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威胁我么?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赵泠抬眸剜他,字字珠玑,“那你现在出去问问她,看她认不认你这个亲哥哥。阿瑶已经如此这般了,你竟然还想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谢明仪,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不是你用来争权夺利的棋子!”
说着,她一把将衣袖抽了回来,谢明仪愣了愣,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烧着,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对,郡主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郡主看在阿瑶的面子上,待他稍微改观,可事情却越来越糟糕。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最差的方向发展,好像已经无法回头,也无法挽回了。
沈非离躲在书架后面偷听,气的个半死,恨不得一盆冷水给谢明仪淋清醒。他就是太不会跟姑娘家聊天了。什么话题容易吵架,就专挑什么话题展开,平时的冷静自持,聪明才智,全部都喂狗了。
眼看着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大,他着急得用折扇敲着手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可又随意自我否决,若是事情败露,局面只会更加糟糕,郡主一旦受到伤害,谢明仪怕是要当场跟他反目成仇。
可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沈非离咬了咬牙,一把将身前的书架推倒,赵泠听见身边响动,抬眸一瞧,无数卷书砸落下来,她根本躲避不开,呆愣愣地望着。
谢明仪从后面一把将她拽至怀里,抬臂将砸落下来的书卷尽数挡下,沈非离见状,暗道了一句:“表弟,对不住了。”
随即一把将谢明仪身后的书架推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个人双双被埋在书堆里,赵泠一直被他护在身下,并未受伤。可谢明仪却被砸下来的书架撞到了头顶,大片的鲜血从伤口处迸发而出,顺着发丝蔓延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
“对不起。”谢明仪推开身上的书卷,抬袖帮她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也不知道是对弄脏她的脸感到抱歉,还是对之前的冷落感到愧疚,他先将赵泠从书里提了出来,“你没事吧?”
赵泠被他脸上的血吓了一大跳,愣了很久才摇头。她目视着谢明仪,亲眼看着他艰难万状地把书架从自己腿上推开。
谢明仪今日穿的衣服颜色淡,鲜血一晕,就特别刺眼。赵泠正在迟疑,要不要给他递方手帕,或者询问一下他的伤情。
萧瑜等人就从外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官员。
“泠泠,你怎么了?快让表姐看看,可是受伤了?有没有事,流血没有?哎呀,你快说啊,你急死我了,到底有没有事?”
赵泠摇了摇头:“我没事。”她抬眸望了望谢明仪,抿了抿唇。
萧瑜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道:“呦,这不是首辅大人么?怎么,今个内阁这么闲的,大人不用处理公务的?还是说,首辅大人玩忽职守,来这国子监另有隐情?”
谢明仪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他随手摸了一把额头,摸到满手的湿润。若是旁人这般狼狈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定然要落荒而逃。
可他神色淡然,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萧瑜冷嘲热讽两句,便也说不下去了,伸手捣了捣萧涣,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官位大,还是他的官位大?能不能直接让他出去?”
“他,”萧涣面露苦笑,的确是没有谢明仪官位高,只得拱手见礼,“首辅大人闲来无事,来国子监作甚,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谢明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了点头,正色道:“这藏书楼里的宗卷和经书,太长时间没抬出去晾晒,好些都已经毁损,有监生特意提了出来,皇上便命本官过来看一看。”
他说着,抬眼剜了一眼萧瑜,又接着道:“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放进来为好,一来,免得宗卷二次毁损,二来,藏书楼不可大声喧哗。”
萧瑜拽了拽赵泠的衣袖,小声道:“泠泠,谢明仪说你是闲杂人等。”
赵泠:“……”
萧涣:“……妹妹?”
阿瑶挠了挠头,不明白“闲杂人等”是什么意思。
谢明仪面露薄怒,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读过几本书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自己把宗卷抬出去晾晒,麻烦我二哥哥作甚?”萧瑜呛他,“还有啊,你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收拾啊!”
谢明仪心里暗道: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转眼瞥见赵泠,又暗暗补充一句,郡主是女中君子。
谁料萧瑜偏头去问赵泠,满脸娇憨:“泠泠,你说对不对?”
