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躲在纪王妃身后,颇为吃惊地捂住嘴,剩下的话虽然未曾说出口,可众人早就心照不宣了。
赵玉致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毁得一干二净。
赵泠面上不悲不喜,也谈不上什么解恨,总觉得谢明仪这种做法,实在太过下作了,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即便谢明仪此举,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她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屋里不绝于耳的哭闹声扰得人头疼不已,赵泠不喜欢看这种热闹,忽觉身后有一道火热的目光盯了过来。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谢明仪站在人群身后,在一大群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火热,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半点不顾身边人的目光,赵泠很不喜欢他这种眼神,仿佛一条疯狗要随时随刻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阿瑶看热闹看得专心致志,半点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谢明仪对着赵泠动了下嘴唇,无声地唤了她来。
也不知道为何,赵泠迎着光看他,见他面上褪去了往日的阴冷,竟隐隐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谢明仪在前面引路,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行至桥头,他才驻足。
赵泠站定,抬眸望他,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若是承了他这份情,岂不是要和他沦为一样的人了?
“泠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出口恶气而已。”
“不要唤我泠泠,”她蹙着好看的眉头,不喜谢明仪对她的称呼,“喊郡主就可以了。”
顿了顿,赵泠又转身,不肯瞧他的脸,“我此前总觉得,你不过是为了报仇雪恨,所以行事才狠辣了些。也是时至今日,我才知晓,你从骨子里就透着份恶,这辈子都改不了的。谢明仪,你不用对我虚情假意,皇上若真心宠爱我,根本不会让我下嫁于你的。说到底了,我也只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可我对你是真心的,”谢明仪攥紧拳头,抬眸深深凝视着她,“为何你同我说话,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口气?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从未想过。”
“你此前对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伤害么?”赵泠目视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污蔑中伤我父亲,设计谋害九王,害他被贬,又强迫我嫁给你。若不是后来,你发觉阿瑶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你恐怕早就对我痛下杀手了。赵玉致也算是你全心全意喜欢过的姑娘,你竟然害她名声尽毁。如此看来,你的真心还真是一文不值,丢在地上,狗都不吃。”
谢明仪默然,突然觉得活着了无生趣。原来在郡主心里,他所做的一切事情,皆是行恶,而他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真心,一文不值。
郡主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将他的真心丢在地上践踏,仿佛他是个木偶傀儡,根本不会痛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涩然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是非对错,我也不想同你争辩,我全部都认了。现如今,我只想求一个重头开始。”
赵泠道:“重头开始么?那简单,我们和离罢,只要和离了,你我就是自由身,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扰,此前种种便算作两清了。”
“郡主说话可还作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但求郡主不要忘了今日之言,此前种种,算是两清了。”谢明仪说完这句,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身形不稳,伸手扶住桥杆才勉强立住。桥下的流水潺潺,碧波荡漾,同郡主身后万紫千红的美景相辅相成,他不禁抬眼望去,只觉得天底下头等大事,就是看清楚郡主的脸,可他终究是失望了,苦笑道:“阿瑶一向依赖你,便让她同你回长公主府。皇上那边,我会去陈请,只盼郡主从今往后,能把我所有的恶忘的干干净净。”
“我对不好的事物,总是忘得很快。”赵泠如是道,松了口气似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你早点同我和离,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至于阿瑶,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会善待她的。”
第51章 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她说完这句, 抬眸见太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谢明仪身上, 说不出来的萧索。他好像中风了,肩膀颤抖得仿佛秋天狂风中的一片黄叶,让人忍不住动几分恻隐之心。
可赵泠对他的恻隐之心, 早就被此前种种消磨得一干二净。和离之后,对两个人都好。
须臾,她转身,抬步就走, 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可只要她回一次头, 立马就能知晓,谢明仪伸手作出了挽留。一个执意离开,一个无法挽留。两个人还没有开始, 已经错过了。
待赵泠回到谢府时, 天色已经黑透了。阿瑶今个玩了一天, 早就昏昏欲睡,赵泠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睡。
阿瑶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茫然不知事的模样。
赵泠险些要被她这副表情逗笑了, 压低声音道:“阿瑶乖, 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要回自己家了。”
阿瑶不解,比划着手势问:“回长公主府么?”
