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全是假的。
我不断地想起那些令我骄傲的点滴——
他对我一见钟情,初见一周就直接表白……这样的人或许很多,可根本不包括他,他不是爱上我,而是赶着要执行他和袁牧洲的计划;
他跟我在一起的第一周说是重感冒,一直戴着口罩,说是怕传染我……那原来只是袁牧洲会介意他同我亲密接触,而他对我陌生到就算占便宜也吻不下嘴;
听说了卓敏淇的堕胎之痛以后,他说以后若我们不再生孩子,他去结扎……那原来只是随口说说,反正不用他真的兑现,反正按照他们的计划,就算这么做那也是袁牧洲,当然什么大话好话都可以随便说出口;
说不定那些微信上的浓情蜜意其实全是袁牧洲发的,说不定那个老板娘的座位全是袁牧洲布置的,说不定他送我的礼物都是袁牧洲买的……更别提那些让我热血上头的亲吻,那些让我浑身发抖的抚摸,那些让我痛并快乐着的激昂……统统不过是无爱的雄性本能宣泄以及操控手段罢了,现在我根本想都不能去想,一想到就恨不得奔到浴室拿把大钢丝刷子把自己全身都刷掉层皮才好!
我太傻了,真的太傻了……其实那次吵架,我已经非常非常接近真相了——他为什么不肯带我见朋友?也许那天后来的事他并没有骗我,他那个朋友确实是个人渣,那个女孩确实是被骗的,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都不过是巧合罢了,他一开始不带我去吃饭其实并不是因为怕那人打我主意,而是因为不想让我接近他的任何朋友。
任何亲戚,朋友……酒吧员工无所谓,随时可以换,也方便封口,而其他人,按照他们的计划将来袁牧洲来顶替他身份时容易出岔子的环节,都必须避免我去接触。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时,沉浸在亢奋热议中的姐妹们一左一右紧拥着我,一副护花使者的派头。
而卓敏淇在我们宿舍楼下等我。
一看到她,我刚才还能勉强压制住的眼泪终于热腾腾地涌了上来。
她张开双臂快步迎上:“李暮崖说他得回北京了,让我有空就过来陪你。”
我抱住她,呜呜哭出了声。
她已经知道了,她当然知道了。
那天李暮崖过来的火车上,已经打给她替我说清了情况,她办完事回到Moody’s……自然更是什么都明白了。
那晚卓敏淇一直陪我到宿舍关门,她告诉我:“你跟江睦荻闹成这样,我当然也是不可能在他那里继续做下去了,等我交接好工作就离职,等你……复原好了我放心了,我就到莫羽那儿去了。”
我握着她的手,点点头,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模糊了视线。
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说:“江睦荻……他跟我说了些话,我看他这两天也很不对劲……”她小心查探着我的脸色,话锋一转,“不过不管他怎么悔过,咱们肯定不能原谅他,就当没这回事吧。”
我换了个男朋友的事,当天晚上就在学校论坛上有人说来着。
主要是前几天他们才见到我跟江睦荻出双入对,这天就突然看到我跟李暮崖如胶似漆,说出来的话肯定是不好听的。
我们宿舍姐妹立刻去回复澄清,具体隐私没敢多提,只说是江睦荻对不起我在先,我问心无愧。
不用说,很快就有其他跟她们要好的同学来打听详情了,我看她们抵挡得很辛苦,索性让她们随自己觉得合适的说吧,反正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正一直以来,我也习惯这些可承受范围内的议论了,只要没达到造谣霸凌的程度,我都能无视。
隔了一天,我就收到李暮崖不听劝阻仍然第一时间快递过来的戒指。
那时他没量过我的手指,甚至都没碰过,只能目测,指环松了一点,最粗的中指戴着都有点不牢靠。
我拍照给他看:“其实我的食指好像更粗一点?要不戴食指?”
他:“你敢!戴食指上的意思是你单身觅偶,你想给我招来一个团的情敌是怎么的?!”
我当然是逗逗他而已啦!后来我又买了一只合适的指环,套在他那个戒指上面,这样就能挡着不让它滑落了。
李暮崖说:“这个方法好!不过你这有主的人,怎么能自己买戒指呢?应该让我买啊!”