赵泠没想到战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若是说对,好像有些不地道,若说不对,可不就是当众打了萧瑜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就等她的回答。萧瑜摇了摇她的衣袖,恼道:“你说话啊,对就对,不对就不对,你一句话的事,快,爽快点!”
话虽如此说,可她暗暗捏了捏赵泠的手心,满脸写着:“你若是敢说不是,我掐死你。”
赵泠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谢明仪的心,一下子碎成了粉|末。并且立马推翻了此前的话,心里暗道:同流合污。
沈非离躲在书架后面看戏,几乎要被萧瑜气笑了,他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就被萧瑜三言两语全部破坏掉了。他气得拢起折扇敲了敲书架,好巧不巧,身前的书架原本就摇摇欲坠,被他一敲,轰隆一下倒了下来。
要死不死,整个人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萧瑜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往萧涣后面躲,几个人互相对视,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沈非离喉结滚动,正暗暗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谁料赵泠扬手给了谢明仪一耳光,怒道:“混蛋!”
谢明仪攥着拳头,抿起薄薄的嘴唇,萧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赶紧一提裙子追了出去。
“明仪,不是的,你听表哥解释,哎呀,郡主下手太重了。”沈非离预备着要跑,见谢明仪脸色铁青,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你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谢明仪推开他的手臂,低声咆哮:“混蛋!”
随后扬长而去。
沈非离眼观鼻鼻观心,揉了揉发疼的耳朵,去找萧涣求安慰:“明仪表弟实在不理解我的一番苦心,我分明是无心之举,可没有一个人听我解释。难道郡主当众打他了,我心里不难过么?”
“混蛋,”萧涣指了指他,笑容满面道,“幸好九王同你不是一路人,否则被你这么一坑,铁定同元嘉越走越远。”
说着,他拉住沈非离,大力地抱了一下,“沈小公爷今日为民除害了,算是大功一件!来,为我们短暂的合作拥抱一下!”
“走开,肉麻兮兮的!”沈非离将人推开,揉了揉手臂,浑身颤了一下,“明仪在我这里,可是无价之宝,你们若是胆敢联手伤害他,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涣笑了笑,正色道:“如此说来,宁国公府是打算站在东宫太子的阵营了?”
“我谨代表我个人。”沈非离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宁国公府效忠的,永远是皇上。”
也就是说,以后谁继承了大统,宁国公府就拥立谁。
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当年谢家出事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如今,我且把话放这里了,明仪的命,我保定了。”
萧涣道:“那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了,谢明仪若还对元嘉纠缠不清,他只会比他的父亲下场更加凄惨。”
“贬为庶人,跪行出京么?”沈非离敛眸,摇了摇头,“他现在比凌迟又好到哪里去?你以为萧子安是什么好人么,他若真的正直,当初又怎会……”
他不接着说下去了,两个人都是他的表弟,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过分地去指责谁,须臾,才沉沉叹了口气:“谁都没有错,可谁都错了。最是无情天家人,若有来生,我们大家都当个普通人吧。”
第56章 郡主有人疼,有人爱
赵泠气冲冲地出了国子监, 亏她此前还以为谢明仪改过向善了,谁曾想居然跟沈小公爷狼狈为奸, 沆瀣一气。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痛,那么重的书架说砸就砸了下来。
这出英雄救美的戏,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她差一点就真信了。
“郡主, 你听我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谢明仪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道:“郡主, 对一个人判死刑之前, 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对待别人,郡主尚且有耐心,为何偏偏对我半点耐心都没有?我就这么惹你讨厌?”
“是, 我就是很讨厌你!”赵泠把他的手甩开, 疾言厉色道:“谢明仪, 你实在太坏了,你的心就已经坏透了,你是不是觉得捉弄我特别好玩?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都和离了,难道还想同我一辈子纠缠不休?你说,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太子让你过来的?”
谢明仪道:“郡主, 我之前就说了,我只是想跟你从头开始。不是谁指使我,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想要见你!”
他着急挽回郡主的心,赶紧剖白心迹,“郡主,我是真的喜欢你,之前,是我糊涂,我不知郡主的好。可后来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爱的人从来不是赵玉致,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我爱的人就是你,一直都是!”
“那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就因为赵玉致长得同我有几分相像,所以你爱慕错人了?”
