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当然——只是,你敢吗?你可以吗?你,下的去手吗?”
女子抬手扯下自己的掐丝金珐琅半面具,露出笑容跟异于常人的犬牙——好像在无声地炫耀,以足够满足自己的虚荣与危害。
“猎鬼人杀鬼,天经地义,鬼吃人,同样如此,对吧?”
“……”青年望着她。
这只鬼又继续:“因为是本能啊。”
他想起昨夜那隐忍克制的进食,盯着她手里的金面具:“我是稀血,昨夜你早知道了。”
“是,我知道,不过不死川先生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这只可怜的鬼呢,还要眼巴巴地跑来,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忍痛吃掉你了——昨天晚上,我忍了好久啊~”
万隐迦夜是故意刺激他,她两眼清明,故意叫自己表现成对方最最厌恶的那种人,这或许是万隐迦夜另外的表示感激的方式。
可是她说着说着,那种被吸引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就真的叫万隐迦夜动了火气。
火星从她的眼仁里窜出来,尖牙通过她的思想自己生长,直到她的嘴唇一疼,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状态。
万隐迦夜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眉头皱起来,手上的金面具被她捏了个印子——掐丝金的纹理像黏土一样被摁成一坨,没了精雕细琢的流畅。
“呐,迦夜小姐啊,这些年你——”
头发挡住青年的眼睛,叫万隐迦夜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能通过紧绷的下巴来判断他的情绪尚且还在万隐迦夜的控制之中。
被金子、玉器装饰包围的女人,知罪而不知错一样,好像对方终于有了一点的反应叫她高兴。
万隐迦夜的身体前倾,继续道:“你是想问我吃了多少人吗!是很多很多很多哦——”
她对于装模作样的状态最为拿手,又不是不知道如何直击对方的底线。
“呵~”青年攥紧手里的日轮刀,袖子滑下去的一截小臂上暴起青筋血管:“为什么这么做?”
不死川抬起头,万隐迦夜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表情。
是冷若冰霜。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什么,明明是面无表情,却能看见被血液流窜而暴起的血管,就跟手上一样。
“不能笑一个?”
万隐迦夜表现地厌烦,可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她慢慢爬过去,伸手去摸青色的钢刃尖。
“不死川先生不是说了么,鬼吃人,天经地义——再者说,已经是柱级的队员的你也该知道,对于鬼来说,变强的途径不就是‘吃人’吗?”
“……”
温香软玉,他能感觉到对方冷冰冰的身体,跟苦涩的烟叶味,“迦夜小姐,我的意思是——”
“嗯?什么什么?”满目金黄,天真残忍。
“你真的——”
不死川目不斜视,他的声音很颤抖,含在喉咙里,自十五岁那一天开始,发生的所有关于鬼的战斗一帧一帧得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母亲都无法摆脱那种强大的‘本能’,更何况一个少女?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有个声音在说——
“啊,对了对了!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实弥可以告诉我呀!”
红衣女人涂着丹寇的指甲离开青色的钢刃,轻轻拍在自己伸手就能够到了青年血管上,她笑容还是甜丝丝的,可是声音却刻意压低吐在对方的耳边,暗含威胁:
“我不是说了,叫你【永远】不要再来了吗?”
不死川实弥低头,女人的脸近在咫尺,随着声音她就不再笑了,太妃糖色的眼眸掩去了所有高光。
原来如此,真的是这样,她竟然还是万隐迦夜。
“呵~”他开口:“三年前。”
声音有些意想不到地沙哑,像是被糊住了嗓子,可是不死川还是继续。
“迦夜小姐,你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天旋地转,耳鸣不聪。
磕在后脑的重感极其熟悉。
尘埃落定之时,万隐迦夜梗着脖子,指尖微微颤抖。
她的肩膀上是压着重力,男人的体重全部压在万隐小姐的身上,突如其来的钝痛产生的余波挑拨着女人的神经。
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不死川实弥这个臭东西,竟然把她摁在了地上?!
青年伏在上面,“装腔作势的万隐小姐,你真的吃过人么?”
