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肩捶腿做功课呢?”
“……有。”
耳朵脖子全红了,红通通的一片,苏井里试图结束这残忍而羞耻的酷刑,一口气道:“我就是二狗子,1932年进的沈园。我、我想报恩,所以我什么都干。以前说过你是最、最好看的,唱歌最好听,全上海摊没人比得上你。都是真、真!”
舌头打结,莫名其妙开始结巴了呢。
终于有点儿二狗子的模样。
沈音之揉揉耳朵,“你是不是说过下辈子……。”
苏井里闭了闭眼,就差眼睫毛都变红,放弃挣扎般:“下辈子还给你做牛做马。”
人在做天在看,记仇大人饶过谁。
现在开始算账了啊。
小傻子在此刻,将闻名遐迩的小恶霸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掰起手指头盘点。
”上个月你叫我傻子,说我没脑子。”
“上上个月你把我赶下车,一个人扔在没有人的路上。”
“你说我白痴,嫌我傻样儿,还叫我那女的!”
“……”
别说了。
窘迫的苏井里恨不能原地晕倒,他现在是真的要哭了。
“那是因为我没想起来——”
“那你有没有说?”
“我……”
他竭力挣扎一番,终是低下一颗高傲的孔雀脑袋,弱弱认错:“我错了,我狗胆包天。”
旁边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林朝雾叠着两条大长腿,老练磕着瓜子儿。整一真实吃瓜群众,好心情追问:“二狗子,你后来怎么着?被沈琛给灭了,还是赶出去?半点消息都没有啊。”
“你别叫我二狗子。”
苏井里秒变脸,握紧拳头,超凶:“小心老子喷得你找不着北。”
沈音之高声:“二狗子!”
他:“……在。”
所谓生无可恋,就是苏井里本人。
“我也想知道,你后来怎么了?”
“……”
当然没被杀。
说起来还是蠢事一桩。
他有多天真,才傻不愣登揣上一把刀,偷偷摸摸溜进沈琛的房间?
那时他没想那么多。
根本没想过沈琛为什么要掐小姐。
没想为什么那天小姐回自己的房间睡。
更没想过沈公馆里保镖几十上百,他究竟是怎样走进他的房间。
桩桩件件,分明是画好的陷阱。
他全然不知,只想着为小姐讨回公道,进去开门见山道:“沈、沈先生,要是你厌烦了小姐,觉得利用够她,就放、放她走好了。你犯不着杀她,因为我、我会带她远走高飞,保准这辈子都不、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话时两条腿肚子都在轻微发颤。
竟然到了这个时刻都无法遏制结巴。
他对自己有轻微的厌恶。
而沈琛坐在窗边,眉目笼在朦胧黯淡的月光里,像一头黑暗里的怪物。
“你想带她走?”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
不像想象中的暴怒,苏井里因此得了更多力量,沉住气,慢慢地说:“她是我的恩人,我不会看着她死。你可以不放她走,但只要你对她不好,我就杀了你。”
“呵。想要我死的人很多。”
“想从我手里抢走她的人,也很多。”
“苏井里。” 他把他的名字,都念得柔软慵懒,像一个贵气花瓶的名字。
“你要怎么带她走?”
怎么走?
当然两条腿走,坐三轮车、坐电车火车走。
穷小子不解地皱皱眉毛,沈琛笑。
“她吃的是全国各地送来的新鲜水果,还有国外坐飞机来的点心和巧克力。她的衣服抵别人全家一年吃穿,梳妆镜上随便一样首饰,拿出去都能买一座宅子。又养得娇气,丢三落四,爱攀比。别人有什么好的她都要,别人没有,她也要。”
“我不在意。”
他摇晃着酒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好似自言自语,“哪怕花在她身上的钱,足以建一个小上海。我全不在意这些,因为这就是我唯一能给她的东西。本该给她的。让她高高兴兴的做小姐,开小轿车,无论走到哪里去都风风光光的。”
“她值当这些,或者不仅仅值当这些。”
“我很愿意惯着她,那么你,你这次把自己卖给她,以后终究要卖给别人。”
他轻轻地笑,骤然眯起的眼眸如刀刃,语气愉悦如鬼魅。
一句:“到时候究竟哪个恩人更重要,你又要报哪个恩呢?”讲出来。
他就输了。
几乎被掐住脖子般窒息,输得溃不成军。
“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他双膝发软地跌在地上,沈琛倚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发话:“今晚我就当没事发生。”
“为什么……?”
