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小画眉[古穿今]——咚太郎
时间:2020-02-20 07:21:50

  其次家里回来不少小孩,个个心里门儿清——当然也可能是爹妈心里门儿清——忙不迭找上门来。
  毕业的找沈琛问职业市场,高中的来问大学和专业选择。初中小侄子气派大,作业本里夹漫画书,躲在表叔房间里看两个小时漫画,伸手要个压岁钱,然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潇洒至极。
  一对双胞胎三年级姐妹胆小,一看就是爸妈逼来的,连该叫他什么都不晓得。瑟瑟缩缩摆出奥数题,小手指这里指一下,那里指一下,眼睛瞎转悠,心里计数似的,数满半个小时,欢喜雀跃地说谢谢,合上试卷拔腿跑得干干净净。
  全都应付完,已是半夜十一点多,沈琛看了看监控,自家小孩左手鸡腿右手薯条快活得很。
  算了。
  就不打视频电话,当作给她放个寒假。
  他洗了个冷水澡,看会儿书,闭眼躺在床上,果然睡不好。
  老觉得四面八方尽是死人的味道。
  这是他妈的房间。
  准确的说,生前,出嫁前作女孩的房间。
  几十年过去白墙斑驳,灯束暗淡,床太小,太柔软,连他的脚都放不下,次次睡得不舒服。
  但不能变动。
  不容许丝毫的变动,这个房间里任何一张纸,一个盒子罐子,都以他妈的形式永恒存在着。
  ——尽管他在这里断断续续住过十多年,不准变动,不准移动。
  事实便是如此。
  沈琛是沈芸如的儿子,身上流淌她的血液,几乎是她的部分延续,是这个房间里的一部分。
  区别只在于它们大多死物,他是活的,会看,会说话,会动。
  但又没什么不同。
  他终究只是延续品,一个死人的遗物。
  *
  房间阴冷渗骨,稍有动静,床板便发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
  幸好没带小孩回来。
  不然以她那股娇气劲儿,睡不好,铁定要卷成一团坐在床边生闷气。
  这么想着,沈琛又打开笔记本电脑,看着监控视频。
  她在看电影。
  好像不是一贯的恐怖片,搞不好是歌舞片,因此踩在沙发上蹦蹦哒哒,手舞足蹈作弹吉他装,头发甩得非常酷。
  还甩了三次。
  左一次,右一次,似乎觉得还是左边好,那么梳好头发再来一次。
  酷!
  她举着咬过两口的汉堡,鞠躬,鞠躬,鞠躬,一副闭幕谢场美滋滋的模样。
  戏还挺多。
  一个人就能玩得满头大汗。
  沈琛看着看着,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笑。
  指尖贴着冷冰冰的屏幕,缓缓,细细,静静滑过发梢耳尖。
  大拇指和食指分开十多厘米,就能圈住她这个人的高度,感觉就像是,八音盒里精致的玩具,手心里清媚的精怪。
  要是真的应该感觉不错。
  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揣在口袋里,拢在手心里,谁也不见,谁都见不着。
  完全的禁锢。
  彻底的拥有。
  脑子里不断浮现这类想法,这个跃跃欲试的冲动。
  冷静点。
  冷静点。
  还是打个电话吧,至少能听听声音,俏皮活泼的一声‘你干什么这么晚打扰我呀’,便足以劈开沉寂。
  手机放在床柜上,他抬手去够。
  碰到。
  刚碰到,一阵猛烈的困意呼啸而来,瞬间剥夺所有意识。
  砰。
  指尖垂落。
  手机摔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又被卷进诡秘的梦中,做起新梦。
 
 
第57章 沈家
  1936年12月25日,沈琛抵达东北,火车站外大雪飘扬。
  ——归家探望重病之母的。
  他的生母乃前朝重臣之女,早在豆蔻十三岁,对少年陆三省一见钟情。
  那时世人皆知沈家有女名芸如,狂放大胆痴缠陆家三公子。
  而陆三省生来冷面寡言,除了温柔文雅的青梅竹马林娇娇之外,对世间一切女子不屑一顾。
  于是她爱慕他,他珍爱她。
  她穷追不舍不肯放弃,他百般冷对不留颜面。
  多世俗、又多稚气的情爱纠缠。
  人们背后都说,陆三省意志坚定,沈芸如迟早伤透心肠,铩羽而归。
