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冷冷淡淡一笑:“喝多了,这样子也算正常吧。诶,不过谁教你的呀?拿这催情的酒给我们俩喝,想干嘛呀?”
贺兰温宿的脸顿时失色了,变得苍白苍白的,绞着衣襟的手指停下来,半天才说:“大汗这话,妾……妾不大明白……”
杜文歪着脖子打量她的神色,末了道:“哦,你不明白啊?但想必你的家人是明白的吧,不然为何巴巴地送着酒到宫里来?膳奴一试就知道了,连狗喝了都在发·情了!”
他忍了又忍,想着贺兰家族,想着他暂时还不愿意撕破脸,因而没有把最邪恶的一句“你也像在发·情一般了”说出来。
贺兰温宿的脸色越发苍白,低着头半晌才说:“大概是加了虎骨鹿血之类的东西,与身体并无伤害,反而有裨益。大汗若是为这条罪我,罪我的家族,妾太冤屈了。”
杜文只以为贺兰家为了给女儿争宠,不惜送催情的药酒给他,再想不到里头还有巫蛊的事。所以他只笑了笑说道:“这条罪可大可小。只是我也希望你知道,这种办法我全看得透透的,对我,没有用处的!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再有下次,我就灌你一肚子酒送回娘家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自以为足够绝情寡义了,却不知贺兰温宿反而是心里舒了一口气。
贺兰温宿垂泪道:“妾明白了……”
“这样的酒还有多少?一总送回你家去!”
贺兰温宿臊红了脸,点点头说:“是……”
马药婆送来的酒只有一囊,但是贺兰家送来的其他好酒还有不少,等于都被皇帝打了回票,说得倒也客气:饮酒误事,从皇帝到臣子,无宴饮不用酒,多余的酒水就还退还给贺兰家了。
不过皮酒囊的清单后头还附着一封信,是贺兰温宿写给母亲的。掌管皇帝行台内务的宦官拿着信看了看,想想后宫嫔妃的家信他也没有随便拆阅的道理,敢大大方方放在清单里,想必没什么暗室之谋,便一总送回去了。
暗室之谋便藏在信里。
当然,不敢造反什么的。但是贺兰夫人看了信之后还是抽了一口凉气。
她辗转了半夜,第二天等自己丈夫一下朝,就派人把他从妾室那里叫了过来。
男人被叫过来时还有些不快,问道:“什么要紧事?”
贺兰夫人把侍女全部摒出去,四下窗户门都亲自检视过了一遍,才关好门窗,压低声音说:“你觉得大汗现在对贺兰部如何?”
男人皱了皱眉:“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贺兰夫人冷哼一声:“我不是在跟你做耍!你们男人管着前朝的事,我们女人管着后宅的事,但是你莫忘了,皇帝他一个人也是既有前朝又有后宅的,那些蛛丝马迹,未必都在前朝展现出来。你要不愿和我说,我也不是非找着你说。反正一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男人这才放低姿态,低声问:“怎么,是温宿那里有什么消息?”
贺兰夫人点点头:“乌翰那件事,永远是大汗心里的一根刺,所以,他现在表面上对贺兰氏的好,不代表是真好——他没即位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能忍善装,咱们不要被他的样子蒙蔽了,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男人皱皱眉不置可否,最后问:“温宿这样说的?”
“不是。”贺兰夫人抖抖手里一张信纸,“她也不傻,这样的话怎么敢说?但是大汗不仅不喜欢她,而且时不时旁敲侧击她,摆明了就是无宠了。”
她顿了顿,到底不敢把巫蛊求子的事说出来,不过也没有魇镇诅咒,想必即使不谐,只要个个嘴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兰温宿的父亲道:“男人不喜欢她,也不一定是忌惮贺兰氏。温宿本来就不漂亮,而大汗从小儿就是喜欢好看东西的一个人,那时候迫着废帝的压力不得不娶,现在丢在一边也正常。”
他想了想说:“我还有长得好看的庶女,家里兄弟中也有漂亮的女孩子,挑些能叫大汗满意的送过去,联姻之后,他总要看看姻戚的面子,咱们又服服帖帖的,不愁不再发达三四十年。”
贺兰夫人嘴角抽搐了几下,半天后冷笑道:“是了,你的庶女长得好看的居多,毕竟她们有妖冶的亲娘。嫡女呢,就没那个运气,谁叫亲娘也是联姻用的呢?”
