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也不好笑,”沈非离颇为尴尬地抿唇道:“我可不叫沈石,但你曾经叫作谢执, 还曾邂逅了你那知臣贤弟。若非得知她是女儿身, 恐怕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了。”
谢明仪无言,每每回想起当年,总觉得万分遗憾。当初若不那么矜持, 鼓起勇气同郡主表露心迹,也许今日就不会闹成此番田地。
那厢赵泠带着阿瑶回了阔别已久的长公主府,天才微微亮,管家就跑过来回禀,说是有很多人投帖,想要拜见元嘉郡主。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以及新晋的年轻官员,也有一些深闺小姐,可也都是被自家兄弟,或者叔叔之类的人,打发过来探风的。
赵泠原先还没嫁给谢明仪时,每次一出门,便是如此,长公主府冷清了那么久,现如今又重回当初的热闹,门庭又刚好对着整个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人,竟在府门前点了爆竹,甚至拉了横幅,左边写着:年年有今日,右边写着:岁岁有今朝。横批:恭喜和离。
整个京城热闹的仿佛过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当朝首辅和元嘉郡主和离的事情。
萧瑜打外头进来,满脸欣喜道:“泠泠,听说你跟谢明仪和离了?太好了,这可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扯过椅子就坐,拉着赵泠的手,询问和离的细节。
“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才说动他的啊?现在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贵女们都快疯了。你一和离,那些青年才俊纷纷撺掇御史台,现如今谢明仪被不少人弹劾,我父王也推波助澜,狠狠参了他一本。这回看他有什么能耐!”
赵泠哭笑不得,原本就是和离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堵在府门口。仿佛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盼着她和离一样。
“我与他洽谈好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你也不必为了我,特意去求小舅舅的。犯不着得罪那样的人。”
“嗨,本就是我父王自己要去弹劾他的,谁让谢明仪天天眼高于顶,他得罪的人,那可太多了,我手脚加起来也数不清。算了算了,不提他了。”萧瑜说的口渴,自己倒了杯茶,左右寻了一圈,奇道:“咦?阿瑶哪里去了?”
“她昨晚回来,兴奋极了,一直闹到很晚才睡,这个时辰怕是还在睡觉罢。”赵泠淡淡开口,用手支着额头。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你昨天回来的早,约莫还不知道,赵谨言兄妹两个可惨了,武陵侯本来脾气就暴躁,听闻下人回禀,说是兄妹二人私通,直接让人把赵谨言绑了。”萧瑜神神秘秘道,“听说,关上门动的家法,棍子都打断好几根。赵玉致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只不过被送到庄子里,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武陵侯府长房嫡出,也就他们兄妹二人,庶出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年纪尚小,王氏又对庶出子女颇为苛刻,遂很少放人出来。
就连赵泠也很少同他们打交道。如今骤然一听赵家兄妹的遭遇,并没觉得如何意外,以她对自家大伯的了解,将妾室提为平妻,或者将庶出的孩子过到王氏名下,如此一来,长房如何会缺嫡出的子女。
闻言,她便淡淡道:“罪有应得,他们若不先起了害人之心,又如何会自食恶果。”
“我也这么觉得,对了,子安听说你和谢明仪和离了,一早就入宫,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过以我的猜测,他应该去求旨了。”萧瑜拉着她的手,长叹一口气道:“泠泠,你和子安两个人,终于可以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子安性格好,又爱慕你多年,你若嫁给了他,一定会幸福的。”
赵泠微微蹙眉,其实也并非不喜欢萧子安,只不过远没有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何况她才一和离,立马就嫁给了别人,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打巧阿瑶睡醒之后过来寻赵泠,同萧子安在院门前撞了个正着,萧子安赶紧将人扶住,抱歉道:“撞到你了,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阿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见他来得匆忙,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于是比划着道:“王爷是来找郡主的吗?”