我说:“这个戒指就49块9,还包邮,主要是好看,说实话,我有一个直男审美的真情戒指就够了好吗……”
戒指戴好的次日,又是周五了。
这只是第一周,按照我和李暮崖商量好的,下周我才去北京。
没课的下午,我接了个短视频拍摄,吃完午饭就出发前往片场。
去片场的最佳交通方式是乘坐刚通车不久的地铁,地铁站离我们学校略远,大约要走20分钟的样子。
不过时间充裕,我也乐意饭后走一走,消食并保持体型。
离开学校约摸十分钟后,在那条略为偏僻、大白天也没什么人的短巷里,我终于明白李暮崖所指的送他去火车站再独自回来怕我不安全指的是什么了。
他指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情况,而是……
我看着挡在我面前的袁牧洲,发现我对他充满了恐惧。
他和江睦荻不一样,他毕竟没碰过我,所以我暂时还没法觉得他恶心。但他悄无声息之中做出的那些疯狂举动,让我觉得他超级变态,变态到令人发指,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意外,反而是若说他能做出什么正常人的举动,我倒不太相信了。
我一步步后退,紧急计算着拔腿就冲的成功概率。可男女体能悬殊,离这么近起跑,他要追上我简直太容易了吧……
别的方法……我就想不出来了。我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缺氧迅速导致大脑缺血,我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干什么……是要杀了我,还是泼硫酸,还是……
“悠然,我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他突然开口,同时大步逼到我跟前。
我拼命地摇头,其实我的意思是不要来找我,但他大约理解成了不能原谅他。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下跪了,而这次虽然没有满地碎玻璃,可更恐怖的是他一把抱住我的腿,无赖一样拖着死命不放:“我再也不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我后悔死了……我总是想着正大光明地追根本做不到,毕竟那么多人都做不到,当时连李暮崖那样的人都做不到啊……是我想错了,我改了,我改了行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整个人都吓懵了,被不喜欢的人——还是异性——抱住的感觉如同在深海里被妖怪一般的章鱼缠上,那种如同阴魂萦绕的粘腻森然让我头皮发炸。
说到底我是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此前再怎么了解世道险恶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直到遇到他和江睦荻,我有生以来的危机才全面爆发,而我被一而再地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我慌乱地挣扎退避,可是根本无济于事,相比之下上次那个浅尝辄止的乐新可是好对付多了,见色起意在真正的痴狂执念跟前真是不值一提!
“你发什么疯!”忽而一声暴喝,我眼前一个人影一闪,我还来不及想清楚,只觉得腿上一松,顿时失去重心坐倒在地。
来人其实根本不用我看清,光凭声音和气场,我就知道是江睦荻。
顾不上去思索或追究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仓惶爬起来,用我最快的速度——不,或许是超越了我最快速度的速度,奔出这条小巷。
第27章
停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边,我一边心慌气短地招手打车一边控制不住地涔涔落泪, 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恐惧、担忧……如同大潮般一波一波冲击而来, 试图掀翻我吞没我。
我有点后悔,其实应该我休学到北京去的, 至少休掉这个学期,等风头过了的。
等袁牧洲不再这么疯狂, 等李暮崖一天天占满我的心房, 将所有关于江睦荻的念头,都彻底清理出去……
而现在……
我掏出手机,给李暮崖打了一行字, 却终于还是全部删掉。
他问我去片场了吗, 我只答了简短的一句:“嗯,在路上。”
如果他知道刚才的事,大概会担心得马上又跑回来吧?
所以还是, 先别告诉他比较好。
周五的全天好像路上都比较堵, 打车过去用时不短,到达片场时, 我的心绪已经勉强调整了回来。
待到拍摄开始,我很快就基本进入状态,所以还算顺利。
拍完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我跟几个剧组里的同事一起吃了个快餐, 然后他们让我蹭公司的车,将我顺到学校附近方便停车的路口。
或许是料到了,或许是没料到。
我又遇到江睦荻了。
这回只有他一个人。
一看到他, 我的眼睛就像被烫了一下一样,立刻转开目光。
这个世界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屏蔽掉一个人的一切电子联系方式,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人也屏蔽掉?!
尽管我万分希望,可这毕竟不可能是巧遇,江睦荻到底是迎了过来,试图拉住我的手:“悠悠……”
“别碰我!”我用力甩开他的同时,厉声喝止。
周围马上有路人看过来,他尴尬地缩回手,低声下气:“好,我不碰你,悠悠……”
“别叫我的名字!”我再度喝止,然而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上与我做过最亲密的事、同我分享过最隐秘快乐的男人,如他所言,我的第一次快乐就是他给的,那个男人……如今竟连听到我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都让我觉得恶心了。
“好,不叫,我不叫,我……”他苦笑着跟过来。
我转身就走,他亦步亦趋,只是不敢逼得太近:“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就一次也好,听我说一会儿?有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只是你这么难受,我真的很心疼……可能听了这些话之后,你能稍微好受一些。”
“心疼?”我难以置信得忘了恶心,转过来瞪着他,“呵!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一点?忘了你是在干嘛啦?还是说你觉得我真是个白痴,就算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会继续让你当猴耍?”