“是啊, 我们要回家了。”刚好马车也停了下来,赵泠扶着隽娘的手下了马车,阿瑶满脸欣喜地跳了下来,一扫先前的困倦,仿佛过年一般兴高采烈,隽娘不知和离的事情,还道了声:“阿瑶姑娘今日心情很好,看样子定是玩尽兴了。”
“要回家了,心情自然很好。”
赵泠语气稀疏平常,吩咐着丫鬟婆子将东西收拾收拾,能带走的,今日便一并带回长公主府,实在带不走的,她便通通不要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同大人吵架了?郡主,大人还没回来,您这可使不得啊!”
“他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和离了。”赵泠拍了拍阿瑶的肩膀,示意她抱着妙妙先去马车上坐着,这才回身道:“多谢你这些时日来的照顾,此次便算别过。若是不出意外,我再也不会踏进谢府半步。”
隽娘一听,立马便知大事不好,眼看着屋里的东西都快清空了,赶紧拦道:“即便是和离了,可今个天色也晚了,大人还没回来,郡主不妨等一等大人,好歹把话说清楚再走。”
“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泠拂了一把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见屋里空空荡荡的,床杆上还悬着她此前打的络子,也懒得收拾了,“这屋里只要是我用过的东西,劳烦你一并让下人烧了去,这院子最好也封上,否则日后府上迎来了新的夫人,见了也该心生憋闷。”
说完这话,她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直接抬腿就走,刚好在府门前同匆匆赶回来的谢明仪撞了个正着,两人相对无言。
谢明仪望了一眼杂乱不堪的府门前,心里像是堵着块石头,憋得他浑身都疼。他见赵泠已经上了马车。三步并两步地迈了过去,伸手一抓她的衣袖。
赵泠不解,回身瞧他一眼,不悦道:“你做什么?”
“郡主,天色都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走?明日……明日我送你。”
“你再耽误耽误,天都快黑透了。”赵泠震了一下衣袖,竟然收不回来,她既好气又好笑地道:“怎么,这多人在,你要当众耍无赖?”
谢明仪当真是想耍个无赖,不让她走。可他又抛不开身份和矜持,手指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两人正僵持间,眼前猛然一花。
他眉心紧蹙,只觉得手背上仿佛被人割了一刀,阿瑶夺过马鞭,二话不说就要再抽一下。
“阿瑶,别!”赵泠出声拦她,“不要动手伤人。”
阿瑶气不过,又不敢违背郡主的意思,气得一把丢开鞭子,上前就去掰谢明仪的手。她力气极大,刚才一鞭抽得又重,将他的手背犁开一道深壑,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谢明仪不肯松手,仿佛他这么一松,就跟郡主自此错过了。任凭阿瑶几乎把他手指都掰断了。他甚至低声求道:“好阿瑶,你别添乱了。”
可赵泠还是能面无表情地泼他冷水:“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只这么一句,谢明仪的手立马就松开了。阿瑶趁机将人往马车里一拉,也不管马夫还站在下面,一拍马屁股,马车就往前行去。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下雨,谢明仪在府门前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蒙蒙细雨笼罩的街尾,这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
沈非离不知何时赶来,手里撑着把紫竹伞,叹道:“明仪,回去吧,事情也并非毫无转寰的余地,最起码郡主现在还没同子安在一起,你还是有机会的。”
谢明仪失魂落魄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呢,你还有我啊,表哥永远都会陪着你的。”沈非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可我哭不出来。”
谢明仪眼眶通红,可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他忽然想起,郡主离开的匆忙,肯定会落下什么东西,于是赶紧转身去了牡丹院,离得老远就看见小丫鬟蹲在院门口烧东西。
他大惊失色,匆忙要去火堆里抢东西。沈非离一把将人扯了回来,厉声呵道:“明仪,你疯了不成?没有郡主,你就活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你还跟她和离作甚?哪怕得不到她的心,你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也好过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要强!”
