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像刀划过五脏六腑。
*
关上车门,一团热气群聚而来,两人皆是手脚冰凉,没有人再刻意开口说话。
沉默。
车里没有任何声响,充斥着流不动的沉默,如幽灵般静静穿走在繁华大道之上。
红灯。
周笙不自觉瞥向镜子,看后座那团彼此依偎的模糊轮廓。忽然就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发展得有多么迅速,多么说不上来的诡异,又有多么超乎意料,远远超出可控范围。
错了,全错了。
局外人比局内人更敏锐地生出危机感。
周笙不禁加大力气握紧方向盘,以平常毫无波浪的口吻道:“字迹鉴定结果下午出来了。签名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鉴定结果为同个人所写;另外几篇相似度在80~85%间徘徊,不认为是同个人所写,因为细节处有男女用笔的通常诧异。但专家另外表示,相似到这个程度不太可能是意外,应该是有意临摹、模仿过的结果。”
“还有我们之前安排的那个‘朋友’。”
沈音之多半睡着了,上车二十多分钟不吱声,偶尔梦里享受美食似的哼两声,动一动。
周围没什么车喇叭声,周笙声音压得也低。可还是看到自家老板,状似不经意地将手掌覆在她的耳边,以防小姑娘被吵醒。
这个动作堪称柔情似水。
他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几次试探过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都被沈小姐巧妙闪避过去。日常生活除了不熟悉现代的方方面面之外,并没有找到明显破绽,毕竟沈小姐很警惕,从来没有过说漏嘴的行为。”
“说下去,周笙。”沈琛的脸隐匿在影子里,只有声音平淡描述事实:“你还想说,不是么。”
……简直像小孩在大人面前卖弄口舌心机,被利落地拆穿。周笙不在乎丢面子,只顾着说出心里话:“我只是在想,正常状况下戒备心强到无法催眠,现在这个状况也许更有利于催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改道去——”
“去医院。”
他漫不经心地接话,便是拒绝他的提议。
“我觉得您已经受到太大影响。”
这回周笙不服输,语气硬邦邦:“之前我想您在演戏,但今晚完全超出安全范围。我坚持建议趁机催眠,直接解决掉这件事。您常去的心理诊所离这里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只要——”
笑。一声不明所以的笑,一阵路灯光。
这下周笙看清他轮廓很深的眼微微弯着,瞳孔深处却是一派冰冷的沉郁。
“你最近好像变得爱说话了。”
“……”
他唇角勾起,语调轻慢。事实则是压迫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周笙终是选择老实闭嘴。
车接着开,玻璃窗上映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沈先生,请回吧。
那句话如追债恶鬼,反复着: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了已经死了救不住你请回吧沈先生你请回吧别来再来了请回。
而后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身着素衣的老人长长叹气:“生死有界,轮回难改,你就非要,逆天而为?”
我要。
一滴雨落在车窗上,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我要她回来。”
“无论多久之后,在哪里。”
“必须回到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啊我是个菜鸡我才要枯萎。
难道是因为单身狗承担不住这逆天改命的绝美爱情吗??
第29章 医院
量体温,低烧,打针。
小傻子除了拽着沈先生不放之外,不吵不闹乖得要命。完全没有半个小时前张牙舞爪的样子,甚至因为长得漂亮、显小,额外收获护士阿姨的橘子。
她两只眼睛笑成皎皎的月牙状,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再递给沈琛,努嘴:“我没有手,你拨给我。”
人类只有两只手,她左手打针,右手抱他胳膊,可不是没手么。
沈琛垂眼剥皮,五十多岁的老护士摸摸松弛的脸,笑容亲切如长辈:“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感情最好了。我看你年纪不小,有二十五往上走吧?谈恋爱多久了?你们订婚,还是结婚?我知道现在女孩子打扮起来都小小的,看着年轻。”
订婚结婚,听起来没差多少。
他没花心思去否认,老护士以为默认。
仿佛透过他们凝望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禁对着沈音之感叹:“年轻好啊,人这辈子就年轻这么一回。就该打扮得高高兴兴,成天恩恩爱爱的。男人年纪大点儿没什么不好,事业有成,又会照顾人。年纪小的太多靠不住,不好。”
这边说完,转头三十度看沈琛,加倍的语重心长:“你也是。出去看看看大街上能挑出几个像你女朋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好好对人家晓得不?人也是爹妈拼命生养拉扯大的,得好好宠着呀。不宠,人家老丈人你都过不去呦。”
絮絮叨叨念完好多话,老护士捶着肩膀,嘟囔一句“完了完了,真是老了爱念叨”,然后收拾起器具,迈着脚步离开。
倒是沈琛被爹妈这个初提了醒儿。
常常觉得这小孩无论脾气做派,都像极了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猴子。而且梦里梦外半路捡来,差点忘了原本应该有这茬。
究竟什么样的大人能教出这样的小孩?