苏井里问得很傻,他微微弯起唇角,玩笑道:“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
“不然还能是我,舍不得要你的命么?”
沈先生是这样的。
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游刃有余,连握枪杀人都是优雅至极。
他放过他。
可他无论如何都放不过自己。
便一笔一画写好明信片,收拾起所有家当换一张船票,跑到国外去闯荡。
苏井里什么都没有。
只想救她。
只不服他。
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操着一口生涩的中英夹杂语言,硬是玩命儿混出点名堂。但午夜梦回多少次,他依旧在他面前渺小,永世难忘他那一抹玩味的笑。
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咿咿呀呀学语着。
猝不及防窥见真正的大人。
压根分不清自己在害怕他,钦佩他,还是向往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沈音之和沈琛之间有段诡异而沉重的羁绊。
苏井里稀里糊涂在里头插了一脚,拼命仰望着他们背影狂奔。
他跑呀,跑呀。
赚了所有东西,到1937年,听说上海动荡,取出所有东西尽数花在路上,最后依旧两手空空的回来。
费了大半年,只见一个死了的活人,抱着一个活了的死人。
见着那场大火。
烧得那么美,那么漂亮。
他又稀里糊涂冲进去,便一同烧成灰烬。
这回他没发抖。
这回他没输给他。
苏井里这十六年用来穷苦,后六年用来报恩,从未对不起谁。
唯独那句:我带你走
他没能落实。
到底是欠了她的。
生生世世还不清楚。
所以他还得带她走。
赶在烟火之前,赶在沈琛发疯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大家都开始疑惑:沈琛你他妈到底为什么要掐我崽崽!
答案不远辽,这周应该能揭晓。
但我觉得其实很好猜!那就是——
你猜。
第51章 同类
前世落幕太过惨烈,苏井里不想详说。
因此一个故事讲到一半,他硬生生中断,剩下内容通通化为两个字,“走吧。”
“我答应过带你走,现在就能带你走。”
?
沈音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当即抗议:“不要说这个,你的故事都还没说完!才说到你去英国,有人偷你东西,还有人欺负你是中国人。你饿了两天的肚子,在街上遇到别的中国人,然后呢?我想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以后有空再说。”他着急,犹如赶着投胎。
“不行。”
沈音之本人却半点儿不着急,以小恶霸本霸的气势发话:“我现在就要听,你必须现在说。不然以后等你有空,我都不想继续听了。”
“……”
做人难。
做二狗子更难。
苏井里没法在她面前说谎,又难以反抗霸权统治。
不由得眸光闪烁,脑子里飞快闪过以前看过的各种废材逆袭小说。东拼一点,西凑一些,三言两语下来,给她瞎编了一个中国小子摇身变富翁的华丽故事,哄得她眉眼弯弯,好像非常满意他在外面混得那么好。
故事说完,回到正题。
眼下沈琛昏迷不醒,周笙来回奔波,压根没人在意沈音之,正是跑路的最佳时机。
“你就说、说你认床,在这睡得不舒服,想回去住一个晚上。”苏井里来回踱步,说出心里琢磨好的算盘。
“我、我们陪你回去,以最快速度收拾完东西。然后不能坐飞机,不能用你那个身份证,因为留下痕迹,会、会被沈琛查到,他花招太多。在南江我们没办法他,只能往国外走,直接开车走。”
“正好我有一辆新买的越野车,我们去、去银行里取出所有现金,接下去……”
啧。林朝雾真的听不下去。
还以为什么绝世好主意。
原来跟她的想法如出一辙?
