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就她一个孩子,无论何时,明哲保身才是头等大事。当然,旁人要是想把她当枪使,着实也难。
至于谢明仪的生死,那她就更加不会管了,哪怕他现在死在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踏过去。
谢明仪果真说话算话,从御书房出来后,果真亲自来慈宁宫里接她了。
上回进宫面见,太后认不清人,这回倒是记得很牢,对着他招了招手,待人一过去,立马攥着他的手,然后放在赵泠的手背上,笑道:“好孩子,阿泠可是哀家的心头肉啊,你可得好好对待她。若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哀家绝不饶你。”
谢明仪手心发烫,道了句:“微臣不敢。”余光瞥见赵泠暖玉般的侧脸,竟意外发觉,她还有几分温婉。套在一身华贵的宫装中,半点不显得庸俗,仿佛这些华贵的首饰,只不过是对她美貌的点缀。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竟然在赵泠身上看见了赵知臣的影子。尤其是她方才抬眸一笑时,眉眼弯弯,仿佛春日里的潋滟清波。
好不容易才从慈宁宫出来,日头正盛,宫人从后面撑着两扇黄罗伞,还是太后怕赵泠热着,才吩咐宫人随行替她遮阳。上蒙的绸缎在阳光中显得五光十色,赵泠被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
谢明仪反而没有机会靠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行来,还遇见了出宫的朝臣,应当是才新编进宫的进士,年纪看着倒轻。一见这般大阵势,离得老远就垂袖停下行礼。
“这贵人是何许人也?竟这般大的阵势,可是哪位受宠的公主或者嫔妃?”
另一人道:“好似是元嘉郡主,京城一直在传,郡主是个绝色美人,只是无缘一见。”
“听说郡主才成亲不久。”
“即便没成亲,也不是尔等可以高攀得起,谁人不知元嘉郡主是太后和皇上的掌心宝?岂是你我可以妄想的?”
这人面露痴迷,久久不能回神,仍旧赞美道:“遥遥一见,便知郡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恰见谢明仪行来,众人立马噤了声,神色紧张地拱手致礼。
谢明仪颌首应了,抬眼瞥了那个夸赞赵泠美貌的官员,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下官乃清河郡人士,名贵孟丰年,今年新晋进士,现任内阁六品编制。”
谢明仪问:“清河郡人士,又姓孟,清河郡主是你何人?”
“乃小人远房表舅母。”
“原来如此,但本官听闻,今年新晋的进士中,确有一人姓孟,可却不是什么清河郡人士。”谢明仪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他一遭,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人吓得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下官绝对不敢撒谎,请大人明鉴啊!”
谢明仪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片刻,忽然摇了摇头,未再多言。像这种依靠裙带关系,为家族中子弟谋差事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一个首辅,焉有闲工夫管这鸡毛蒜皮的事。
恰好一个宫人狂奔过来,作揖道:“大人,郡主唤您过去呢,大人快些过去吧,郡主在中正门口等着呢!”
“就来。”
谢明仪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都忍不住弯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口行去。
离得就瞧见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立在红墙碧瓦下,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半张明艳动人的娇美容颜。郡主沐浴在阳光底下,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串红得烈烈如焚,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干净。
他忽又想起,刚才宫人回禀,说是郡主一直在中正门口等他。日头这么大,害她受热了。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
谁曾想才走近几步,赵泠的身子一错开,露出身后的萧子安。
萧子安约莫是要入宫拜见齐贵妃,穿得一身规制的朝服,发冠用的是极好的白玉,就连腰间的束带都以白玉作扣,宝石点缀。还佩了一枚半月形的碧色玉佩,下面缀着鲜红色的穗子。
两个人站在一处儿,仿佛一对璧人,周围的宫人侍卫皆是垂眸贴耳地远远站着,赵泠似乎很开心,微昂起脸来,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还泛起浅浅的笑容。也是这会儿谢明仪才知道,郡主居然还会笑。
可她从来都没对他笑过,一直以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动辄就斥骂他,还只骂他一个人。
谢明仪手心一紧,脸色就沉了下来。刚要上前一步,想要把赵泠拉回来,可随即又迟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得赵泠对别人温柔,也见不得别的男子觊觎她的美色。
好像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渐渐从他的掌心处流逝了。
可笑他还故作矜持,不知该怎么留住盛夏光荫。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子:我现在心很慌,不知道这种危机感从哪来的。如果郡主今晚不打我了,我就去她房里打个地铺?
