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啊。你家住在哪里,地址报得出来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知道吗?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啊。”工作人员们急切地催促着。
可沈音之没法说。
她没有了。
没有沈琛,没有家,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当时骤然明白什么叫天昏地暗。
就是周围的光亮吵杂全部消失,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沈音之独自哭得背过气去,好像要把以前挨打挨骂的眼泪一股脑儿全使出来,然后闭上眼睛死掉。
那种心情。
连想起来都难以呼吸。
当下沈音之抽抽噎噎地发出控诉。
沈琛看着心软,尤其心尖尖那块软得稀里哗啦,仿佛化成水。
“别哭了。”他低声打趣:“已经是小气鬼,什么时候又成爱哭鬼了?”
她不理。
再问:“游乐园好不好玩?”
她立刻生气地忘了哭。
“不好玩?” 沈琛以为她不高兴这个,好声好气道:“下次去玩别的。”
沈音之听得火冒三丈。
“我没去玩!”
“怎么不去?”好不解似的。
“我又不是只知道玩!!”她真要被活活气死了,猛地钻出脑袋大喊:“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而且你肯定是知道我没去,所以才马上赶回来的不是吗?要是我真的去玩,你醒来看不到我,反而会很难过吧?会把?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到底想不想我去玩?!”
嗯……
沈琛摸着良心,像是故意做出‘我想不好’的表情,温温吞吞不给回答。
沈音之是急性子,当即扑过去咬他。
不过被沈琛反手摁住后脑勺,中间不小心变成热烈的亲。
好在她目标坚定。
这回没被晕乎乎亲得丢掉棱角,而是逮准时机,咬紧牙关,狠狠咬破他的下唇。
血骤然涌出。
沈音之噗噗吐着舌头,手背抹嘴巴,沾上几道血丝。
沈琛那儿严重些,血珠不紧不慢地往外冒,他倒还笑,要她再咬两口消气。
“不要。”沈音之恶声恶气道:“你没刷牙,你臭。”
不料沈琛神闲气定,“刷了。”
“什么时候?!”
定睛看去,他连衣服都换过!当真是天大的意外!
“昨晚。”
沈琛仍然噙着慵懒的浅笑,又问了一次:“还咬不咬?” 上扬的尾音沙哑又散漫。
沈音之气鼓鼓瞪着,别别扭扭地亲下嘴巴,低头快快拱进被子里去。
—— 毕竟还生着气呢,受到美□□惑什么的,怪难为情的。
“下次再这样,我咬死你。”
难为情的人,不忘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细白牙齿,咔嚓咔嚓威胁着:“咬断你喉咙。”
有够凶狠的。
沈琛眯起眼睛,无原则应了声‘好’,态度无可挑剔。
好吧。所有小脾气迎刃而解,小傻子乖乖窝在怀里打哈欠。
沈琛将手放在她的小脑瓜上。
外头时不时传来走动说话的声音,密封的房间里只剩安静回荡。
没多久,咕噜噜的肚子叫声打破平静,沈音之小声喊:“沈琛。”
“嗯?”
沈琛以为她会说:我饿了。
但当她仰起面来,双眼澄澈,声音软软的,问的竟是:“你想不想和我结婚呀?”
静几秒。沈琛垂下眉眼:“这种话应该我来说。”
“那给你说。”沈音之兴致勃勃地像是发现新游戏。
她还小。
很可能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
况且又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保不准明天就吵着嚷着后悔。
以上念头不住划过,沈琛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深深的。而后字字沉缓、有力地问:“阿音,你想和我结婚吗?”
想想想!
沈音之小鸡啄米式频频点头。
“真的?” 最近似乎轮到沈琛不断追问真假。
沈音之加倍儿点头。
他神色一松,揽上她的腰:“饿不饿?”
又点头。
沈琛突发性起,再来个:“你傻不傻?”
沈音之可不上当。
她哼声。左摇脑袋,右摆脑袋,来来去去变成疯狂摇头,大意撞上沈琛的肩。
“哎呀。”
她捂着额头叫嚷,沈琛凑近帮她揉。
视线不经意的交汇。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第87章 被爱着
之所以想到结婚这件事,归根究底,源自两天前沈音之听来的墙角。
对天发誓,不是故意的。她只不过嫌门缝漏风,且吵,想把门彻底关上而已,谁知正好听到周笙的声音。
“没来。”他说。像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沈音之稍有迟疑,紧接着,本该在五分钟前离去的心理医生又出声,“到现在还没来?一个人都没来?你有没有记错?就算不说别人,他外公收到消息,总该有点反应吧?”
