘还有那几个通房,顾清芜认为她们肯定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有一个人可以求助了——谭太妃!
其实顾清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分辨,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全心全意喜欢爱另一个人。不管是顾侯对李氏,还是姨娘通房们,他的眼神里全都没有太上皇看谭太妃的时候,那种既有纵容,又有欣赏,还有全副身心都投入进去的专注。
顾侯对李氏,有尊敬,有看重;对姨娘们则是跟养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高兴了去看看,不高兴了一脚踢开。至于他的全心全意,恐怕就是做官和顾家家族。
想到这里,顾清芜停住了脚步,怔怔的发起了呆。
晓月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姑娘怎么了?出什么神?”
顾清芜道:“你去前院看看,大哥哥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请他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晓月应声去了,不多时,两个人一起到了明月阁。顾澈知道妹妹今日回了,所以特意早早从书院出来了。
兄妹两个有小一个月没见了,见了面先彼此问候了一下,又说了些琐事,顾澈最近也不想回家,看见家里给顾清芷办喜事心烦,于是在书院里苦读准备明年会试。
听说他一会儿又要走,顾清芜想了想,便直言问道:“哥哥,我有个问题问你。”
“可是问萧世子?”自从知道了萧家的事情,他已经去打听了。正想说给她听,不想顾清芜摇了摇头。
“我是想问你,你打小刻苦读书,考科举,是为什么?”
顾澈一愣,完全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个问题,他想了想,道:“还能为什么,刻苦读书是因为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嘛。至于考科举,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都是自然的事情嘛。”
“那这是你全心全意想做的事情吗?”
顾澈一乐:“自然是,而且我哪敢不全心全意?”不然祠堂的鞭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哥哥可会为了一个女子,犹如考科举,入仕为官一般,全心全意?”
顾澈更乐了,笑了一阵儿才道:“你这丫头出门一趟,回来竟然疯魔了,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你今日问我的都是人生自然之事,全心全意与否,端看是不是认真去做就是了,这样的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看来问他是问不出来什么了,顾清芜只得放弃。
等送走了他,天色也差不多暗了下来,顾清芜提起笔来,在信纸上写下了两个问题:
第一:一个人是否真的可以对另一个人全心相待;
第二:什么才是出于至诚之心的付出?
她坐在灯下,仔细的封好了信,然后叫人明日一早,送到别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手滑,把老三顾清枚打成了顾清梓。。。
也不知道这个是谁。。。
抱歉啦,前文已经抓虫了,没别的修改,不用倒回去看。
谢谢各位支持~
第19章
第二天傍晚,下人王柏回到侯府,信他是交到了,亲手递给了此前替顾清芜和谭太妃传信的别宫內监。不过他从那內监的口中得知,太上皇和谭太妃已经轻装回宫了,而且短期内不会再去别宫居住,现在别宫正在整理物品,准备送回京城。
这封信恐怕没有那么快就送到谭太妃手里,尤其是顾清芜并无品级,她不能像有品贵妇那样上折子,有专人代为传递。
顾清芜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让晓月拿了几百钱给他当辛苦钱,又装了一包点心给他带去。
王柏磨蹭着,道:“对了,今日还见着小卫公子了,他说让我给您带句话,端阳节他要随驾,若是姑娘想看龙舟,让小的提前跟他说,他给姑娘安排个前边的位置。”如今侯府下人可不敢像以前一样随意了。
“知道了。”
顾清芜听了这话,让晓月送他出去。转过头,她面前的桌子一侧放了一沓子请柬,另一侧则也是一张孤零零的请柬。
一沓子的是空白的帖子,五月底就是顾清芜的生日,而李氏今儿个白天才听说她在牡丹宴上,凭借一幅画赢得了众人赞誉的事情,立刻决定给她办生日宴——原本因为退婚,今年是不打算办了的。这些请柬就是让她邀请素日里玩儿的好的闺中密友的。
至于另一张,则是萧家送来的,说的也是大后天的端阳节的事。
京城外的陵水每年都要举办龙舟竞渡,大户人家会在河两岸扎上彩棚,前去观看。位置好的彩棚,人还能坐着把铜钱撒进陵水的龙舟里,洒得越多,意味着福气越大,因此好位置难得。萧家的位置,自然要比顾家好些。
萧家的帖子,正是邀请顾家和他们在一处观看。写帖子的是萧老夫人,邀请的是顾家众人,但是实际上是为了谁,不言自明。
晓月送了王柏出去,不多时,又抱着个筐子进来道:“姑娘,刚才出门遇见彩琪过来,说老太太让她把彩丝,艾叶和五毒符分下来,这是咱们院子的。彩琪还说,老夫人让姑娘好好扎几个漂亮的端午索,到时候送给萧家老夫人和萧世子。”
她把筐子递到顾清芜眼前,里面的丝线五彩缤纷,十分耀目。
京城流行在端阳节这日以五彩丝系臂,也叫长命缕,据说这个可以除病瘟,等下了雨或是洗澡后,抛到河里,河水就可以将瘟疫、疾病冲走,保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往年她都会和丫鬟们做一堆,除了自己系之外,还要挂在床帐上以及敬献尊长。而姑娘们也会借编端午索来比谁更心灵手巧。
“知道了,放着罢。”
第二日,早起顾清芜就和晓月晓雯开始打端午索。生日宴还有段日子,帖子的事情倒是不急。不过没想到还不到午时,宫里內监就到顾府传话,谭太妃让顾清芜进宫。
李氏带着顾清芜亲自接旨,她是如今万分感谢谭太妃,经过牡丹宴一事,外面都说顾清芜得了谭太妃的喜爱,而且她画画一事也宣扬了出去,才女名声一起,退婚的事情几乎没人提起了。
她亲自带人给她妆扮,觉着进宫也不差什么,又拿了两个编好的端午索让她带上,好送给谭太妃,临近节日,也是一份心意。至于别的礼物,太刻意反倒不好。
进了宫,跟随內监一路到了御花园,只见谭太妃正带了兰岑兰茉等几个眼熟的宫女,在御池边的树荫下坐着钓鱼,她坐在矮几子上,手边放了一个茶案,上面除了两碟点心外,还煮着一壶茶,一副闲适的模样。
见她来了,仍旧不让行礼,伸手招她过来道:“清芜快过来看,这御池的鱼儿都肥成什么样儿了,一个个都懒得游动了。”
顾清芜上前微微福身,然后从在水边探头一看,池里的锦鲤一个个体型肥硕,游动的样子懒懒的,连鱼钩都不咬。
顾清芜笑道:“娘娘好兴致,就是这鱼儿不捧场。”
“我去别宫前,这池里的鱼但凡看见个穿红衣的,都一忽而散,今日穿的是茶白色,它们也不躲了,看着连怕都不怕呢。”
谭太妃说着抖了抖鱼竿,水面激起了层层波纹,几条胖鱼一转身,水花四溅,但是很快的又围了回来。天气渐渐热了,这树荫下,连鱼儿也觉得凉爽。
兰岑身上刚好让溅了些水花,笑道:“以后它们不躲着娘娘,我可得躲着点,免得被池鱼殃及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闲聊了两句,谭太妃挥手让众人退下,让顾青芜在茶案另一侧坐下,正色问道:“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信写的没头没脑的,我想了一下,没法儿回你,还是当面问清楚罢,就把你叫来了。”
顾清芜道:“让娘娘见笑了,是回家后遇着一些事儿,心里发了感慨,有些难以决断,想了想,似乎也就娘娘可以解答一二,这才写了这封突兀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