“不是的,悠……我……”他痛楚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可我后来是真的爱上你了……”
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世界上最恶毒的语句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所以我只是冷笑了几下,拔腿又走,心里深恨自己怎么就学渣到连骂人都不行,不知道万能的某宝上有没有代人骂人的业务?要是让我搜出来,我立马就去买一个,雇人上门用唇枪舌剑活剐了他!
“我知道你应该已经猜出了大部分来龙去脉,但还是让我给你从头到尾坦白一遍,好不好?”他急切地再度追上来。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有些犹豫,虽然好像听了也没什么意义,但或许……还是听听?
“你大概已经明白了,袁牧洲……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我爸跟他那个秘书再婚后生的,我爸妈离婚后我改了母姓,所以看不出跟他是一家人。而且他像他妈妈多一点,外人也看不出我们俩是兄弟。”他当我默许,自顾自开始讲了起来。
“我以前说过,他妈妈……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将我爸的事业辅佐得很好,生活也打理得精到,我爸后来越来越离不开她,也很听她的话。虽然她看起来从没亏待过我,譬如送我出国,给我开酒吧,也给我存了基金,处处看着都待我不薄,在我身上花的钱好像比她亲儿子都多,但我知道,其实她早做了安排,我爸身后能牢牢归到我名下的财产,不会真有这么多。如果非要争,或许我也能争到,但是一定很难很麻烦,毕竟这么多年我都游离于袁氏家里家外,尤其对公司的事,几乎是一窍不通,我继母却是了如指掌。
“但这些我爸是不信的。我继母现在已经是他完全信任的人,他听不进我的任何抗议和提醒,就如同继母把我送到日本明明是把我赶得远远的意思,可在我爸眼里,那都是继母在尽心尽力为我镀金。其实我本身对家产并没有太多的贪念,倘若这个酒吧够我绰绰有余一世傍身,我也懒得去跟他们争,说到底继母在我眼里就是个没法跟我妈比的下人,当初多少有点插足或乘人之危的嫌疑,跟这种人争来夺去,我不屑,我觉得掉价。
“但是袁牧洲来请我帮忙的时候,我有些动摇了……说来说去,那些毕竟是我父亲的财产,我还是长子,就论先来后到,也该有我一份,至少不该比他少,能拿到为什么不拿?现在经济形势也不好,凭着这个酒吧,我真的……不是那么有信心。
“其实你们高三的春节,我就听说袁牧洲单恋你的事了。当时我后妈还嗤笑了他一句:‘跟爹一样,也是个爱漂亮脸蛋的!’这句话影射的当然是我妈,我听着心里不舒服,但也记得很牢。我对我爸没什么感情,我并不想像他那样,我也觉得袁牧洲这么儿女情长要死要活的是没出息,我想我肯定不会像他那样,事实上,我此前告诉你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没有亲眼看到过多么幸福的婚姻,我自己家里都没有,别人的家庭……我也不知道那些恩爱夫妻到底有几对是真的,所以我不信,我也没对任何人动过情。
“所以我以为,袁牧洲跟我约定的任务,我是能完成的……”
他的声音突然放低:“可没想到,其实我不能……后来我真的爱上了你,我不想结束,不想按照原计划实行,把你让给他,把你让给任何人……我还没想到好法子解决袁牧洲那边的麻烦,只好一直拖着……”
“行了,别再假惺惺的了!”我勉力按下心中那葫芦瓢一般不争气地要从水里冒头的软弱与轻信,“你们这是想要亡羊补牢吧?先是中午配合着演一出戏,由袁牧洲来说他放弃一切阴谋了,然后你再跳出来真情告白,让我信了你的所谓爱上……别做梦了!那天不是你亲口说的吗?现在还没到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对你死心塌地……呵呵,这你倒是说对了!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演得多好,不管你假情假意得多腻歪,拜托,别自作多情了,我永远不会爱你爱到就算你毁容我也愿意跟你在一起的!你们以为是演《鬼丈夫》呢还是《夜半歌声》啊?真是笑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