萧子安同样看不懂她的手语,只能勉强猜出个大概,“听说阿泠和谢明仪和离了,我便过来看一看,谢明仪诡计多端,若是没有和离书,恐怕日后还有不少麻烦事。”
说着,他抬腿往前迈去,阿瑶知他是没看懂自己的手语,难免就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萧子安忽又顿足,阿瑶没防备,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当即就捂着额头,满脸不解地望着他。
“此前我说要替你再寻件防身的好兵器,正好前几日从外头得了样宝贝,你且看看,可还喜欢?”萧子安说着,自袖中掏出一支很普通的银发簪。只不过比寻常的发簪略细。
阿瑶把发簪拿在手上细看,满脸疑惑,萧子安解释道:“你转一下发簪。”
她依言一转,这发簪竟然发出咔擦一声,里面居然还有东西,往外一抽,却是一支极细的匕首,尾部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这个同袖中箭不同,姑且叫作簪中箭。若是你在外遇见了危险,身边又没有兵器,便可把这个拿出来用。”萧子安笑着说道。
阿瑶大力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将发簪合上之后。便往发间簪。可她一向笨手笨脚,簪了几次也没簪好,反而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她懊恼地甩了甩衣袖。
“给我吧,我帮你簪。”萧子安把发簪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替她簪上,“以后谁要是敢伤害郡主,你就用这个捅死他,不管对方是谁,出了事,都由本王担着,你什么都不必害怕。”
阿瑶点了点头,刚要再多说什么,可忽又想起萧子安根本看不懂自己的手语,于是只好作罢,低头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子安却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把手贴在她的头顶,宽慰道:“我看不懂手语,不是你的错,是本王自己笨。你一向最听话了,以后可要好好保护郡主。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他一向只说,好好保护郡主,可从未跟阿瑶说过,要好好保护你自己。阿瑶傻乎乎地点头答应,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萧子安也是个好人。
只是因为,他要她好好保护郡主。仅此而已。
阿瑶心思单纯,根本察觉不出这两句话有何区别。若是赵泠在此,她定然会蹙起眉头,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不悦地道:“阿瑶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但萧子安对阿瑶,仅仅是爱屋及乌,对他而言,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便是赵泠。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房门,赵泠正同萧瑜闲聊,一见萧子安过来,双双起身见礼,萧瑜笑道:“子安消息一向灵通,这么早就过来了。”
萧子安淡淡一笑,抬眸定定望着赵泠。早在他知道赵泠和谢明仪和离之后,整颗心砰砰乱跳,等了这么多年,似乎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了。他有些急不可耐,下了早朝之后就骑马飞奔而来,就是想立马看见赵泠的脸。
“和离书签了么?”
赵泠摇头:“决定下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签,想来谢明仪不会在此事上扯谎,更何况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我想谢明仪应该懂得比谁都清楚才对。”
“话虽如此说,可到底要有和离书才能让人安心。”萧子安皱眉道,“谢明仪诡计多端,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暗地里谋划什么?阿泠,你且不要受他所骗,这个人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萧瑜也应道:“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泠泠,如果不然,还是给谢明仪施压罢,若他出尔反尔,那你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几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管家捧着封信,急匆匆地赶了进来。萧瑜凑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管家道:“从谢府送来的,说是要给郡主过目。”
萧子安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出去丢掉。”
萧瑜道:“说的有道理。”
“若是和离书呢?”赵泠好笑道,“丢了多可惜,好不容易盼来的。”
萧瑜冷哼:“这要是和离书,我就从城墙上跳下去!”
赵泠打开一瞧,竟然就是和离书。上面还签了谢明仪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今日她只要这么一签。立马就自由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扰。谁也不能抓着对方不放。
“还真是和离书啊!”萧瑜大吃一惊,捂住嘴道:“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第53章 郡主会不高兴的
赵泠攥着和离书, 微微有些发愣,她此前还觉得, 就以谢明仪的为人,答应过的事情,也会矢口否认。甚至倒打一耙。所以才故意把他们和离的消息散播出去。就是为了让谢明仪知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谁曾想,谢明仪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还真把和离书送来了。萧子安取过毛笔来,亲自给赵泠研磨, 萧瑜一直催促道:“快签, 快签!等签完了,你就是自由身了!再也不用回谢府,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了!”
