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未晏斋
时间:2020-02-23 09:41:24

 
  皇后云淡风轻道:“是。该赏要赏,多不容易哪!为大汗受这样的委屈,啧啧。”
  有人在一旁偷笑。“委屈”二字真是用得妙极了!爬床的小丫鬟,正不知怎么淫.荡的天性,这“委屈”都是便宜她了吧?
 
  乌翰的脸色又变,呵斥那几个露出笑意的嫔妃和宫女,然后抚膝说:“什么赏不赏的!”
  接着正色道:“还是先好好治伤吧。万一人家问起忽伐为何被诛,还需个凭证。”到底还不想她死。
 
  翟思静晓得上一世这样的“仙人跳”也必然是皇后贺兰氏的主意——她哪有什么神机妙算!她就是妒忌有宠的嫔妃,偏偏装作为丈夫着想的模样,借刀杀人,一举两得!
  上一世杜文没有中计,早早地清理了北苑的伏兵,所以恣意妄为,还赶在乌翰到来之前离开了。而翟思静被奸.污生子,堕入冷宫。乌翰虽然可恶,到底一念之仁,没有杀了她来甩脱绿头巾。
 
  皇后正是心里熨帖之际,又说:“不论怎么,还是要恭喜大汗,这一仗赢了,其他藩王暂时不足为惧。哦,还有个扶风王,倒不知有没有到藩地,妾的妹妹已经送过去了,就等着与扶风王大婚呢!”
 
  杜文现在的实力确实不足为惧,其他人大概看着最强悍凶横的忽伐都被皇帝制住了,一时也不敢有太大动作。乌翰点头说:“杜文已经启程了好些日子,算来应该到了。贺兰氏的女郎尊贵,大婚之后便封正妃。”
  他有心感激皇后贺兰氏,笑道:“大婚的嫁妆,册封正妃的赏格,宫中都按最好的给!”
 
  贺兰氏笑道:“我们贺兰部又不是嫁不起女儿!”
 
  乌翰说:“其实吧,也是她自己心心念念要嫁扶风王,小丫头片子就是看脸!不然,朕哪里找不到好人家嫁小姨子?”挑衅地望了一眼翟思静,心道:你心里不是还有他吗?现在他要娶妻,而你只能待在我这里,你们便是天造地设,如今也只好做牛郎织女,一辈子遥遥相期,而终不得见!
 
  杜文在扶风郡外等的,既是平城那里的消息,也是赐婚给他的小贺兰氏——皇后贺兰氏的妹妹,上一世他的皇后。
  古时的消息传递得慢,隐隐听说河西王谋逆伏诛,部下四下狼奔,如覆巢的鸟儿,早已经散掉了。贺兰部的队伍缓缓开近平城,与皇帝的禁军成犄角之势。大约接下来,重掌军权的乌翰就要在朝野中一步步开始清洗,异己杀光,他的权力就稳固了,再来一个个削藩,慢慢把这些兄弟的实力也削干净。
 
  扶风郡已然靠近了边界南楚,天然的青山为脉,割开两国的边境线。
  杜文一直不肯大婚,不肯就藩,其实是母亲闾氏的主意。闾氏说是舍不得儿子远离,实际用她的得宠,为儿子创造学习国政的最好机会:不仅就读和太子一样在青宫,有最好的太子太傅为师,而且受宠的儿子常常有腻在父亲身边,看他批阅奏折,听他和大臣论政务的机会,耳濡目染,心领神会,绝不是表面上纨绔的样子。
 
  “南楚自从四王乱政,内战频繁之后,便是衣冠南渡,整个国政一片混乱,便有群雄纷起的势头出现了。”杜文对着翟量说,“衡权兄,扶风接壤雍州,雍州刺史名叫盛铭,是南楚皇帝的舅舅,裙带上攀上去的主儿,除了内讧,百无一用。我打算借他做个局,不过,得由你支持。”
 
  翟量早就被他收服了,只管点头:“好的,殿下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杜文眯着眼睛点点头,脸上的笑意连翟量都迷瞪瞪想:我妹子真是好福气啊!
 
  杜文圈马到驻扎在城外山谷里的翟家部曲那里,高声说:“大家伙儿肚子里寡不寡?”
 
  “寡啊!”一群汉子喊,离开驿站,没能进城,天天就着腌菜吃麦屑粥,吃得嘴里冒酸水儿。
 
  杜文的马“灰灰”嘶鸣着,他又笑着问:“敢不敢跟我猎食去?”
 
  部曲们训练不得法,打仗不行,但是打猎是跟动物搏,好像要简单些,大家哄笑着,有的喊:“有没有狼?”还有的回应:“有狼也不怕,打点狍子、鹿,烤熟了撒上盐,油汪汪的特别好吃呢!”
 