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他偏头递橘子给她,漆黑的静静描绘过面貌五官。试图找到些成长经历的影子,结果准准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亮亮得盈满神采,压根儿不像生病的人。
“橘子还得再剥开。”
“剥开小个小个的,不然我没办法吃呀。”
沈音之娇里娇气,非要他伺候到底。
又趁着沈琛低眉,飞快左右瞧瞧,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护士阿姨都说我好看,大街上找不到的好看,让你好好宠我,你听清楚没有?”
人前喊姐姐。
人后变阿姨。
她绝对是天底下最机灵狡黠的傻子。
“谁对你不好了?”
他分开小瓣小瓣的橘子,她接的小心谨慎,再三告诫:“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别千万不要偷偷跑掉,我不喜欢自己在医院打针,这里很臭。”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稍抬眉角,“你看看周笙的手,谁抓的?”
抬目望去,周笙正端着冰山脸接受酒精消毒,线条好看的小臂上,两道长长的疤分外鲜明。
“……我生病了嘛,她们说生病的人会变得脾气很坏。我觉得是病不好,我肯定还是很好的。”
一番狡辩给自己开脱,不过她敢作敢当,立刻咬着橘子小声叫:“周笙周笙对不起。我生病,我脑子不好用。你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我不说你衣服买的丑,好不好?”
“……”
真是令人畏惧的坦诚。
周笙转开视线。
“他肯定在生气,明天再说吧。”小傻子皱皱鼻子,注意力没集中多久,被高处的台式电视机吸走。
这几天大约确实小病频发,大晚上坐在医院挂吊瓶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隔壁的隔壁坐着一对母子,妈妈像上班族,踩着高跟鞋歪着头呼呼大睡。儿子眉目清秀,安安静静看着海绵宝宝,想笑的时候还知道捂住嘴巴,不想吵醒疲惫的妈妈。
沈琛多看两眼那小学生,再看看泥巴似的黏糊在自己身上的小孩,顿时打通任督二脉,深刻领悟什么叫做:别人家的小孩。
“你看他。”
来了,经典家长式发言:“他坐得比你端正。”
“……”
沈音之郁闷地空吐两口泡泡气儿,反而把衣袖扯得更紧。然后双眼一闭自欺欺人,“他醒着,我已经睡着了,没办法比。”
明明支着眼睛缝偷看动画片来着。
沈琛刚想说她,她几乎完美掐准时机,叽叽咕咕搬出新的歪理:“只有没人爱的人,没有钱很累的人,才在生病的时候听话,在医院里坐端正。我就不端正,他们一看肯定觉得我有好多人爱,有钱,这样才不会欺负我。”
歌女说话半真半假,傻子说话半对半错。
他问:“生个病还抓人,谁敢欺负你?”
她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前世今生遇到沈先生之后,除了偶尔被他打趣呛几声,到处搞破坏被他打手心、罚抄……那些不痛不痒的欺负抛开不提,没人能欺负到她头上,个个都得看她脸色吃饭呢。
要不是当年他动不动半夜来房间掐她,一副充满杀意的模样。又越管越紧,她说不定便窝在沈公馆里养老,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逃跑?
你问为什么掐她?
害,谁知道呢。
男人总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傻子不在乎他为什么掐,只希望他别再掐。
最好保持在目前的状态,管得不松不紧刚刚好。退不能厌腻她,进也别太想捉住她。
“半天想不出?”
沈琛淡然下结论:“看来没人欺负你,光你欺负别人。”
哎呀一个松懈,被诬陷了。
沈音之摸摸肚子,转开话题:“我的肚子说它饿了,你饿不饿?你的肚子饿不饿?”