第31章 郡主确实不一般
许久, 他才用了一套很粗陋的说辞说服自己,那是因为赵泠下嫁给了他, 就是谢夫人。同其他男子眉来眼去,就是不守妇道。
可他终究未能上前制止,也许从潜意识里, 还想多看赵泠笑。须臾,冷冷一甩衣袖,那宫人很没眼色地问道:“大人,您这是往哪儿去?郡主还等着同大人一起回府!”
好死不死地, 这宫人声音大, 立马惊动了赵泠,她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一见谢明仪, 如春日繁花, 夏日荷兰的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清寒。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将萧子安往旁边引了引,继续闲聊,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谢明仪脸色发青, 一股闷气油然而生, 促使他快步往前行,想要一把将赵泠拉回来,然后揪着她回府。
身后立马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宫人道:“大人,内阁出事了,还请大人速速赶过去处理才是!”
闻言,谢明仪脚下一顿,到底是一甩衣袖,随那宫人去了趟内阁。
萧子安见他走远了,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微笑着道:“我还以为他要过来寻事挑衅,正准备同他撕破脸皮。谁曾想他抛下你,竟去了内阁。想来,对他而言,你还不如鸡毛蒜皮的公务重要。”
赵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管他呢,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把家安在内阁,就是死在内阁,我都懒得管他。”
“委屈你了,他不珍惜你,那是他没有眼光,对我而言,泠泠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所有人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个小公主宠着。”
萧子安顿了顿,很快又笑道:“不对,咱们泠泠本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
“表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别这么逗我,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赵泠从来只把他当亲哥哥看待,两个人也是打小的情分,感情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对了,表哥这是要去拜见齐贵妃么?”
“是啊,母妃近一阵子胃口总是不好,找了太医看过,开了几贴药膳,可总也不见效果。眼下才是初夏,若是再过一阵子,怕是溽暑难耐,更是吃喝不下了。”
说着,萧子安面露难色,也不怪他如此,毕竟他一直以来最是孝顺,性格也温良,同齐贵妃的傲慢,以及争权夺利时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赵泠想了想,便笑道:“那有何难的?解溽暑当然是要喝茶,煮几壶茯苓茶,再配些茯苓饼,以及山楂糕之类。太医院就喜欢开些用料名贵的方子,是药三分毒,还不如不用。”
萧子安苦笑道:“我母妃素日喝惯了太平猴魁,恐怕喝不了茯苓茶。至于茯苓糕和山楂糕,倒是可以让御膳房做些来。”
赵泠笑了笑没吭声,齐贵妃一向如此,寻常物件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遂也没再出主意。想当初晋阳长公主还在世时,齐贵妃恨不得一天八遍地要同长公主府订门亲事。
后来倒好,长公主一去,立马闭口不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了。
“对了,泠泠,我才从塞外寻来一匹汗血宝马,已经驯养了多时,那马鬃毛枣红,能日行千里。早些时候,你不是一直央着我说,想去京郊跑马么?”萧子安满脸期待地望着她,“趁着天好,一起去吧,把阿瑶也带上。”
赵泠一听,立马点头答应,想了想,觉得孤男寡女一同出去跑马,传扬出去该惹旁人风言风语了,于是便道:“那把常宁表姐也叫上吧,到时候看看纪王府还有哪个表哥有空,咱们一同出去玩。”
萧子安原是想带她们两个人去,可又不忍驳了赵泠的意思,只好点头道:“好啊,随你开心,带多少人都成。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那马是我送你的,若是常宁看中了,你可不许私底下再送给她了。”
赵泠哑然失笑,见萧子安满脸认真,遂点头应了。
那厢谢明仪进了内阁,见藏书楼里面乱七八糟,人仰马翻的,当即火气憋不住,厉声斥责道:“都在做什么?一个个全部都吃饱饭没事干了么?”
“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一个年轻官员从书堆里爬了出来,扒拉着谢明仪的腿,“是太子!是太子!太子刚刚来过,无缘无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把这藏书楼都拆了!大人恕罪,现在要怎么办?”