“你……你胡搅蛮缠!”
眼见丈夫要生气,贺兰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急着和他一般见识,先把女儿信中最要紧的一件事跟丈夫说清楚。于是她拦住门,拦住丈夫拂袖而去的步子:“急什么!得亏你还是个大男人,这么激将一下都受不了?我重要的事儿还没说呢!”
等男人顿住步子,她方始又继续说:“温宿已经隐晦说了,大汗不仅是对女人要求不低,而且根本就是个痴情种,有了喜欢的,别的正眼儿都不瞧。从女人上入手只怕没有什么效果。”
温宿的父亲嗤之以鼻:“那怎么办?从男人上入手?”
不料贺兰夫人却点了点头,点得男人几乎要笑出来。
但她随后说:“闾太后原本是先帝恩宠夜专夜的,现在还未到四十,却都寡了快四年了……”
她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这滋味儿啊,男人不懂!”
男人是不懂,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妻子:也是快四十的女人,皮肤上敷着铅粉、扑着胭脂,描鬓画眉无一不精致,但是看上去就是干枯不滋润,皮肤一点红扑扑的光泽都没有。
恰又听夫人继续说道:“温宿说,太后也是长夜睡不好,早起被头风,脾气更是极坏,宫女宦官动辄得咎,小过便是一顿毒打。阴阳不谐,最不能滋润身心。皇帝是个孝顺孩子,日日定省的,大概太后要说什么,他也是愿意听的。咱们贺兰部,英俊男孩子难道没有?”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鲜卑人还真没那么注重这个,夫死改嫁是常事,太后不便明着改嫁,养着面首自娱也是常事。皇帝一般还真不管这事儿。
“这个……”男人还在犹豫着。
而这回轮到夫人嗤之以鼻了:“蠢物,一条道走不通,难道不走另一条道?男人家侍奉太后,要得到个权位、分封什么的,岂不比后宫的女人家更顺理成章的容易?贺兰家就算出了皇后,若是不得宠,将来万一有个宫闱倾轧,指不定还祸害娘家;若是大大方方从官位、爵位上升上去的男人,大家还不笑话你靠的是‘裙带’。”
“可是,这怎么送呀?”
夫人笑道:“要送什么呀?太后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活泼的女郎,马上骑射都是好手——先帝看上她,不也是在辽河见她骑射时的英姿飒爽就动心了么?什么时候请太后与大汗一起找片场子狝猎,安排的扈从侍卫里,多些贺兰家的英俊小伙子,叫太后自己瞧上呗?”
这倒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好法子。
温宿的父亲不由也心动了,点点头说:“好,我去安排。”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贺兰夫人冷冷地笑着,伸手抓着丈夫的领子,另一只手从他胡须上抚摸上去:“谢都没有一声?”
又伸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唇:“你当我真要一句轻飘飘的话?”
“那你要什么?”
贺兰夫人长吁一声,厌恶地皱皱鼻子,表示对他身上的、其他婊.子的气味的厌恶。
而后挑眉斜睨,说:“太后的滋味儿,男人不懂……守活寡似的,真恨不得也……”
还没说完,臀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男人半真半假,半是迁就半是报答,一把抱起女人扔到了榻上:“你敢!我可还活着呢!今日好好报偿你!”
第 107 章
皇帝与太后一起狝猎, 玩得尽兴, 猎物装载了整整一百辆牛车, 晚宴是在开阔地燃起一堆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烧烤着猎物的肉和油脂, 喝着马奶酒,兴起了就唱歌跳舞,直到半夜都没消停。
杜文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本就是个美人,今天好像格外高兴,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肆意地大笑,钩子似的美眸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因而皮肤的那点憔悴和松弛在跳跃的火光边就完全不引人注意了。
她亲自动手烤了羚羊和狍子的肉, 撒盐巴和花椒粉的模样利落漂亮。然后对儿子笑道:“杜文,再吃点!”
杜文就着母亲的筷子吃了两口肉,赞了几声美味, 然后讨饶道:“阿娘, 我今晚嘴一直没停过, 实在是吃不下了!”