这一句正中谢明仪的心事,他抿了抿唇,对以前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赵泠读懂了他的神色,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算了吧你,这种话,你骗骗赵玉致也许有用,我早就过了那种单纯天真的年龄,现在就是给我把刀,我都敢直接捅死你。”
“你就这么恨我?究竟是为什么?平心而论,我从前即便冷落你,也从未真正地伤害过你。难不成是因为萧子安?”谢明仪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无论如何也消不去了,他吃醋,发狂,上前一步按住赵泠的肩膀,低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你不能喜欢他,没有我的允许,你心里怎么能装其他的男子?”
“你放开我!”赵泠被他一按,肩膀上的骨头都疼,又急又气,“我就是喜欢萧子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爱慕赵玉致,就不准我喜欢萧子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天,你凭什么!”
“就凭你最先喜欢的人是我,你最先爱慕的人是我,你最先嫁的人,也是我!你说我凭什么?”谢明仪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伸手一指国子监,低声咆哮,“你不觉得今日的场景很眼熟么,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凭什么我对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可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凭什么,这不公平!”
赵泠一愣,随即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放开,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
“听不懂是么,那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七年前,在颍州,萧子安化名沈九在那里读书,你千里迢迢跟随赵谨言去看望他,遇见了同样化名的我!”
赵泠神色一顿,这些东西从耳朵里传进来,可脑子里却是空空的。她不记得萧子安去过颍州,也不知自己去没去过。
谢明仪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泠儿,我求求你了,想起我罢,别再折磨我了,上一辈人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该受的罪,我受了,该吃的苦,我也吃了。他萧子安生来就是皇子,有这么多人宠爱他,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仁得仁。可我又得到了什么?爹娘死了,家没了。身边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就连妹妹都下落不明了。”
说着,他声音极哽咽,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就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心狠手辣,赵泠从未见他如此神态,看起来随时都要哭出来。
她当场愣住了,不知该扬手给他一耳光,再让他滚蛋。还是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几句。正迟疑间,谢明仪忽然把她拥在怀里,颤着声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萧子安什么都得到了,甚至得到了你的心,可我……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最后,他终于哭出声来,藏在心里太久的话,一下子全部说了出来,本以为能重石落地,可不知道为何,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干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便是紧紧抱住眼前的姑娘。
这是他心心念念,爱慕了七年的姑娘。现在就在她怀里,温顺得仿佛一只小白兔,发间的幽香一缕缕地钻进鼻子里,让他觉得非常心安。
就仿佛日夜不分连续忙了几天,终于有人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心里开始有了些暖意,将脸埋在赵泠的颈窝,低不可闻地道:“泠儿,长辈之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是谁的错,从今以后都是我的错,你要骂我,打我,杀我,诛我。我都认了。反正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的。但你不能无视我的示好,我是真的喜欢你,想给你幸福。”
如果,大婚那夜,谢明仪能够推心置腹地同她说这番话,也许两个人也不会闹到此番田地,她是真的觉得很厌倦了。不想再纠缠不清。
咬了咬牙,赵泠把他推开,冷漠道:“你现如今的境况,皆是你咎由自取。萧子安从来都没有陷害过你,可你却害他被贬至西境,险些和皇位失之交臂,甚至还助纣为虐,残害朝廷重臣,辅助东宫太子。你的一言一行,我真的无法相信。”
谢明仪手里空落落的,心里更空,许久,才低声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除了阿瑶之外,谢家就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不能死,否则谢家就绝后了。我真的不能死。”
顿了顿,他抬眸,满脸希冀,“只要你肯同我在一起,从今往后,你不喜欢的话,我不说,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做。我把心给你,只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但对我而言,你的真心一文不值,还是留着哄骗下一位姑娘罢。”赵泠还记得此前的事,自然而然觉得谢明仪又在演戏,她这话无心,可听者有意,几乎把谢明仪整颗真心碾碎掉。
他疼得捂紧胸口,眼眶憋得通红。上次这么疼的时候。还是七年前,在他得知谢家满门被抄,父亲被贬,跪行出京,全家老小惨遭流放,死于雪崩时。
上一次,谢明仪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腿,缠绵病榻许久,几度在生死间徘徊,一直抱着赵泠的画卷,这才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