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未晏斋
时间:2020-02-23 09:41:24

 
  杜文也不说话,笑眯眯由着她托起一块背部的甲板,结果她手上一仄,差点就把甲片砸地上了。
  杜文眼疾手快地托住,笑道:“一副甲胄六七十斤,你这不好好吃饭的小身板怎么捧得动?看砸了脚趾头!”
 
  穿戴这样的盔甲之后,行动不便,他努力地低了低头、弯了弯腰,也只能勉强亲到她的额头,然后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帮我系系带子就好。”
  又向她解释:“没办法,接下去我要打算深入敌中的,无数飞矢,唯有这样的明光甲才有良好的抵御力,少不得受点罪披挂着操练,不然临了是指挥不了千军万马的。”
 
  “杜文……”此刻,翟思静心头也是千万头绪,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才好。“原谅”两个字却是无法出口,一来对他太莫名其妙,二来她也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杜文推开帐篷门出去了。
  外面是秋季草原上潋滟的阳光,他走在那光芒里,而翟思静觉得目力不够,渐渐瞧着他成了模糊的一道窄影。
  他缺点那么显著,优点也那么张扬。
 
  翟思静白天在帐篷里无所事事的时候,边刺绣,或边读书,脑海中就会边胡思乱想。
  这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总提到他阿娘,翟思静也不由总想着自己的父母。
 
  离开瑙云城的前几天,杜文是允许她看望父母去的。
  讲孝道的旧世家,做女儿的终归心里有家,在瑙云城的东北角,北方的低矮屋子围成了一座狭长的大院落。翟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暂时挤在这里居住。条件和在陇西当然不能比,勉强落脚而已。
 
  翟思静帮着检查着屋里的火炕和炭道,然后坐在条炕上陪母亲唠话儿。
  母亲悄悄问:“大汗对你是不是粗暴得很?”
 
  翟思静有些臊,摇摇头:“总体还好吧,脾气是恶一点,不过对我不乱撒气。”
 
  “看来他是挺喜欢你的。”母亲翟李氏叹道,“他还是扶风王的时候,不是还到咱们家来谈结姻的事嘛?我是个妇道人家,当时觉得这小伙儿虽然年纪小不稳当,可是聪明伶俐,提到你就分外巴结的模样。我还和你阿父说:嫁给太子是做妾,扶风王肯聘为正妻,对思静岂不是更好?”
 
  翟李氏拍拍大腿,哀叹着:“你阿父是个老古板,怪我是妇人之见。我不服气,问他,咱们陇西翟家,在陇西几百年的基业,连士族南渡时都忍住了没有迁徙,为的就是士族的一点骨气。怎么如今为了讨好胡人的君王,居然肯把女儿嫁给胡儿做妾?莫不成是贪图女儿换来的这点富贵?”
 
  “你父亲呵,当场就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指责我:‘你以为南渡到楚,咱们就有骨气了?世家大族的尊贵女孩儿,皇甫氏的皇族看上了,就全数是正室?到时候皇权压着你,还不是都一样?旧时王谢,遇到四王之乱的时候,哪个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母亲感慨着,“他说的也对哈,我想想我们汾州李家举族南渡到了富春,结果外来的大户还不如落架鸡!听说几场内乱一来,一半多的人倒不在了。”
  她不由抹了抹泪水,悲啼了一会儿才说:“乱世,人命如草,都是一样的。”
 
  翟思静当时是有些娇嗔:“哦,他打算得倒好。我呢?也没人问我愿意不愿意,就嫁给胡儿?难道汉家的儿郎,贤德有才华的男人都死绝了,没人好和我结缡的?”
 
  翟李氏疼爱地拍了女儿一下,笑道:“你看看你,自打变作妇人,说话一点都不害臊了。”
  转而又道:“不过,你父亲这人,你也当理解。他心心念念的总不忘这片土地是汉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当年不肯走是这个原因,现在希望你嫁入鲜卑叱罗家,也是这个原因。”
 
  胡人乱华,已经不可逆了。南朝的孱弱无能,宁可龟缩在建邺,隔黄淮而分治中土,也不肯北伐。南望王师也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所说的“戮力王室,克复神州”,渐渐就只是北地汉人遥远的一个迷梦。
 
  “当年羯人入主中原,杀戮得太惨烈了——到底是未曾开化的蛮族。”翟李氏摇摇头,心有余悸似的,“倒是鲜卑胡人,自称是黄帝之子昌邑的苗裔,又曾帮助中原的帝尧驱逐女魃部族,立下功勋。对汉室的制度文化也颇有兴趣,对汉人也还算尊重,没有滥杀或遣送为奴的举止。只是到底是两族,难以同心。你阿父说,现在指望南楚嫁公主来和亲,只怕是难上加难,要为汉人争一席之地,争说话的机会,只有从依然留在北燕的五大姓汉人着手,当官做宰一时难办,从联姻上打开渠道倒不失为机会。所以……”
 