谢明仪脸色阴沉,心里还念着方才赵泠同萧子安独处,一听居然就是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即更怒:“十万火急地请本官过来,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一座藏书楼而已,太子要砸便让他砸,事后清理整齐便是!这点事情还要人教,朝廷养你们是吃白饭的么?”
众人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根本不知谢明仪这邪|火到底从何而来,忽然,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上来。
他正在气头上,一把将那手腕攥住,正要将人摔至地上,沈非离赶紧道:“别别别,明仪,是我,是我!表哥,你表哥!”
“你又过来做什么?京城这么大,没有地方让你逛了?”
谢明仪松了手,指挥着下面的官员把藏书一一收罗起来,然后按照顺序排列整齐,宫人端了凳子过来,便顺势落座。
“你好端端的,冲我发什么脾气啊,谁惹你生气了,你打他去啊!”沈非离揉着手腕吐槽,“实在不行,你暗地里坑害他啊,反正这种事情你在行。”
谢明仪神色不愉,抿着薄唇未言。
如此,沈非离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关窍,拢着折扇戳他肩膀,揶揄道:“哈哈,我知道了,肯定是元嘉郡主!”
“知道了你还问!”
沈非离便道:“郡主实在太深明大义了,做了一直以来我非常想做的事情。有生以来,能看见你生气,实在太令人高兴了!”
谢明仪蹙眉问:“我不高兴,你就这么高兴?”
“那可不,千载难遇,我得珍惜。”沈非离笑够了,贴着他坐下,见官员们都在忙着整理藏书,遂压低声音道:“怎么着,我说得没错吧。郡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谢明仪:“确实挺不一般的。”
别人家的女眷,即便生得不那么漂亮,也知道妾为丝箩,愿托乔木,对外男那可谓是避而远之。就单单赵泠跟别人不一样,还没出宫,夫君还没死呢,就开始给自己物色新的人选了。
更何况赵泠生得那副好容貌,不说萧子安,就是寻常年轻朝臣和世家公子见了,也难免多看几眼。难不成,她就喜欢众星捧月?
沈非离不知他心中所想,跟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道:“明仪,我跟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说了你可能会生气,但你不许生气啊!”
“你明知我会生气,那你还说什么?”
沈非离哂笑,推开那玉骨扇,摇头道:“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就是天生藏不住话。元嘉郡主生得很美,我见了也很是心动。但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你是我表弟,我若觊觎郡主的美貌,岂不是禽|兽不如了?”
谢明仪抬眸看他,面无表情道:“自然。”
说着,他抬腿踹翻沈非离坐的凳子,低声骂道:“你这个禽|兽!”
沈非离早有准备,立马往旁边一躲,拢起折扇往手心上一敲:“哎,说好了不生气的,你怎的还踹我凳子?你不厚道。”
谢明仪却不肯再同他多言,想起太子砸藏书楼,定然是遇见了很烦心的事情,眼下该去趟东宫探探风声。这便抬腿就走。
“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非离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我是说真的,你同郡主何日和离啊,我也好抢先一步,跟郡主献个殷勤,没准郡主能优先考虑我,也未可知呢!”
此话一出,谢明仪眸色一寒,冷冷甩袖:“我还没跟她和离!”
“这不是早晚的事情么?书中有云,未雨绸缪,能将敌人踩在脚下,禽|兽不如,才能追上漂亮姑娘。”
谢明仪蹙眉:“不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哈哈哈,你上当了!你现在终于知道,元嘉郡主也是个窈窕淑女了?”沈非离揶揄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正色道:“今年新入晋了好些年轻俊秀的官员,各个年轻有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没准都跟我一样的心思。大家都禽|兽不如了,你是打算剃发出家么?”
谢明仪道:“歪理!”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沈非离却突然顿足不追了,朝天举了三根手指头,默默念了一句“三”。殿里静悄悄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过来一眼。偌大的殿里只能听见书页的摩挲声,以及渐远的脚步声。
“二。”沈非离不慌不忙,手指曲下一根。
“一。”
“表哥!”
谢明仪去而复返,面色颇为复杂,无视了沈非离莫测高深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如何才能讨女子的欢心?明玉总不爱搭理我,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
沈非离算到了开头,可没算到结局。很诧异地望着他,随后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道:“你没救了,去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