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小画眉[古穿今]——咚太郎
时间:2020-02-20 07:21:50

  信她还剩点儿良心与怜悯,信她没那么想走,信她终究要看着他平安回来。
  然而事实证明他太自以为是。
  这辈子只自以为是这么一次。
  从此就丢了她。
  *
  后来很多人说她跑了,很多人说她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
  沈琛不信。
  死都不信。
  沈音之如此狡诈机灵,如此残忍狠心,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他都被耍得团团转。
  怎么会死呢?
  当然不会,绝对不会。
  他了解她,他能感觉到她,没有离开上海,就在这儿某个不易察觉的小地方窝着,洋洋自得的看着,笑着。
  “你看,你找不着我吧?”
  “我就在你旁边,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呀?”
  沈琛无数次听到她的声音。
  起初梦里能听到,睡去醒来的刹那才听得到。
  要不了多久变成常常听到。不论站着,坐着,躺着,处处能听到,看到她嚣张的笑脸在转角人群中一闪而过。
  所以每过七天佣人哭着说:“小姐真的死了”时。
  他温温抿着笑,摇头,“不,她活着。”
  他们问他怎么知道,他轻描淡写:“我看到她了。”
  昨日看到,今日看到,明日还会看到。
  他们露出‘您真的疯了’的表情,他不奇怪,他不介意。
  真的。
  毕竟沈琛和沈音之这两个人,骨肉之下有一层东西紧密连通着,任谁都扯不断,否认不掉。
  他们没有,他们不理解,很正常。
  不过七天又七天,他们都找不到她,他们都死了,周笙又昏迷不醒,沈先生只得自己日以继夜的找。
  找呀,找呀。
  有人叹气:“沈先生何必白费力气,还是算了吧。”
  他不听。
  有人幸灾乐祸:“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善恶到头自有报应。”
  他不理。
  还有人意欲趁机打击,阴阳怪气道:“沈琛,你是不清楚日本人什么德行么?但凡是个女人都逃不过,何况你那只金丝雀儿养得那么水灵,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然落在他们手里谁知道要玩弄多少回?找回来也没用,脏成什么——”
  他割了他的舌头。
  他继续找。
  找呀,找呀。
  好像一个人独自走在一条长长的漆黑的路上,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休息,没有喜怒哀乐。
  就找。
  所有人逆着他的方向冲撞,就他往前走,走,走不到尽头。
  又好像无意间跌进无底洞。
  到处摸索攀爬,有的时候摸到尖锐的石头,有时候摸到生铁,刀刃,针。
  血肉模糊接着找,渴望能见着一束光。
  一直到了来年三月。
  沈琛来城郊发放粮食,触目所及是千疮百孔的上海,一片灰暗的废墟,难民成百上千挤成团。
  淅淅沥沥的雨丝中,他一眼看到她。
  终于。
  还是被他找到了。
  *
  沈琛抬脚往那边走去,一步,两步。
  半年,一百多个日夜。
  他反复设想过,可能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找到她,该用怎样的态度语气面对她。
  ——答案首先是,不能太好。
  绝对不能太过温和好说话,不然说谎成性的小骗子不得教训不长记性,想必还有下次,下下次胆大包天的出逃。
  想到这里,沈琛收敛不自觉浮出的笑,刻意垂下嘴角。
  可是也不能太严峻。
  这小孩宠得脾气太坏,心眼小,最是记仇。
  远远瞧她沦落成脏兮兮、瘦巴巴的一团,披着破布烂衣。想必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不知多少委屈憋在心里。
  罢了。
  倒没必要凶过头,以免她觉得家里家外都要看人脸色,一生气又闹着要走。
  那么该说什么?
  该这样说?
  短短几分钟路程,沈先生脑子里转悠出不下十个版本,精细拿捏着轻重,冷静又理智。
  直到走到边上。
  天上阵雨骤止,阴云挪开,小丫头片子忽然抬头给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所有的算盘、想法分崩离析,心软得稀里哗啦,只能本能的拥住她。
  “你看,我说过了,不管你走到哪里去,我能找到你。”
  “外面好玩么?玩成这副样子,该够了吧?”
  “阿音,回家吧。”
  他的声音轻柔沙沙,她不说话,不动,贴在他脸边的肌肤冰冷如水。
  身边赶来的人察觉不对劲,小声地喊:“沈先生,她、她好像——”
  “又闹什么高兴,不理我?”