  所以耽误个把女儿,争取为汉人参与到政体中,在男人们的思维里是最简便和最快捷的方法——汉代那么多和亲公主在停战、沟通、互惠互利起到的作用之大,乃至在想法上相互影响,血缘上逐渐“稀释”,都不是孤例。
 
  牺牲到自己头上,翟思静骨子里当然不情不愿,但是父亲的想法究竟有没有错,又是一说。
 
  翟李氏道:“你阿父还说,石勒之有张宾,苻坚之有王猛,都不仅兴一代国,而且移风易俗,孔孟之道得以在胡族发扬光大,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若是思静肯做这样的牺牲,岂不如王昭君,岂不如刘解忧,岂不如冯夫人?”
 
 
  第 62 章
  突然, 帐门外头号角齐响, 随后马蹄声乱响起来, 又一会儿,乱声逐渐变得齐整, 有人在喊“上马!出发!”
 
  翟思静的心脏“突突”直跳,忍不住到门边挑起一点帘子,悄悄向外看。
 
  还没看到什么,门帘子被一把掀开了。她陡然被什么亮晃晃的物事挡住了脸,惊得退了半步,还叫了一声。
  然后看清那不过是杜文,才抚着胸口喘着气。
 
  杜文脸色肃杀,好像连强笑都装不出来。他突然伸手把她的腰勾过来, 然后说:“刚刚一支柔然兵过来突袭,大好的机会,我要顺势出击。你待在这里。”
  他眉头锁着, 颌骨绷着, 眼眸里满是不信任的光, 片刻后带着警告说:“这里安全的,而外面是戈壁和大漠, 你决不许离开。否则——”
 
  威胁的话没说完, 翟思静说:“我不走,我等你回来。”
 
  他眼皮子跳动了一下, 仿佛在思忖能不能信她。但随后号角又吹了一声,他只能漫漶地点点头, 不自觉地扽了一下手腕上的皮鞭,仿佛也是儆告和威胁,然后顾不得太多,转身离开,飞身上了一旁的马。马也用重甲,跑起来不太快,但即便如此,翟思静也看着他打马出了辕门,无数战马腾起的沙尘仿佛有半天高,渐渐就只见沙尘而不见马匹了。
 
  这只是一场小仗。
  因为杜文两天后就回来了。
 
  翟思静听见动静时,忍不住到帐篷外,踮着脚翘首望他的身影。
  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他仿佛总是最醒目的一个,同样的灰黑色斗篷,同样布满血污的战甲,偏生他就是鹤立鸡群一样突出在众人之上。
 
  这些人转眼就离近了。
  再转眼就进了辕门。
 
  披着重甲的战马累得不行,甫一等他滚鞍下马,马匹就“嘶”了一声,几乎跪在了地上。杜文爱惜地抚了抚马颊,吩咐道:“这是为朕立战功的马,好好侍奉!”
  他手上提了一串什么东西,但远远地看见翟思静,就把那串东西丢给了身后的亲卫。
  翟思静也这时候才看见,其他人除了身上血淋淋的之外,手里或多或少都是些人头、人耳朵之类,兴奋得都咧着嘴。
 
  她一阵作呕,转身跑进了帐篷里。
 
  她听见杜文的明光铠甲片摩擦的声音,突然觉得百味杂陈,不知何时已经泪落满颊。
  杜文在门外吩咐他的贴身宦官帮他卸掉战甲和战袍,又喊着要洗澡水。然后才走进来。
 
  翟思静带着两眶子泪水回头看他,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杜文上前两步,又自惭形秽地说:“我一身都是臭汗。”
 
  是有汗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是翟思静忍不住提着裙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里。
 
  杜文的手张了张,有些错愕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抱住她的脊背。
 
  “这几天我彻夜难寐。”翟思静哽咽着,“听着外头的马蹄声都在想你在前线的遭遇。还好,你总算回来了。”
  相思之苦,算是尝到了。平常他在身边,还会怕他、怨他、嫌他,但是这段孤衾的夜晚、孤独的白昼,心里悬着的都是他,仿佛原本混杂在回忆的仇恨里的一点点爱,全部被发酵成好大、好大!
 
  杜文目光闪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似是被她的表达感动了。
  她身上的麝香味甜香而诱惑,小钩子一样往他心窝子里钻,她的脊背好像又瘦了些——两日的相思之苦怎么就叫她又消瘦了呢?
 