沈琛不答反问:“想吃什么?”
她张口欲来——
“薯条可乐方便面,烧烤火锅鸡腿堡。”
他笑,慢悠悠补上:“全部没有。”
“……那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吃货流光溢彩的眼眸瞬间暗淡,犹如漏了气的皮球,死气沉沉。
“那个谁,小姑娘你得清淡点儿啊,夜宵稍微来点就行,千万不要油腻!!”护士阿姨远程发话,这下板上钉钉。
处理完伤口的周笙去外头买粥,沈音之看完一集海绵宝宝,这时候想起来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生病?我都没打电话给你。”
沈琛:“微博粉丝聊天群看到的。”
“你在我的粉丝群?你崇拜我?!”她歪头,如果身后有尾巴,非得臭美摇到天上去。
……倒也不是。
身为’一个低调的有钱技术粉‘,沈先生不小心一炮而红,成为粉丝后援会中的二级爱豆,关注数迅速涨到数十万。一天天的有人私信求问怎么查ip黑电脑,有人以受害者形象出面寻求帮助,还有人询问什么时候再次举报抽奖。
总之人气高,知名度太广。
连沈音之的后援会会长,都觉得这位技术粉,与那位东北大哥粉非同凡响,堪称南技术北嘴炮。两大绝代人才必须好好稳固,假日时日必是粉界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炸组合!!
因此费尽心机把他们请进群,做吉祥物。
对。没错。
不用发言不用打榜不用输出。
纯粹靠自身存在霸气四漏镇八方的那种,划水摸鱼达人牌吉祥物,自然而然看到聊天记录。
说出来非常鸡肋。
而且尴尬不符合身份。
沈琛想了想,轻描淡写地回:“不是我,是周笙在你粉丝群。”
提着大袋小袋夜宵回来的周笙缓缓:……?
沈音之‘哇哦’一声,“原来你这么崇拜我吗?”
“……”
周笙瞅瞅毫不心虚坑人的老板,再瞅瞅欢天喜地美滋滋的小傻子。内心一阵激烈交战,终是逐渐点下沉重的,卑微工薪族的头颅。
“为什么崇拜呀?”
“喜欢我哪个歌?”
“你有帮我投票吗?有没有帮我的朋友投?”
沈音之没完没了地追问。
周笙机智交出夜宵,躲过一劫。
他买的分量多,有粥有面有混团,打开包装面香四溢。隔壁隔壁的小孩止不住舔嘴巴,沈音之大大方方分给他一碗,自个儿面前还能上下左右对撑,摆四个碗。东一口西一口,精神好胃口大,吃得津津有味。
“你要不要吃?”
她夹小块荷包蛋吹吹,送到沈琛嘴边,纯属不经大脑的潜意识操作。
反正他向来不赏光,嫌弃别人用过的筷子、口水沾过汤汤水水,太脏不肯碰。
所以沈音之没多做停留,转个圈儿想塞回自己嘴里,不料被他捉住手,又转回他那儿。
抵在浅色的唇边。
沈琛低头咬了口,一排睫毛长而密,小小一片荷包蛋被嘴里慢条斯理地啃咬着。
沈音之一眨不眨地看,有些困惑,有些本能的不安,怎么回事破坏规矩呢?
发现沈先生今天出乎预料的好说话。
到底是因为半个月不见想她?看她生病可怜她?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呢?
她想着想着,填饱肚子打个嗝儿。
再次懒洋洋靠到他臂膀上,看着精彩动画片,脑子越转越慢,不知不觉便闭眼沉沉睡过去。
*
两瓶吊瓶,三个半小时,走出医院已是深夜十二点半。
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周笙犹在考虑开口劝。
没想到抢在他之前,沈琛发话:“去诊所。”
“!!!”
老板您终于从角色扮演游戏里清醒过来了?
周笙诧异地一脚踩下油门,路上没有行人。秋夜里的风吹过树梢,只有枯叶簌簌飘落凋零。
昏黄的路灯光影明明灭灭,沈音之埋在沈琛的肩上,像小狗似的蹭来蹭去,始终找不到睡舒服的姿势。
她烦了,揉眼睛望窗外黑压压不透光的天幕看去,奶声奶气地问:“我们现在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