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赵氏的病症脉案冷枭言心中有数,沉默的点了点头,带着敬砚姝往内殿去。
因两位太医到的及时,这会儿安贵妃与国夫人都喝过药睡下了。冷枭言没有打扰她们,只将伺候的宫女太监提到偏殿,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有鬼影儿!还有鬼哭狼嚎的声音。”明纯宫的大宫女绣云这会儿还哆嗦着:“这几日雨水多风又大,国夫人怕贵妃娘娘被风吹着,便一直让人关着窗户。酉时贵妃娘娘突然大喊大叫,指着窗外说有鬼影,奴婢等跟着看过去,便见许多骷髅头一样的影子映在窗户上,还听到凄厉可怖的哭喊声……”
她说着说着已是怕的发不出声来。敬砚姝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窗户,依稀能听见外面寒风呼号。如今四月底快五月,本应是日渐温暖的梅雨时节,偏巧碰上今年倒春寒,这会儿仍是乍暖还寒,阴雨绵绵更让人焦躁不安。
冷枭言没这么多幽思,只皱着眉让人往外头去查看。
敬砚姝则接着问绣云:“国夫人是当时就在么?跟着一块儿被吓着了?”
绣云摇了摇头:“国夫人本在里间歇着,被贵妃娘娘一喊才受了惊吓,一直揉着心口喊疼。”
皇后娘娘一囧,赵氏生这么个闺女绝对是上辈子造孽了这辈子受罪吧。
冷枭言也是无语,安素仙坑她娘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不得真是这母女八字相克,才让赵氏好好的日子没发过,天天提心吊胆的不得安宁。
说话这会儿功夫,侍卫们也把外头查看过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可以的痕迹,亦没有谁在院子里乱走过。冷枭言气的扶额:“难不成这宫里真有鬼不成?”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绣云一声急促的惊叫,手指着窗户颤抖不已。敬砚姝与冷枭言再看过去,果然是几个骷髅头一样的形状印在窗户纸上。
“谁在外面?!”敬砚姝率先一步跨过去推开窗户。
门外一丛半人高的月季花下,打着灯笼找线索的侍卫忙低头行礼,暖黄色的烛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窗棂上形成扭曲的图案。
敬砚姝沉默半晌,将窗户合拢,那些“鬼影”重新出现在窗户纸上。
“……所以说,你家主子就是被这个给吓傻了?”冷枭言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自己吓到动了胎气,还把国夫人给吓坏了?”
绣云呆呆跪在地上,本能的挣扎辩解:“还……还有鬼叫声……”
“约莫是风声吧。”敬砚姝闲闲的坐下,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这院子里高高矮矮的树木,狂风刮过必然会有回声。再加上还下着雨,贵妃心中害怕,觉得是鬼哭狼嚎也正常。”
绣云说不出话了,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听错了,只人吓人吓死人,大家都被贵妃娘娘给带歪了。
“要不然把外头的花木都移出去吧。”冷枭言盖棺定论:“这阴雨天还长着呢,谁知道贵妃一惊一乍的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还是等贵妃和国夫人醒了,让她们看一眼再做定夺。”敬砚姝皱眉劝道:“她们亲眼看到鬼影不过是树影,心里才能踏实了不是?”
冷枭言从善如流,留了两个小太监负责传话,自己则回去琢磨怎么把“闹鬼”这事和放宫女出宫联系在一起,尽量面子上好看些。敬砚姝本跟着他一块儿往回走,到了长乐宫门口却是站住:“我挺久没去看陈妃了,干脆串个门,你可要与我一块儿?”
冷枭言敬谢不敏:“你们两个每回聊起来就把我忘在一边,还都是些花儿粉儿听不懂的东西,我才不去坐冷板凳。”
皇后娘娘笑着赶他走:“那你回乾元宫翻牌子去,免得看我和小美人儿玩得好,你还得吃个醋闹别扭。”
冷枭言摸摸鼻子小声哼哼:“回头就翻陈妃的牌子,小美人儿要陪也陪我。”
被敬砚姝瞪一眼,皇帝陛下秒怂:“得了,今儿不翻牌子,多少事儿要忙的。”
……
在乾元宫中忙活的皇帝陛下只当皇后娘娘要与乖巧听话的小妃嫔谈谈心聊聊天,全然猜不到娇俏可人的陈蕴玉这会儿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陈妃,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对贵妃动手了吧。”皇后娘娘神色淡薄,说出的每个字却深深扎进陈蕴玉心里:“翠芯是第一次,小产诬陷第二次,今日让人将灯笼挑到月季花丛下头吓唬贵妃是第三次了。所谓事不过三,若是再有下次被我发现……”
陈蕴玉张嘴想要反驳,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抬头看见皇后的侧脸,不知为何就沉默下来——算是默认了皇后的说法。
“你要么手段高明些,别让我发现痕迹,要么就收手,乖乖在陛下跟前争宠。”敬砚姝一手挑着她的下巴,将她精致的小脸儿抬起来:“本宫挺喜欢你这机灵劲儿的,别做那些多余的事,好好当个宠妃,给陛下生几个儿子才是正经。”
“娘娘……”陈妃顺着敬砚姝的手抬头,眼神直直看向敬砚姝的眼睛:“那皇后娘娘呢,抬举妾又是为了什么?”