第六十八章
“夫、夫人……”
小姑娘一身雪蓝的小振袖,生的也是个粉雕玉琢,只是眼下脸色比纸白,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她身体的一丝丝颤抖。
金发金眼的女人持一柄绢面团扇,轻轻地摇晃,桌子上的香炉里生起袅袅青烟。
她闭着眼睛,卷翘的睫毛颤抖一瞬。
“知错了吗,小雪。”
她用陈述的语句,喜怒不形于色。
“是、是!知道错了。”如雪一样的孩子大声说,又朝着那边拜了拜。
只是她想要得到宽恕的声音并不被领情,女人被这声音震得撇起眉毛,才厌烦地睁开眼睛,团扇忽然停下:“小点声,声音太大了,说罢,错哪了?”
“错在、错在!错在不该叫大小姐出去。”
女孩子诚惶诚恐,对方却轻轻笑了:“谁说是这个的?”
女人的笑更叫这个叫做‘雪’的孩子颤抖:“!!!”
果不其然,笑容最后像是夏天的雪,一下子化得干干净净:“你错在!没及时告诉我,大小姐听了你的话,就出去了!现在连不死川先生到了那屋子里,我才知道,你说这是谁的过错!”
“求、求求您,饶过我吧!我不会再犯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留下眼泪来,花子小姐见了说:“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呢,啧啧,真是我见犹怜,人间白雪,小小年纪……美月,你说‘雪’该怎样呢?”
“母亲说如何,就如何。”
长得像雪一样的孩子猝然抬头,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那边的女孩子,那个孩子黑发黑眼,生的也是极其漂亮,只是比小姐差上一点。
小雪记得这个少女,她是下一任的花魁候选,是振袖新造,但是对方没有按照惯例跟在花魁的身边,而是跟在了东家的身边。
被叫做美月的少女就像个人偶。
花子小姐淡淡瞅了少女一眼,没有露出任何高兴的神情:“是吗……免得夜夜再吵我,你这小妮子就继续去她身边伺候着罢,要是再出现这次的情况,可就连跪在这的资格也没有了,懂么?”
面容寡淡的女人将团扇轻轻拍在几案上,她态度柔和地说起‘夜夜’的名字,竟然叫一旁如同人偶一样的少女偷偷攥紧了手心,轻轻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抓起布料。
等小雪退出去,花子小姐眼也不抬,提醒道:“衣服皱了。”
少女瞳孔微缩,恍然大梦初醒,骤然松开手,只是布料上的褶子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半晌,她只能点头致歉,也想退出去。
“等一下……”
“是,母亲。”
“你去告诉夜夜,丢掉的‘东西’,可别再捡起来了。”花子小姐说起这事儿,竟然露出一丝笑。
她并非不知道之前万隐迦夜为了不牵扯别的人进来,跟那个叫不死川实弥的孩子造了假,只是这事也不妨碍自己的事情,也懒得管。
毕竟重头戏,从来不是在一个夜夜根本不在意的人身上。
花子小姐对于万隐迦夜,总是这样,她控制她,也溺爱她,万隐迦夜对此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可现在,万隐迦夜倒是没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叫花子小姐插手,现在她被三年间抽条长大的高个青年按在地上,对方用脚踩着她的胳膊,膝盖按着她的手心,压着。
他正咬着牙垂眸盯她。
冰凉的刀横在她的脖子上,贴近肉皮儿,似乎只要用力,就能斩断。
万隐迦夜闻见呼吸里的酒味,想也明白,从扬屋过来的男客,不喝酒也不太可能。
她把对方的胡言乱语归为酒精的错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冷着脸,打算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女人被压在地上,神色温怒,不知道为什么,不死川实弥见万隐迦夜终于不那么假惺惺地笑了以后,仿佛一直被堵着的胸口才畅快起来。
他轻轻勾起嘴角,黑亮的眼仁像有游鱼:“啊~知道。”
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漂浮,对方不再紧绷的眉眼显出几分笑意来。
“我警告过你,这次,你被我吃掉也毫无怨言了吧?”