“是啊, 阿泠, 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赵泠如梦初醒一般, 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了上去,每一次都郑重其事,仿佛在同过去彻底划开,以后同谢明仪老死不相往来。
“我同泠泠还有些话说。你们可否先行一步?”萧子安道。
“自然可以,但你不许欺负她, 否则我跟你没完!”萧瑜照例是威胁了一番, 拉着阿瑶的手腕就走,阿瑶原是不愿意,见赵泠点头了, 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萧瑜踏出了房门。
待二人走后,屋里便只剩下了萧子安和赵泠两个人。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又不知道先说哪句才好,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先笑了。
他喜欢的姑娘,终于回来了。日后再也不必看谢明仪的脸色,想见她,便能见她,再也不用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泠泠,我从前同你说过,我喜欢你之言,字字出至肺腑,没有半句虚言,今日我入宫拜见母妃,同她谈起了你。”萧子安斟酌着用词,正色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今后还想一直喜欢。你可否看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把你的余生都交给我。”
赵泠一愣,不料他居然把这种话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了,以至于她什么准备都没做,有些愣神,直到萧子安将一只翡翠镯子戴到她的腕上,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把镯子取下来。
萧子安苦笑道:“泠泠,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可为何,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还是说,你宁愿嫁给谢明仪,也不愿意当我的正妃?”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我什么准备都没做。表哥,实不相瞒,现在我不想提什儿女情长,自从我母亲逝世后。你和表姐一直很照顾我,若是以前,你这般同我说,我应该就答应了。可是现在……”赵泠苦笑着道:“嫁过一次人了,突然懂了很多事情。并非是表哥不够好,而是我不能嫁给你。”
且不说萧子安和东宫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势必要牵扯不少朝臣下水,就单论萧子安的生母齐贵妃,同她不知起了多少龃龉,日后难保不会被其刁难。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赵泠并不想事事都劳烦她老人家,还不如日后随便寻个世家公子嫁了。一辈子相敬如宾,平安喜乐。
她活在世上的头等大事,就是要保长公主府风头不减,有些事情上,的确要往长远考虑。
萧子安读懂了她的神色,心尖一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心头。他忽然想起当年的赵泠,活泼开朗,仿佛春日繁花般娇艳的面容,却在最美好的年岁,把一片芳心给了谢明仪。
可恨谢狗竟然不知好歹,明明都得到了心爱的姑娘,却不知道好好珍惜。弄成现在这么一番田地,他们所有人似乎都得不到赵泠。
萧子安抬眸,深深凝视着赵泠姣好的容颜,她迎着光站在,仿佛庙台上供奉的天官,浑身都渡着一层淡淡的华光,他此时此刻,觉得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清楚赵泠的脸。
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明明只隔半步之遥,却犹如隔着万水千山,总是触摸不到。
许久,赵泠才垂了垂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恰被萧子安听了个正着,心尖一紧,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他觉得是自己的喜欢,让赵泠感到为难了,有心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早就是上天注定。就比如说,明明他同赵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当年却被谢明仪横插一脚。
若非如此,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萧子安眸色一冷,面上闪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杀意,可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望向赵泠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款款,轻声道:“我不为难你,从今以后,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谢明仪若胆敢再对你做什么,我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都和离了,他又并非手能通天,哪里就能对我做什么了?”赵泠微微一笑,“算了,表哥,同他那样的人为敌,并非一件好事。以后,我同他再不相见。”
萧子安得了这么一句保证,立马心安了不少。他攥着镯子,分外想送给赵泠,可她不愿,只好暂且作罢。
待将二人送走之后,赵泠正欲去寻阿瑶,哪料谢明仪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正好挡着她的去路。
“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郡主。”
“不巧,”赵泠抬手指了指长公主府的门匾,蹙眉道:“这里可是长公主府,我在这里并不奇怪,可你今日不该休职,却偏偏绕了几条街过来。怎么,就这么想念阿瑶?”
谢明仪自然是想念阿瑶,可最惦念的到底是眼前的姑娘,他身上的朝服还未脱下,腰上没有系荷包,只有一块羊脂玉佩,以及鱼符。不知是赵泠的错觉,还是今日天气太好,她猛然发现,谢明仪竟然还是个少年模样。
他单手束在背后,故意挡住她的去路,外面街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任何人会驻足停下,微风一拂,将官服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赵泠抬手拂了一把飞扬的青丝,明艳的脸比三月的艳阳还要热烈,但在谢明仪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