“啧啧。”敬砚姝看她星光般明亮的眸子,突然来了些兴趣:“本宫以为你这时候应该求饶或者装傻。”
陈蕴玉突然笑了,仍旧是那样无辜纯粹的孩子气的笑容,带着乖觉的讨好:“娘娘把话说的这样笃定,肯定是已经抓到妾的把柄了,妾再狡辩有什么意思?总归日后妾都是您的人,你说往东妾不敢往西,不如您告诉妾,您到底想要什么,妾为您当个马前卒可好?”
“本宫想要的当然是国泰明安,陛下子嗣绵延。”敬砚姝掐着她尖尖的下巴轻轻晃了晃:“陈妃愿意为本宫当马前卒,就赶紧好好儿的给陛下生个儿子吧。”
她直起身来,最后看了陈妃一眼:“今日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收尾,还有,下不为例。”
敬砚姝转身离去,内殿传来陈妃恭敬的声音:“妾谨遵娘娘懿旨,恭送皇后娘娘。”
第28章 贵妃难产
其实敬砚姝并无确凿证据证明今日之事就是陈蕴玉所为, 只是在走到长乐宫门前突然想起,陈妃有孕时闻不得蜡烛的烟气,陈家特意供上不少鲛鱼油所炼制的白烛给她用。
这种白烛看着小小一根, 其实十分耐烧, 光亮比一般的蜡烛还明一些。最神奇的是白烛烧过后没有融化的蜡滴下, 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明纯宫发现“鬼影”是在酉时,彼时天色并未转黑, 不说“办事”的宫女拿着灯笼有多显眼别扭, 便是用了灯笼, 也不见得能照的出一片清晰的光影, 将安素仙吓个正着。
偏巧长乐宫就在明纯宫左近, 在阁楼上能将贵妃后窗的小花园看的一清二楚;偏巧宫中唯独陈妃有这种白烛,可以在昏暗的阴雨天实施这个小把戏。
敬砚姝想通这些后, 便决定吓唬吓唬陈妃,无论是不是她干的,总归让她最近安分些。这小半年里闹出多少事儿,虽然她乐见其成, 也不想让外人觉得她管束不利,索性先把刺儿头给摁住,其他人的小动作更翻不起浪来。
怎料陈妃竟是一点儿辩解挣扎也无,干脆的就默认的是自己所为, 顺势表现出投靠归顺之意。敬砚姝有些拿不准这小白花又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想着若是她还敢闹起来,索性将一切抖给冷枭言, 让皇帝陛下处置去。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和钦天监串话,借着真真假假的“闹鬼”由头,将宫中一批年长的宫女姑姑给发放银两遣散出去。也不知是不是这“祈福”真起了作用,至此后两三个月,宫中再无糟心的事儿发生,乐得冷枭言翻牌子都勤快了不少,将后宫美人儿浇灌的一个个人比花娇。
唯有安素仙得知鬼影真相后生了好一阵气,非让人把小花园里的花木都砍了个干净。帝后二人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上由着她闹,只让太医给她安了个“胎相不稳”的病症,让她日日在明纯宫里养胎,不得出宫门半步。
这几乎就是变相禁足了。安贵妃看不明白形势,赵氏听过一耳朵就悲从中来。可她如今更经不起大悲大喜,心口一阵阵疼的厉害,不得不在延福宫里安生调养。
一直到七月流火,天气忽的热了起来。安素仙怀着孩子更经不住酷热,便是太医三令五申不得贪凉,仍是日日往寝殿里放上好几个冰盏才肯罢休。
敬砚姝倒是拦过两回,可一转头,贵妃娘娘就能哭哭啼啼的说皇后苛待,闹的整个明纯宫不得安宁。皇后哪里肯受她这个气,索性将贵妃的吃穿用度都丢给冷枭言亲自管着,只要皇帝陛下首肯,随意她怎么支用都行。
冷枭言更不耐烦,可看着敬砚姝清冷的表情,只能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安素仙没了赵氏的指点,根本看不出冷枭言的厌弃,还当自己的“计策”成功,越发在冷枭言面前骄纵起来。
冷枭言也是心累,第一次知道这不讲道理的女子在怀孕后还能更不讲道理好几倍。与她说怀孕了不好用铅粉,她便哭表哥嫌弃她丑;与她说冰盏需拿远一些,她便哭皇帝不看重她的孩子。冷枭言来来回回被她哭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最后终于佛系了——安素仙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给什么,了不起就当他与这个孩子无缘,结果一切看天命。
安素仙总算是过的舒坦了,皇帝陛下除了给给给不用再听她哭哭啼啼唠叨,也算是舒坦了不少。可谁知七月十四夜里,长乐宫突然乱成一锅粥——本该在下个月月末生产的安贵妃突然喊着肚子疼,医女近前一看,身下的裙子已是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贵妃娘娘早产了。临时煮来催生药灌下去,两个丫环架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安素仙疼的哭天抹泪,可就算赵氏强忍着心口疼从延福宫赶过来,也只能劝她多走一走,尽快让产道开到四指以上才能躺下生。
敬砚姝和冷枭言前后脚的赶来,与皇帝陛下一道的还有今夜侍寝的陈妃娘娘。太医顾不得避嫌的赶紧给贵妃把脉,出来便忍不住摇头:“实在是贵妃贪凉,连夜里都在床前放着冰盏,可不就受不了——”
“不是,不是我。”安素仙在里间哭嚎:“是你们害我!是你们嫉妒我怀了孩子就故意害我!”