  沈琛叹了一口气,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语气近乎宠溺:“你玩都玩了,我又没凶你,只是说了两句,做什么闹脾气?”
  “沈先生。”旁人硬着头皮说:“她没气儿了,您还是——”
  死。
  这个字划过耳廓,沈琛稍有茫然。
  浑身经脉里的血液逆流涌上,冲得他头重脚轻,眼前黑了一瞬,世界发出轰然巨响,但又没有东西在崩塌。
  错觉。
  他看了看四周,觉得错觉,转过头阴郁地笑了笑,说:“你被骗了,她只是在憋气,同我闹脾气而已。”
  “过会儿就好了。”
  他喃喃:“过会儿就好。”
  然后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时间滴答滴答,仿佛火车隆隆在耳边开来开去。
  怀里的小孩始终没有呼气,她好冰冷。
  “不然送去医院看看吧?”
  那人换了个可以接受的方式,干笑道:“这位小姐说不定饿晕过去了,难民里头常有这个事,去医院看看怎么样?”
  沈琛想了想,点头,说好。
  他抱着她上医院,脱了衣服盖在她身上,一路对她说话。
  “阿音。”
  喊她,手拨开凌乱枯黄的发丝别在耳后,又连名带姓地念:“沈音之?”
  没有反应。
  “再不说话就要上医院了。”
  沈琛低着头,鼻尖碰着鼻尖,吓唬小孩似的低语:“你不是最怕上医院么?打针疼,吃药苦,做手术还留疤?”
  没有反应。
  再说:“周笙在医院里,好几个月没醒,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她就是不给反应,不搭理。
  瞧瞧,脾气坏极了,除了他哪有人担得住?
  沈琛在司机战战兢兢的偷窥之下,仔细拢住衣服,遮盖住她的脸,面上仍然带笑。
  温柔而神秘,令人毛骨悚然。
  医生说沈音之死了,他是这样笑的。
  护士说沈音之死了,他是这样笑的。
  所有人都说沈音之死了,所有人都劝他入土为安,他还是笑,笑得有些麻木,活像在做梦。
  沈琛不接受事实。
  万万不接受她的死。
  明明他费尽力气才找到她,明明她抬头朝他笑了;
  明明他——
  他杀过人,确实。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慈悲救世的好人,他承认,他全部都承认,从未试图否认过任何罪恶,从未妄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但是。
  不至于吧?
  不至于那么坏,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的,是不是?
  掰开了揉碎了,他做过好事的呀。
  他不分高低贵贱帮过全上海无数人,他杀的不少是作恶多端的坏人。
  没有碰过鸦片,没有叛国卖国,他上次去北平还是为了救人,是不是?
  沈琛自认为走在狭窄的独木桥上,已经尽力去选牺牲最小、杀戮最对的那条血腥之道。过去他的兄弟妹妹死了,他的奶娘佣人死了,爹娘死了,全死了,他这双手杀过多少人,就埋过多少人。
  如今他的心腹昏迷不醒,他的权势摇摇欲坠。
  他周旋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有时必不可免的要做戏,做坏人。甚至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坏人,更像日本人的同谋伙伴,他的名声没了,他时而被人夸赞,时而遭人唾弃。在这些人口里如神佛救世,在那些人眼里肮脏龌龊。或许数十百年后,历史上记载的沈琛只是个虚伪胆小、与日本人狼狈为奸的人。
  他不在乎。
  都无所谓。
  他又没有求过名利富贵,又没有想过扬名立万。
  从头到尾他只是要活,活下去,后来才想留住一个沈音之。
  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呢?
  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要受到这个程度报应呢?
  难道是真的天生命不好?
  难道他不配活着,本应该在五岁那年死掉,让更为优秀、受人喜爱的兄长陆致活下来么?