“有反应,四个字,我知道了。”
迟迟没有下文,心理医生忍不住问:“……然后?”
“没了。”
“就没了??”他极为震惊,语速嗖嗖往上飙:“什么意思?老爷子到底在想什么?要不是他赶着处理沈子安,连那破计划都答应,沈琛至于躺在病床上么?他就没点愧疚担心?”
“不知道。”周笙语气冷得掉渣,想必同样不满。
医生用力揉了揉后脑勺,叹气,而后苦笑。
“早听说他们沈家里头关系不怎么样,但我几年前去过沈家,看他外公外婆对他挺好。还加我微信,没事问问沈琛最近怎么样。我就以为,起码他们外祖孙关系不错来着,谁能想到……”
许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说道。
他没再说下去,转而半庆幸地玩笑道:“好在这回手术不大,用不着直系亲属签字什么的。不过,你以后可得盯着他。反正沈家大半个家底已经握在手里,沈子安的事解决完了,就别再淌沈家的浑水。是时候该恋爱的恋爱,该结婚的结婚。放下生意出国好好玩上两个月,拍拍照片度度蜜月,下回再有事,至少有个老婆签手术同意书,是不?”
周笙不置可否。
倒是旁听的沈音之悄悄记在心里,回头上网搜索‘手术、签字’之类的名词,似懂非懂。
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术需要家人的签字同意,明明已经是大人。
但她能够意识到更为核心的事实,那就是:沈琛没有签字的家人。
没有关心他的家人,没有照顾他的家人。四舍五入就是: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家。
不过没关系。
她想可以做他的家人。
她会给他签字,会陪着他,就算脏脏臭臭地闭着眼睛老睡不醒,她很愿意照顾他;就像过去他不嫌她爱臭美又爱花钱,处处花钱花心思给她收拾烂摊子那样。
他给了她一个家。
现在应该她给他。
非常的公正、合理,小傻子管它叫做风水轮流转。
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要结婚,说起来,恐怕是她两辈子来最慎重的决定。
只是她没有往外说。
沈琛更没有问。
他好像误以为她被吓过头,丢了安全感,或是新鲜劲儿上头。
原因怎样都不重要,答案已是超出预料的好,如同平白落在脚边的彩票。为此,成熟稳重的沈先生难得迫切起来,径自开始准备结婚所需要的东西。
身份证、户口薄、婚姻状态证明、底色相同的单人照……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有时稍微动用点儿私人关系,几天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无法协调的难题:家里小孩今年十九,虚岁甚至才满十八周岁,不符合国内登记结婚的最低年龄。
彼时沈音之趴在他身上扑闪扑闪着眼皮说:“你说过要去国外玩的,不能骗我。”
“不骗你。”
那就去国外好了。他想。
半个月后,两人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坐上飞机。
目的地是个很远、很小的国家,地广人稀,连最繁华的街道皆是冷冷清清。
偏偏红黄蓝绿的尖顶房子好看,到处弥漫着松软面包、浓郁咖啡的味道。有大大的商场,小小的店铺,以及被复古玩意儿装得满满当当的二手店,通通变成小傻子的新宠。
沈音之非常喜欢这里,天天到处扫荡商铺,喜滋滋盘点自个儿的超丰盛收获。
婚礼反而成了场意外。
原本在别的国家别的城市打过招呼,安排好日程与事项。但因为那天在橱窗里瞧见好看的裙子和头纱,在回去的路上又途径过崭新的小教堂,所以就想结婚了。
就这么突然。
好在小地方并不讲究,临时受到拜托的老头发老爷爷欣然答应帮忙。
——尽管不晓得他一本正经捧着本子,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但并不妨碍沈音之觉得他是个好人。一边在沈琛的提示下有模有样地作答,一边翘着唇角露出讨喜的笑容,最后她得到小教堂给的结婚证明,纸质,小小薄薄的一张,上头全是她看不明白的他国文字。
“为什么给我们这个?能扔掉吗?”