她冷不丁投来轻蔑的目光,红唇白齿吐出两片瓜子壳,“狗子,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一激动就结巴?”
“!!”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柔弱的二狗子被自己吓到戛然而止,林朝雾则是饶有兴趣地吐槽:“这算你恢复记忆后新增加的设定吗?”
“有你什么事,我、我才没有结巴!”
苏井里恼羞成怒一开口,反而犯下结结实实的大结巴。
一时间沉默蔓延,紧接着林朝雾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气得他想往她嘴里倒一把瓜子,噎死她一了百了。
砰砰。
敲门声忽然响起,苏井里表情凝重,满房间打转儿。
一边催促沈音之:“记得按我说的说!”
一边冷眼打量窗户的高度,煞有介事地低喃:“实在不行就用逃生办法,扯了被单绑成一条绳子,直接从窗户吊下去……”
“这里是十八层楼,弟弟,你脑子没事吧?”
林朝雾翻个优雅妩媚的大白眼,拉开门,瞧见周笙。
“晚饭时间要到了。”
周笙保持着固有的冰山脸,考虑得挺礼貌周到。
“vip病房提供餐点,味道过得去。两位要留下来陪沈小姐吃完饭么?还是一起出去,我开车送你们。”
不过。
他说话时单单看着沈音之,摆明只听沈音之拿主意。
沈音之没多做犹豫,害真就不客气地拿了主意,不顾二狗子的疯狂暗示,径自道:“我不用他们陪,她们要回家吃饭。”
周笙:“那我开车送他们回去?”
“不用不用,她们都是大人,她们自己会回家。”
苏井里要炸毛:“可是—”
“二狗子,下次见,我们下次再说。”
小傻子没心没肺甩着手,笑眯眯。
说过无论如何都支持她的姐妹林朝雾,更阴险的笑眯眯。
一下子冒到苏井里的眼前,口中嘟囔着:“去,去,去,自己回家去。”两只手挥呀挥,就如同驱赶小鸡崽子似的、哄阿猫阿狗似的,硬生生把他逼到门边。
二狗子可太怂了。
这辈子恐女症没治好,连带上辈子的份直接翻倍恐惧。在女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满脸憋屈,被硬生生赶出门去。
仅仅来得及留下一句铿锵有力的宣扬:“明天我还来!!”
紧接着尖叫:“离我远点,林朝雾,别用你肮脏的手玷污我的眼睛和灵魂!!”
余音缭绕不散,沈音之又揉揉耳朵,欣慰感慨:“二狗子就是这么怕女人,碰到女人就会尖叫。还好你没有那么怕粉色,看到不会尖叫。”
“粉红色这么可爱,你怕它太可惜了。”
小傻子摇头晃脑,突发奇想的提议:“下次你还是用一下粉红色的手机壳吧?我总觉得你可以治好那个病!”
“……”
不,我不能。
周笙摸了摸喉咙,开始认真考虑。
要怎样尖叫,才能打消小祖宗这个恐怖的念头。
*
他推来餐车,三菜一汤一人份,红烧鱼上满挂葱。
“让他们去掉葱,看来又忘了。”
语气平铺直述,周笙想也不想地抽出一丝筷子,耐心挑掉所有葱。
沈音之盘腿坐着,看着,实在想不起她有没有在周笙面前说过,她不喜欢葱。
这辈子应该没说过。
不过有可能,是刘阿姨说的。
“我昨天晚上一直做梦,今天下午也做梦,睡得真舒服。”她玩着筷子,一时兴起似的仰起脸问,“周笙,你有做梦吗?”
“没有。”
“昨天没做梦,还是以前没做梦?”
“都没有。”
周笙手指修长地调整着碗盘顺序,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父母多年研究睡眠课题,从小注重我的睡眠质量。可能出于这个关系,印象里我没有做过梦。”
沈音之哦一声。
抿两口汤,又提问:“沈琛还没有醒吗?”
“下午两点醒过,因为药物副作用,又睡了。”
“那我不能吃完饭再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