闾太后疼爱地拍他一巴掌,努努嘴说:“去吧去吧, 牛不喝水强按头干嘛呢?”
杜文趁机又说:“今儿还是挺累的, 晚上我就一个人早点去睡了。”
他的重点在“一个人”,而太后听到的重点在“早点睡”。她抿嘴儿一笑:“去吧, 好好休息,明儿再猎一场。”
儿子离开了, 篝火边的人也少了很多。
闾太后锐利的眸子一斜,已然把周围的人色都看在眼睛里了。
她闲闲地对身边几个惯常服侍她的人说:“大汗耳目呢是到处都是,他也常常说什么‘外言不入,内言不出’。我这里呢其实也是一样的,谁要话多,当然是祸从口出。”扫视了战战的众人一圈,又“噗嗤”一笑:“你们也不用紧张,我好歹是他亲娘,又不害他,母子间哪有隔夜仇呢?你们好好服侍,我自然都懂的。”
说着温和,其实是最严重的警告。前两天几乎天天有宫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大家对太后的冷酷和峻法也吓得不轻。
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而他们就明白前头这些话并非无缘无故了。
只见闾太后媚眼如丝地对不远处那堆篝火旁的几个英俊男儿招招手说:“这里是我亲自做的烤肉,大汗不吃了,你们来尝尝吧,冷了哪还有滋味呢?”
那几个人一骨碌起身过来,个个都是又高又壮实,穿着崭新而窄身合度的猎装,有着细腰和长腿,还有着年轻英俊的脸颊,都是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的模样。
他们围到太后旁边,跪叩谢了恩,然后一人捧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闾太后低头凑近了问:“好不好吃?”
本来就好吃,加上几个人要巴结,不知搜肠刮肚说了多少赞颂的话,说得闾太后“咯咯”直笑,指着其中嘴巴最甜的几个说:“你们这些个坏猴子!”
各处的火光变得更加幽微,星星在墨蓝绒布般的天空上闪着光,一道银河横贯着天宇。各处篝火旁的人都散了,成群的帐篷里慢慢传出打鼾声。
闾太后倒似精神来了一样,默默地看着天空,不时地赞一声“这些星星真美”,她左右瞥视着,终于说道:“不早了,我也乏了,应该睡了。”
几个男儿打算告退的时候,闾太后说了半句“我倒忘记了……”欲言又止,最后瞧着其中个子最高,相貌最俊,鼻子最挺,嘴巴最甜的一位说:“今日你们几个陪着我出猎,伺候得非常周到,也都是大汗身边最勇猛的卫士。我有一些从宫中带来的小解手刀要赏赐给你们,就你——跟我去取吧。”
大家心知肚明,而被选中的这位尤其是低头抬眼一笑,笑得如这草原夏风一般清新和煦:“是,谨遵太后吩咐。”
太后走在前头,轻盈如燕,时不时半侧回首,问一些闲问题:
“你是姓贺兰吧?”
“今年几岁了?”
“娶亲了不曾?”
…………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已经到了太后所居的营帐门口了。
闾太后在门口顿了顿,低头钻进了门中,而后突然伸出手把那个贺兰氏男儿的脖领子一抓,竟使得那八尺男儿低头折腰。
她低沉的声音也传在那男子耳边:“你今日如若对不起自家妻子,是不是会心怀愧疚?”
那贺兰氏男儿亦低声含笑道:“娶她,不过为了实战练着怎么在今日伺候吧?”
闾太后“咯咯”地笑着,黑暗里,看见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顶了那男人的脑门一下,然后拽着脖领子往里一拉……
第二日,太后晏起,不过出了营帐之后,迎着上午的阳光,她一张脸仿佛年轻了十岁似的,眉目含春,一双手娇慵地撑着门框,一身紫红色的窄身长袍尤为碧绿的芳草地衬托得艳贵无双。
今日好像也没有起床气,梳头的宫女梳落了她的头发,战战兢兢的。闾太后只是瞟了一眼梳子,“咯咯”笑道:“到底年纪不一样了,再掉掉头发,连发髻都要挽不起来了吧?”反而又夸那梳头宫女:“还是你聪明,这朵绒花簪上去,恰恰掩盖了发髻不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