  然而谁能料到,里头突然冒出一个野心勃勃的陆父,一心想同沈老结亲家,便伙同妻子大肆反对家世平平身子娇贵的林娇娇进门。扬言陆家儿媳非沈芸如不可,否则就请儿子踏着他们的尸体,娶别家小姐前来拜他们的牌位成婚好了。
  好死不死,陆三省有点儿孝子。
  被父母逼得进退不得,他屡次脸色难看地陪伴在沈芸如左右,唯独口上依旧不肯松,迟迟不提求娶之事。
  林娇娇那边更有意思,隔三差五的出事儿。
  不是头晕目眩自觉命不久矣,便是咳血葬花落泪不止。遑论身旁两个丫头手脚口齿皆麻利,日日徘徊在大街小巷。但凡瞧见陆三省与沈芸如,必要扑上去玩一出哭哭啼啼的截胡,好替自家小姐稳住少夫人之位。
  啧啧。
  孽缘啊。
  当时人们眼看着三方对峙不休,日日嗑着瓜子瞧热闹,调侃戏称他们为天下第一孽缘。
  直至1895年,战争爆发,朝廷腐败。
  一代忠臣沈老年近六十五,自请亲自率兵上战场,一时震惊朝野。
  沈家父子上阵英勇奋战,不到半年以身殉国,仅剩一女沈芸如,自然而然的沦为,天下爱国之人皆有所偏爱的苦命遗孤。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沈芸如该何去何从之时,陆家父母以死相逼,陆三省当众求娶沈芸如。
  或无意,或早有预谋,又或是顺水推舟。
  事实就是他在节骨眼上抉择果断,被誉为仁义之人,斩获大好名声与诸多钦佩。又有昔日沈家父子手下的能人将士,纷纷转而效忠,大好前程以此起步。先后担任督军、东三省巡阅使,因职位姓名荣获称号‘东北王’,最终成为军系首领,人称陆大元帅。
  1912年,民国成立,林娇娇病逝。
  陆大元帅现有五房姨太太,而大太太沈芸如入门至今十七年,仅有双胞一胎儿子,年五岁。
  13年,陆三省新娶风尘女子林娇安,七分神似林娇娇,连姓名都仅有一字之差。
  大太太与六姨太的宅院之争由此开始。
  仅当年,大太太丢一子。
  次年,大太太女死胎中,且因善妒失态之名,被陆三省丢弃后院,从此只有大太太之名,吃穿用度常常不如下人。
  沈琛是沈芸如拼了命保下的大儿子,如今算家中唯一嫡出的活着的少爷。
  以旧时候的立嫡立长,以如今沈家旧部、天下文人的不满抱怨,无论陆三省如何作想,众人皆知,沈琛必是下任家主。
  ——当然前提是他有命活到那时,他就是。
  沈芸如深知林娇安满腹心机算计,容不下她的幼子,因而求助远房表兄,费尽千辛万苦谋划出一条生路——逃。
  1915年,年仅七岁的沈琛被秘密送出东北。
  1920年,凭舅舅的引进加入清帮。
  1928年,帮派二把手的位子已稳,沈七爷之名在外。
  但沈芸如拒绝前来上海与子同聚。
  1932年,小报刊登沈芸如得病,陆三省发送电报命令沈琛归家探望。
  两天后,沈芸如的书信辗转来到上海,称无病,切莫中陆三省除子之计。
  1935年,传病重,陆三省再三斥责,沈琛依旧按耐不动。
  终是到了1936年12月18日,沈芸如送出最后一封信,要求儿子做好万全准备再回东北,但愿能在死前母子团聚。
  *
  沈琛在收到信的当天安排好一切,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出发,但看来,终究是迟了。
  东北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昔日威风飒飒的陆宅高挂着白绸白花,已有人死去。
  周笙皱眉。
  沈琛默然望了会儿,旋即抬步,朝门口两个玩闹的孩子走去。
  兜里有糖,因为家里小孩嗜甜如命,他摸一把,摊开手,花花绿绿的一堆国外糖,瞬间引得孩子们的侧目。
  他们舔了舔嘴巴,凑过来,其中一个神气在在地问:“你这个糖,怎么卖?”
  沈琛微微俯身,口吻温和:“只要你们回答几个问题,糖是白送的。”
  哇塞,不卖白送。
  这搞不好是个傻子。
  神气小孩叉腰,一抬下巴:“你问。”
  他生得漂亮,唇红齿白有些雌雄莫辨的精致。
  沈琛问:“这是不是陆元帅的宅子?”
  “当然。”小孩一指牌匾:“那个是陆字,我们这儿只有元帅家里是这样。”
  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
  沈琛仔细看了看他,“陆元帅家里死了谁?”