  杜文笑道:“老子就是狼王,还怕几头狼崽子?走勒!”
 
  他明明是个少年,但喊着“老子”做自称时,一点少年气都没有,那些翟家的部曲不由真把他看待作一只果敢冷血的狼王了。
 
  留在谷地间的翟量和翟素宁,再想不到这小狼王的所谓“猎食”,并非在山林里打打狍子、鹿,而是直接带着一群人穿越山谷地,袭击了还在歇午晌做梦的雍州军营一角,血流遍地中,他一个人都没少,反而抢得了腊肉、腌鱼、白米面和盐巴、酒囊,挂在马匹上又回来了。
 
  翟量和翟素宁知道之后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没心没肺的部曲们在溪水边乐滋滋地淘米和面,刷洗腌鱼腊肉上的盐霜和香料末,热腾腾烧着篝火打算好好慰劳寡淡出鸟的嘴巴和肚肠。翟素宁找着杜文,说:“郎君今日去突袭雍州了?”
 
  杜文正在擦自己重剑上的血污,闻言回头冷淡淡笑道:“是啊,怎么了?”
 
  翟素宁咬了咬嘴唇,垂头说:“郎君……两国目下和平着,来之不易的,您抢了人家军营,人家无论如何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打起仗来,两国百姓谁能善终?我到底还是个汉人,实在不忍心……”
 
  杜文看看她,说话毫无温度:“你不忍心,我也没办法。你们汉人说的:‘水至清则无鱼’,我只有搅乱这浑水,我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要像你这么干净善良——”他轻浮而又无情地伸手拧了一把小姑娘的脸颊,拧得红彤彤的让她差点要哭了,杜文觉得这姑娘好娇弱好没意思,于是撒手又说:“我给人剁成肉糜都不够。”
  然后说的话更是无情:“素宁,你还要晓得一点,你夫君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郎君。还是你们汉人说的:‘人至察则无徒’,将来你到我的府里,也要学着‘不察’,学着‘糊涂’,不然……”他笑迷了眼,可是鹰隼般的眸子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人渣的模样!
 
  晚餐的篝火燃起来,翟素宁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关门坐在帐篷里只想掉眼泪。
  而杜文和翟家的部曲一起盘膝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聊得唾沫横飞。
 
  翟量上前对他们家的部曲说:“早些睡罢,明日进扶风郡城。”
 
  杜文回眸横了他一眼。
 
  那些吃喝正爽的部曲没一个理他们的正主儿。
 
  翟量有些怒了,文弱的汉族小郎君提高嗓子说:“我们是送扶风王就藩来的,在这里天天吃吃喝喝算是怎么回事?谁再不听吩咐,我就——”
 
  杜文一跃起身,那柄重剑的锋刃一下子抵在翟量的脖子上,还左右慢慢地移动,仿佛要把他的脖子锯断:“你要怎么的?”
  说话带着笑意,然而神色里恶得可怕。
 
  翟量也不知脖子伤成什么样了,只觉得疼痛,顿时瑟瑟发抖,生怕那剑再使重一分气力,他的脖子就要断成两截。于是乎期期艾艾地话都说不囫囵:“我们家部曲……我们家部曲的规矩……”
 
  他不过一个旁支的庶子,在家就不受待见,不过是临时受命带这帮子部曲,送亲兼押送杜文就藩,现在明显人已经被杜文收服了,他说话还顶什么用?只怕要抽打哪个不听命的兵油子一顿,他都没法做主了吧?
 
  翟素宁听见外头的声音,出营帐门一看,惊得捂嘴尖叫一声,然后颤声问杜文:“你……你在做什么?”
 
  杜文握着剑的手动都没动,唯只目光转过来,冷冷地看了翟素宁一眼,而后说:“他不继续啰嗦,我也不打算要他的命;但是,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最不耐烦有人不听我的话,你们谁要试试?”
 
  翟量只觉得脖子里流下黏糊糊的血,早吓得心胆俱裂,以为自己活不过去了,现在听杜文说并不是要他的命,心里略定也不敢再质问、顶撞,缓了声儿说:“殿……殿下,我不是不听您的……”
 
  杜文收了剑,回头对那帮部曲说:“刚接到前头的消息,明儿大汗赐婚给我的贺兰氏要到扶风郡城了,咱们这儿是必经之路。愿意听我的,将来我做主,郡城里头封门户,赏铜钱,我还是有这个权的。更不用说,泼天的富贵还在后头!”
 