“我又何尝不想?”谢明仪苦笑道,“可我做不到。我能对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下狠手,可唯独不能对她动手。在她面前,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输字。”
“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这是他对自己最大的失望,为此前所有的相知相守,情深意长作出了最后的审判。
那个穿着绀青色衣服,抱着书卷,立在一片浓郁海棠花前,迎着阳光微笑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始终都在追随着她的脚步,可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二人之间凿出一道沟壑,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想要走到郡主的身边。可郡主却头都不回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明仪!”
沈非离大惊失色,忽见谢明仪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了下去,他赶紧将人抱住,大声道:“明仪,你快醒一醒,明仪!来人啊,快来人,去请大夫,快啊!”
恍恍惚惚,他好像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萧子安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迎亲队伍盛势浩大,沿路洒满了欢声笑语。赵泠穿着一身婚袍,头顶的红盖头底下,隐隐可见向上勾起的唇角。
微风一吹,火红的衣裙如火如荼,仿佛深秋时,千纵山上的枫叶林,谢明仪在梦里看得痴迷了,见她转身往萧子安的身边走,吓得赶紧奔过去追。大喊着让她回来。
可郡主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不要!”
谢明仪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房间,他满脸大汗,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你总算是醒了,我原本还寻思着,你若再不醒,我立马出去给你寻口薄棺,然后把你给埋了。”沈离端着药碗从外头过来,似乎是陪在这里一夜,连衣服都没换,眼底下还染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少年吐血命不久长,你可得注意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若是死了,明玉可怎么办?”
谢明仪想起郡主已经离开谢府,偌大的府邸一夜间失去了当家主母,连最后那点活气也没了。他怅然若失地低下头,苦笑道:“活着有什么好的,就是死了好。死了才算解脱了。”
“哎,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看开点吧,表弟,郡主只是跟你和离,又不是同你天人两隔。”沈非离捏着汤匙,将药汤吹温,“你若当真放不下郡主。你大可同其他人一样,公平竞争便是了。”
“其他人?你什么意思?”
“你把药喝了,那我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谢明仪也不同他讨价还价,接过碗仰头就喝,一鼓作气把药汤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保持冷静,大夫说了,切记大喜大悲。”沈非离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你同郡主和离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现如今但凡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全部都跟过年似的,纷纷去长公主府拜访。听说将长公主围得水泄不通,那场面,啧啧啧,你没去看,当真是可惜了!”
谢明仪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阴沉着脸,咬牙道:“到底是谁把消息散播出去的?我饶不了他!”
“我也不知,但你同郡主和离的事情,甚少人知道,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的,这样一来,恐怕只有……”
他未把话说完,可事情的真相已经不言而喻。赵泠生怕他出尔反尔,赶紧把和离的消息传了出去。
也许,郡主是觉得,只要能和离,名声受损也无关紧要。可谁曾想,京中有这么多人偷偷爱慕着她,以至于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情。
“我说明仪,你也别纠结过去了,这么多年了,郡主不是当年的郡主,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过都是你日思夜想,自己编造出的感人肺腑的故事而已。”沈非离同他讲道理,“你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赵元嘉,人家姑娘心里但凡有你,都不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你若执意撞她这面南墙,恐怕日后早晚要死在郡主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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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石沉大海
“你不必劝我, 这些我都明白。”谢明仪抬手抵住唇角,轻咳一声, “我和郡主之间,就像鱼和水,我若离开了她, 那我就活不成了。可郡主离开了我,不仅清净了,还能重新回到属于她的大海里。”
沈非离双臂环胸,点头道:“嗯, 谢鱼, 赵水,萧大海,你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 不愧是明仪, 就是比别人有自知之明。”
谢明仪抬眼剜他, 冷冰冰地道:“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么?”
“什么?”
“你就是一块石头,而且还是废弃在海里的石头,简称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