  “不知道,一个疯婆子。”
  “不对,不是疯婆子,她是……”
  另个小孩想说话,被神气小孩粗鲁推开,“我说是就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疯婆子。”
  沈琛敛目,无声将糖分给他们,立直身体。
  他往陆宅大门走,那小孩立刻跟上来,伶俐反问:“喂,你是谁,你打听陆元帅家的事干什么?你要进去?你找谁?”
  “你进不去的,小心被打出来。”
  小孩站定在他面前,很有自信似的,摊手,“把你口袋里所有的糖给我,我能让你进去。”
  沈琛的手放在口袋里,除了糖,还能摸到一张薄薄的纸。
  他给他糖,他在手里数了数,一把塞进自个儿兜里,伸手拉住他,用词时髦:“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去见我妈。”
  沈琛:“你妈妈是谁?”
  “啊?你到底是不是东北人,怎么连我妈都不知道?”
  十岁出头的孩子反应极大,往前跳了一步。
  “我妈——”
  “就是当家作主的大太太,我们家的女将军,连我爸做事打仗都要听她的主意。所以甭管你上我家找谁,只要我妈说能见,你就能见,厉害不?”
  他以大拇指搓过鼻头,一脸天然的骄傲与得意。
  原来是林娇安的儿子。
  沈琛抽出被他捏住的袖边布料,抬头便是如雪覆盖的灵堂,漆黑,肃静。
  淡淡的烟雾弥漫笼罩,冷不丁一股冬风闯堂而过,香火摇晃,灭了一支。
  死气阴影迅速涌上。
  如饥饿的兽。
  陆家的嫡大少爷停住脚步,陆家的庶小心肝回头:“走啊,你干嘛?”
  “我就在这。”
  沈琛没有看他,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缓。
  “你这人怎么比我还少爷,多走两步都不肯?”
  小孩摸出一颗糖在手里丢,啧啧作声:“那行吧,看在糖的份上,给本少爷等着。”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走廊。
  沈琛笔直往前走,灵堂里哭声依稀。
  一人背后宽阔,像是整个人扑在棺材上;一白发妇女侧坐,堂下跪着寥寥几人。
  他凭记忆认出妇女脸边一块灰色胎记,是他生母的奶娘,他儿时唤她:“燕婆。”
  燕婆子回过头,冷不防瞧见个眼熟但面生的成年男人,裂开的嘴唇不住抖动。
  “你、你是——”
  惊疑不定地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喉咙漏风似的,嗬嗬,嗬嗬响,许久才发出一声:“大少爷,您是大少爷对么?”
  “我回来了。”
  沈琛吐出这句话的时候,风雪骤然变大。
  白绸漫天飞舞,烛火又灭一支,似浅浅的叹息。
  年迈的燕婆子踉跄起身,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沈琛接了她一把,好像接住一把胶水粘连的骨头架子。
  “回来了。”
  她仰头望他,眼睛虚掉了,“足足的二十年,大小姐日夜记挂您,您终于好好的回来了,只是——”
  “您回得差了,差三天,只差三天啊!!”
  “她前天一早就没了,没之前还问我,今个儿什么日子了,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我说快了,快了,小姐您千万别闭眼,不然大少爷走进门来,见你闭着眼,保不准心里难受,以为您这二十年压根没念着他。”
  “她说好,她撑着眼,又问我,那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问,小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大小姐病了,她病了好多年,脑子糊涂了。”
  燕婆子连连摇头,泪水簌簌而下:“怪我,怪我跟着糊涂,一时犯傻没哄住她。”
  “大小姐慢慢又想起来了,靠在床边说:差点忘了我是大太太,又是一年冬天了。”
  她模仿她的语调说:“我们阿琛怨我这个没出息的娘,怕是不肯回来了。”
  “我的阿致丢了,囡囡八个月就没了,我听到他们在喊我。”
  “她这样说,说了一个早上,然后、然后就——”
  膝盖身躯一点点滑下,燕婆子已是溃不成军,嘶哑而迷茫地喊:“这可怎么是好,大少爷才回来,大小姐又走了,怎可怎么是好。”
  “哎呦呦呦呦。”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都不看着点儿,又让燕婶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呐?”
  “什么大少爷回来、大太太走的,晦气死了,大太太我在这儿没人瞧得见啊?”
  闻声,雍容散漫的声,字字卷着舌头说,力图娇媚。
  再见人,四十多岁的女子保养得当,个头矮小。
  一身玫红旗袍裹白裘,戴着珍珠耳环翡翠手链,生生搁北方做起南方人,因此端得是世间罕见、妖媚无二。
  她步子迈得细碎但快,眨眼工夫走到大院来,瞧见沈琛,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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