  大家愣了愣,后头这“泼天的富贵”……不用说,扶风王早就有所图谋,而且势在必得了。
  随即有几个早被杜文的能耐收服的汉子嚷嚷道:“听殿下的!听扶风王的!”其他人生恐表忠心落后了,也纷纷叫起来。声音渐渐连成一片,把翟家两位正主儿早撇在一边儿了。
 
 
  第 28 章
  杜文把翟量留在扶风郡城外的驻扎地, 而命最听他话的几个翟家部曲送他们家女郎入城。
  “扶风王府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女郎进城后直接送过去。等我回到王府后, 就准备婚礼。”杜文说,看了看翟素宁, 又看了看翟量:“我这个人,一方面念旧,一方面也是睚眦必报的。谁都不要惹火了我。”
 
  这自然是以翟量为质,控制翟素宁在扶风刺史那儿不要胡说八道。
  翟素宁哭哭啼啼也没有用,请求告饶也没有用,只能期待他能说话算话。然后她上了辂车,被自家部曲送到了城里——安定了扶风刺史的心。
 
  外界的形势没有他想像的好。
  他在陇西时第一封给兄弟的信便是发给叱罗忽伐的。河西王是兄弟里兵马最多、打仗最好的一个,但是他输给了乌翰, 而且人已经死了,输得彻彻底底。
 
  杜文这里消息不是很通畅,没有消息, 他就跟瞎子聋子一样, 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风险;而且他还没有兵马, 翟家的部曲算是他起家的人手,但是这些人手太差劲了, 根本不经打。
  要对抗乌翰, 只能另想办法——乌翰不要脸,他也可以不要脸, 这会儿对他而言生存最重要,其他都顾不得了。
 
  不过他算计对了的是, 小贺兰氏终于来了。
 
  山道见辘辘地驶来一个车队,行驶不快,而车辆装饰精美,后头的大箱子上还贴着红签,像是嫁妆的模样。
 
  杜文命几个翟家的部曲拿黑帕包上脸,装作土匪去打劫,而后又自编自导一场“英雄救美”的戏,把吓掉了半条命的小贺兰氏给救了下来。
 
  他的皮肤已经在阳光下晒成了浅蜜色,越发显得棱角分明,有了些青年人的样子。秋老虎厉害,他也怠懒穿铠甲,玄黑胡服上扎一根蓝色牛皮蹀躞带,袖子挽在小臂上侧,露出一截精壮的胳膊,手也修长,指甲椭圆而粉红,向小贺兰氏伸过去时,少女怔忡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脸就红了。
 
  “扶风王……”她的声音蚊子叫似的。
 
  杜文倒是诧异:“你认得我?”
 
  小贺兰氏害羞地点点头,额角的垂珠遮着她的眉毛,她小声说:“妾在平城见过大王呢……”
  然后就爱上了他,少女的心神魂颠倒,睡里梦里都是他的影子,描摹了多少遍了。
  她求她的父亲,求她的姐姐,终于得到了嫁给心上人的机会,千里迢迢地来扶风嫁他,一路的艰难和委屈,在见到杜文的时候,如风吹散了。
 
  杜文从小在母亲宫中,在一群宫女中长大,养得眼界极高,又在一群女孩子的奉承里长大,懂一些女孩子的心事;满十四岁开牙建府之后,便和收集漂亮玩器、精致字画一样,收集各色漂亮姑娘安置在后苑。母亲闾妃冷眼旁观了一阵,见他并不是玩物丧志,也不是沉迷美色,更没有胡闹的意思,所以只笑笑说:“傻小子!”也随了他去。
  他好色的名号传在京中,多少也让他的兄长们对他少了些警惕。
 
  他看见小贺兰氏,心里并不满意——相貌算不上丑陋,但也太平平无奇了,和他一宅子的美人无一能比。但是现在不能不对她笑着敷衍:“那真是缘分了。”
 
  贺兰氏也是草原的女儿,见他在马上微微俯身的模样实在英朗无俦,手又一直伸给自己,不由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内,说:“坐车久了,浑身有点不舒服呢。我出来散散。”
 
  杜文只略犹豫了一下,便把她一拉,抱着腋下提溜到马背上。
  贺兰氏尖叫了一声,又换成了“咯咯”的笑,嘴里嗔怪着:“你真坏!”
 
  他从她背后握着马缰,下巴正抵在她头顶上,此刻刻意低头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然后说:“那就跟我走罢!”
 
  时已傍晚,又累又惊的贺兰氏有些支持不住,好容易到了山谷间他们驻扎的营地喝水暂歇,她问:“到郡城还要多久?”
 
  其实就是不足一个时辰的路,但是杜文刻意说:“顺利的话,二更多能到吧。不过城里有宵禁,进门会很麻烦。”
 
  贺兰氏犹豫着。
 
  杜文趁机道:“要不,在我这儿暂歇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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