万隐迦夜看他这样,攥起被踩着的手臂的手,肌肉鼓起,发力的瞬间就好像能把对方掀翻。
可是也是好像而已。
青年丝毫未动,他的呼吸骤然改变,血液加快流动,涌进血管,他的肌肉暴起,只为了压住这个女人。
“你大可以试试,不是很想【吃】吗?”他确实有点入不敷出了。
“……你的呼吸变了,这是鬼杀队的特技呢~”万隐迦夜没掀动,又见对方步步紧逼,非要把自己送进她嘴里才罢休,于是意图左言他顾。
毕竟说这些话就是吓吓他,以后别再进入她母亲的视线而已。
可是不死川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道万隐小姐对自己母亲的恐惧。
这个青年人见她显出弱势,便乘胜追击,终于稍稍露出点对鬼的残忍,他撩开自己的的袖子,日轮刀离开万隐迦夜的脖子,逼向自己的手臂。
“呀!万隐迦夜哟!想吃就吃吧,这可是稀血,对于【鬼】来说,可是大补,对吧!!”他把手臂放在她的嘴里,隔着的就是一层皮肉。
那属于稀血的独特味道钻进万隐小姐的每一个细胞,被支配的屈辱叫万隐迦夜忽而想起昨夜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是对上这血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那是本能。
那是她极力反抗的本能,胃部的深处传来一丝恶嚎,她看着贴着自己牙齿的手臂,不死川实弥的气息包围着她。
有那么一瞬,万隐小姐的心里竟然慌了,不知道是叫她明明白白表现出自己狼狈的一面让她害怕,还是因为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手撕对方,更让她难以接受——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在忍耐了。
“喂!!”金发女人竭力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束缚:“我说这一次!!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哈哈!怎么了,鬼,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稀血可比你过去三年吃的‘人’都更有营养啊!”
青年额上的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就像她恍恍惚惚见看见点心屋的格栏上看见的一翘一翘的发间,像是调皮的小刺猬。
那是三年前,混着搁了砂糖与黄油的生乳的记忆。
她盯着男人白皙的皮肤,嘴巴里的牙齿慢慢长长,本能的叫嚣让她的眼睛都冒着绿光,仿佛这人已经唾手可得。
忽而一股无力涌上来——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金发红衣的女人松了力气,肌肉一下子松懈下来,任由自己嘴里的牙齿跟手上的指甲伸长,额顶也有点痒。
不死川实弥察觉到以后一愣,心下暗道果然,“喂,鬼,怎么不挣扎了?”
“我叫万隐迦夜,汉字的写法是万众来朝的‘万’,大隐隐于世的‘隐’;迦罗之地的‘迦’,夜夜漫长的‘夜’。”
她盯着他,说出这样一番解释来:“我不叫‘鬼’,也不叫‘喂’。”
不死川觉得有点出戏,明明下面的对话该是他逼着她承认,万隐迦夜故意的伪装。
他本来是入了对方的套子,就在昨夜他心里还暗自认为这是个已经堕落的鬼。
可是当万隐迦夜口蜜腹剑说出那些句句戳自己痛脚的话以后,他才想起来这是个相当恶劣的女人——按照常理,这可不是个好姑娘。
她说谎话不脸红,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心眼还小。
这种人,要是真的不跟平日里刻意摆出来的姿态保持一致的话,真的很叫他信以为真——万隐迦夜吃了人,成了鬼。
可是当这女孩子扯下她脸上的面具的时候,不死川实弥才想起来那些被真正遗忘的东西。
那种东西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听说你已经杀掉了下弦……成为鬼吧……那位大人……器重你’。
‘成为鬼吧’。
不死川实弥在这边离开之前,再次看见的万隐小姐,跟自己接吻的女孩子,抱着自己哭的女孩子,身体冰凉的女孩子……那个时候恐怕已经成为【鬼】了。
说的也是,一个人类被贯穿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活得下去了——唯有变成鬼,才有一线生机,才能鲜活地被养在花楼的顶层。
她早就成了【鬼】,而且在成为鬼以后,还……不死川实弥想起浓烈的红色跟脖子上的东西。
轻轻地,小心翼翼的。
恐怕也是害怕会因为咬破皮肤,而彻底将他交代在那。
越是这样想,不死川实弥越是对她战战兢兢在这花楼里感到心疼,她总是这样温柔,却要偏偏做这些事。
“呐,你在发什么呆?割呀,割了我就吃了你!你不是横吗!!”
不死川的耳边一响,将他扯回现实,女孩子扯着嗓子故意激怒他,她竖起眉毛的样子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别无两样。
张牙舞爪,像一只小兔子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明明她都已经这样大了,现在还说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话,真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