  沈琛找不到答案,没有人供他发火,质问,遑论倾诉。
  所有情绪堵在身体里,发馊,腐烂,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味。
  绝望犹如一堵墙,曾经短暂地挪开,慢慢的沉沉的又压回来。
  他关着门,不开灯,不准任何人进来。
  三天。
  病房里三个人。
  活着的,死了的,昏迷的。
  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听到哭声,有人听到低如咒语的喃喃。
  听到悲伤,痛苦,不舍,绝望。
  不过没人听到,静静的沉默的崩溃,以及死亡。
  那是没有丝毫声响的,世界破碎犹如玻璃渣,划过眉梢眼角,割裂皮肤,戳进五脏六腑里。
  有人担心他杀人,有人担心他自杀,还有人担心他发疯。
  但沈琛什么都没做。
  只是坐着。
  安安稳稳地坐着,脊背笔直,姿态漂亮。
  眼看着沈音之身体冰凉,指节僵硬,皮肤泛白发青,最后涌上漆黑。
  眼皮缓慢地起,缓慢地落。
  三天之后走出病房,他决定复活沈音之,不惜代价。
  并且决定,从今往后都要死死锁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半步。
  不准她再去任何危险的地方。
  至死方休。
 
 
第61章 苏醒
  想复活死人,正统的医生大夫自然不管用
  必须得走歪门邪道。
  所谓世外高人,灵庙高僧,修行道士,以及坑蒙拐骗无所不能的江湖混混,沈琛一个都没放过。
  要说这世道动荡有千不好万不好,独独好在绝大多数人食不果腹,自我者迫切希望得到庇护,忘我者不忍家国子民饱受压迫。
  而大名鼎鼎的沈七爷没有家。
  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连子女心腹都没有,只有手里大把花不出去的钱,似乎在日本人面前颇有面子。
  这简直是块唐僧肉,新鲜,保值。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足足三天时间,七十二小时,奇人异士纷纷找上门来,沈琛几乎不曾合眼,共见了三五十个。
  得知他要救活一个死透了的沈音之。
  有人震惊难以置信,有人当场甩袖离去;
  有人摇头叹气奉劝清醒,有人抓耳挠腮地翻书刨邪方,更有叽里呱啦摆阵贴符,天灵灵地灵灵的咒语念上几十遍。
  没用。
  通通无用。
  别说复活,他们连弄醒周笙都做不到。
  沈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冷,一心扑在死去的沈音之身上。
  什么国家存亡,什么民族大义,不管了。
  左右他已死不死,活不活的。连自己的进食休息都不记得,何况城郊日日发放粮食、救济难民的事?
  忘了吧。
  全忘了。
  直到隔天傍晚,一位达到忘我境界的高僧走进沈公馆,告诉他,自己庙中有位师叔,似是长生不老之躯,年岁过百仍然保存着壮年的模样。
  “师叔精通医学药理,钻研命理,佛法造诣很高,只不过破戒杀生食肉,我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被逐出师门,独自修行去了。”
  高僧白发苍苍,九十多岁的模样。
  他愿意说出师叔的下落,条件是继续发放粥粮救济难民。
  沈琛答应了。
  当天上山找人。
  暮色苍茫之下只见山腰一件破木屋,灰烟缕缕升至长空,一个老头坐在门前烤鸟儿
  白头发白胡子,看着比高僧还年轻个十把岁。
  侧面对着他,双眼紧盯手里反面的麻雀,缓缓道:“孤寡老头,没儿没女没媳妇,屋里没有藏特务,你尽管搜,别打翻我的碗就行。”
  “我找人。”沈琛登上最后一级台阶。
  “找谁?”
  “本真和尚。”
  老人下意识摸了摸头,镇定地眯起眼睛看他一眼,“您就是沈先生?”
  不及回答,他直截了当道:“人死七日当入土为安,不该上我这来,沈先生请回。”
  说完,闭嘴。
  之后犹如河蚌般紧紧锁着两片嘴唇不出,无论说什么皆不理,问什么皆不答,仿佛聋哑。
  ——做师侄的再三提点过:“师叔脾气不大好,沈先生找他办事,请多包涵。”
  沈琛定定站会儿,按耐住焦躁暴戾的情绪,没有直接掏出口袋里的枪。
  他转身下山。
  他耐心很好。
  今天不行再明天,明天不行再后天,天天来,天天被那套‘我无能为力,沈先生请回’不留情面地打回去。
  一连半个月。
  天大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终于闯进门去,枪指脑袋冷冷地问:“到底救不救?”
  破过戒的和尚仍然摇头,低头合掌,云淡风轻道:“没人能救。”
  “沈先生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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