  杜文心疼起来,又着实念想她温暖温软的身体。两天两夜的追击战斗之苦,他却还有蓬勃的力量,而且血雨腥风中蹚过,好像这样蓬勃的力量愈发浓烈而强烈。他门都没有闩,突然把女郎托臀一抱,冲到榻前放了下来。
 
  给他送洗澡水的宦官端着大浴盆吃力地推开了半边门,突然看见绡纱折屏后模糊的耸动的影子,吓得赶紧退了出去,一声都不敢吱,还悄然把门给搭上了,然后百无聊赖地在外头看着洗澡水腾起的雾一样的水汽,互相神秘地对视一笑。
 
  翟思静给他扑倒在榻上,几乎撞晕了,后脑勺枕在软枕上,还是微微有点疼。他吻得暴风骤雨一样热烈,触抚她的手指更是把她白皙的肌肤都抓红了。突然胸口一阵刺痛,一阵战栗,原来是被他叼住了,小小的一点在他口舌中被吮吸得发硬,刺痛间如同电流从全身穿越过,头脑里一片激越,白茫茫的似乎在天际飞翔。
 
  那一点颤巍巍的,转而又换了一边。最后整片肌肤都化作海棠似的粉红。
  她仰起脖子,洁白的咽喉不停地干咽着,轻拍着他宛如要叫停,但实则已经说不出话,喉咙里只能溢出曼妙的颤音。
 
  铁血战火中穿越过来的男人,好像特别急切,抬起头时,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都满是红丝。一边寻着她的口唇相吻,一边手指灵活地解带宽衣,又导引着贯穿过去。
  来势很是凶猛。但翟思静并没有觉得疼痛和不适,反而有些满足。大概就如他以前调笑她时说的:身体总是诚实的,不仅关乎挑弄,更关乎她的心理,从她接纳他开始,障碍就不再是障碍,前世两人交.合时各种不适和不快,大概总因为她没有接纳罢了。
 
  看着她被绯霞点燃似的模样,杜文也觉得这把子力气卖得值得。他乘着骏马奔腾,面前是辽阔的天宇,马蹄颠簸得有多快,他释放的情绪就有多爽。她这样窄细柔软的人儿,却是百炼钢一样,柔柔地裹着他,怎么冲撞都弄不坏,反而更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汗珠晶莹的在额间折射着烛光,迷濛的眸子像裹了一层雾,珍珠贝一样的牙齿咬着水光氤氲的嘴唇,抑制着胸腔里的轻呼。
 
  他温柔地去解救她的嘴唇,爱怜地说:“怕出声啊?谁敢笑咱们呢?你不是说从心所欲?”停了停又笑道:“夫妻之道,饮食男女,都是圣人首肯的欲望,不逾矩呢!”
  然后纵身一送,如他的话一样鞭辟入里。
 
  她身体里一阵战栗,抱紧着杜文的窄腰,咬着牙根也再遏制不住,颤巍巍叫了声:“杜文……”娇柔得如同草原上无法开放的三春海棠,被东风一吹就拂落了满身的粉红。
 
  杜文心里一暖。
 
  但是想着她在睡梦中叫过的“长越”,那暖意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
 
  没错,她跟他是第一次。但是万一情动却在前头呢?想想她曾经跟他的各种矫情,还想逃离他身边,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什么长越?
  妒忌突然像毒蛇一样从他胸腹深层缠上来。此刻有多快意就有多恨毒。
 
  但他不想说,不想这么快就暴露他的弱点和悲苦——他的软肋只能藏在他心里,不能叫别人知道,特别是她!
  只是动作顿时开始狂暴起来,托着她臀的手指用力揉捏了两下,把她的腰抬得更高,以便使自己抵到更深处。
 
  “杜文……杜文……”她扭了两下,尚未意识到危险,闭着眼睛说,“有点疼了……”
 
  报复她的欲望又泻水似的少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女神大概只适合用来膜拜,他在她面前总是自惭形秽的。
 
  只能暗暗想:反正以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长越挖出来,悄悄弄死,以绝后患。
 
  完事后,两个人都和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湿漉漉的。翟思静早就乏了力气,喘吁吁地躺在褥子上,连手指头都没力气动。
  反倒是才打了两天两夜仗,又在帐篷里打了一场“仗”的杜文依然是精神奕奕,边笑话她“没用的东西”,边珍宝似的把她用被子裹得只露出个脑袋,然后探手到被子里她屁股上掐了一把,坏笑道:“忍一下热,我叫他们把洗浴的水端进来。”
  他懒得只披了一件长中衣,光着脚丫子到门口边儿叫人了。
 
  那些守候在门外的宦官好像刚刚都是聋子,没事人一样把重新调和过的洗澡水端进来,摆在帐篷间的油布上,然后又鱼贯而出,才敢相视猥琐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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