沈音之外两根指头掂住边角晃来晃去,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沈琛:“不能。”
“为什么?这有什么用?”
他答::“用来证明我们办过婚礼,然后才能登记结婚。”
哦。那确实不能扔。
“没有登记结婚不算结婚,要有这个才能结婚。结婚之后有名分,我就是个太太,然后才能签名……”神神叨叨念着自编的逻辑绕口令,再看看这纸,感觉确实不同了呢。
“我得把它藏起来!”
如实说着,回到家,小家伙甩开鞋子满屋跑。
客厅,厨房,卧室,阳台。暂住的两层楼别墅共有六七个小房间,她大清早藏在这里,午饭后藏在那里。半夜上厕所,还要偷偷摸摸绕到储藏室里看一看、摸一摸,才肯放心爬回床上睡觉。
做贼似的。
沈琛常是靠在床边看着,不说她,任由她精力旺盛地胡乱折腾,折腾累了再回来。
反正他们在国外没什么计划,只是住在海边而已。
白天做三明治,打闹,光着脚追逐。
坐在岩石边上看日出,也在潮湿的沙里画爱心。
夜里就更无所事事了。
仅仅是聊天,嬉戏,讲故事。
有时候会在外头支帐篷,当然更多时候花时间□□做的事,看看风景。
天晴的时候有蓝天白云,阴下来演几回世界末日。
如果下雨。—— 这座城市很少下雨,但如果下了,就什么都不做。眼睛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耳朵听着滴滴答答的雨,人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手机或者游戏机。头发乱掉都没关系,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握着笔,趴在窗边哼哼着脑袋里断断续续冒出来的旋律。脚背故意压住对方的小腿。
这里没什么人。
可以一天到晚穿着睡裙,不穿内衣,无所谓。
周围只有海浪和海鸥的声音,浅淡的雾为万物添上童话般朦胧美妙的滤镜。
傍晚时分,沈琛背着沈音之慢慢地走,放眼望去,远处灯塔的光暗得刚刚好,如梦似幻。
“我没有戒指。”
她伏在他的后背上,忽然把手伸到他的眼前,发起控诉:“她们其他结婚的人,都有很好看做的戒指。可是你看我的手,光秃秃,什么都没有。这样我很没有面子怎么办?”
沈琛:“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
前天说好要出门,到了昨天下午又犯懒,抱着被子不肯撒手。什么裙子戒指小靴子,不要不要都不要。是她非说自己只想睡觉,而且信誓旦旦保证过,醒来绝不后悔吵闹。
而现在。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翻旧帐是不好的行为,所以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你就说,你给不给我买戒指,什么时候买?”她嚣张得要命,反悔理直气壮,活脱脱一个小赖皮鬼。
念在戒指是必需品,大方的沈老板挑了挑眉,两脚踩进细腻的沙。他走得沉稳且缓,好整以暇地问:“想买什么样的?”
沈音之眼都不眨:“买最贵的!好看的!全部买,买好多!”
沈琛偏头:“你戴得过来?”
她兴冲冲张开五指:“两只手,十根手指,全部戴满!要是不够我还有脚,还有十根脚趾头!” 还真伸出沾满沙子的脚丫得意晃悠。
沈琛被她这幅暴发户堆珠宝的做派惹得好笑,扣住手腕捏了捏,凉凉道:“这么漂亮的手,戴这么多金银珠宝,走在街上小心被人砍掉。”
沈音之豁然瞪眼,仿佛真遭了小偷,赶紧把双手藏在背后。
“现在你砍不到了。”她抬着下巴条挑衅。
“那就等你睡着再砍。”
沈琛左手掐住她的大腿,力道不轻不重。
她倒好,’啊‘的一声大叫,人往下跳,抬脚踢来一片沙。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那边沈琛还没来得及改变姿势,这边她已在五米开外摇头晃脑做鬼脸。丢下一句’我要把你关在外面,看你怎么砍‘,沈音之转身跑得飞快,仿佛赶着投胎。
真真的小孩脾气,结不结婚没有任何影响。
沈琛低眉笑了笑,不紧不慢往回走。
到家时没见着人,猜想她又躲在哪个角落里玩偷袭。正要四处抓人,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停下脚步,低头接起备注为‘外婆’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