她来来回回语无伦次的说胡话,冷枭言听的忍无可忍:“让她给朕闭嘴,有力气留着生孩子用!要是朕的皇儿有什么差错,朕唯她是问!”
皇帝陛下的声音不小,安素仙听了个明明白白。在安静一秒之后,屋里爆发了更大的哭闹声,只这一回把冷枭言也骂了进去,一句句的“狠心人”“负心汉”听的冷枭言连摔了两个茶碗。
敬砚姝莫名想笑,第一次敬安素仙是个汉子,居然敢这样当着人的面儿骂皇帝。眼看着冷枭言的表情越来越冷,皇后娘娘勉强克制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轻声打圆场道:“女人家生孩子没这么快的,要不然陛下和妹妹们往前殿歇歇脚,本宫在这里照应着就是。”
“也用不着你照应。”冷枭言一手拉过敬砚姝,率先往前头去——耳不听为净,反正太医医女和赵氏都在后头,也用不着他们一群人跟着干着急。
要不是屋里生的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他都懒得在这里等着。眼看敬砚姝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冷枭言心中微动,拉着她一块儿坐在软塌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养养神。
一屋子嫔妃好端端就被塞了一口的狗粮,脸上表情五颜六色说不出的精彩。却不知是谁突然轻声道:“今儿可是七月十四——再过一个时辰就十五了。”
七月半,鬼门开,这可不是什么好日子。冷枭言眯着眼盯着说话的李更衣,眼中寒意让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的小妃妾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家瑞气百无禁忌么。”敬砚姝闭着眼,无所谓的嘟囔一句:“生辰八字好不好的,只要是陛下的孩子,那都是好命!你管她哪天生呢,你想生还生不出来呢,哪儿来的脸还想挑个好日子不成?”
她极少这样不讲道理,妃嫔们有听明白她说什么的,总觉得面对的大概是个假的皇后。冷枭言积郁的闷气却是突然一松,笑着点头:“可不是,能生下来就是龙嗣,还需要挑个好日子么?”
说罢又揉揉敬砚姝鸦黑的长发,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睡的更舒服些。皇后娘娘随意他摆弄,当真靠在他怀里浅浅睡着。
一时间,屋里或坐或站的妃嫔也好,内殿隐约传来的痛呼哭泣也罢,似乎都变得十分遥远,只有那相依偎的两人,温暖的再容不下任何人前来打扰。
从沉沉黑夜等到天光大亮,敬砚姝从软塌上爬起来,有些茫然的揉揉眼睛,含糊问道:“什么时辰了,贵妃生了没?”
一直候在她身边的陈妃忙招呼宫女去打水来给皇后净面,一边快语应道:“已是卯时过半了,刚刚医女来报,说贵妃才开到五指。陛下已经上朝去了,因看您睡的沉,便没把您吵醒。”
敬砚姝一眼瞄到一群女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十分受用的点点头:“既然贵妃还没这么快,大家就先散了吧,各自回宫梳洗休息吃点儿东西,巳时之前再过来就是。”
妃嫔们熬了一夜,这会儿脑子都是木的,听皇后娘娘发话,少不得行了礼各自作鸟兽散。陈蕴玉看敬砚姝仍是好整以暇的洗脸,忍不住多问一句:“皇后娘娘不走么?”
“总得有个主事的留着吧。”敬砚姝不以为意,随口吩咐松明:“一会儿让御膳房给本宫送些糕点来,旁的就别弄了,反正在这儿也吃不安稳。”
陈蕴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到底是什么都没问的退下了——实则她就不明白,皇后明明对贵妃十分厌恶,甚至纵容她对贵妃按下黑手,这会儿又为什么非得这般尽心尽力呢?
若说是为了演给陛下看,陈蕴玉自觉没有必要。昨夜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心中把皇后娘娘看的多重。别说皇后只是回坤和宫休憩,就算她从头到尾不在明纯宫露面,皇帝也绝不会有丝毫责怪。
敬砚姝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决定让陈妃困惑了许久,其实对她来说,这就是把“皇后”变成一项职业后的职业道德罢了。听着内殿里传来的呼喊,敬砚姝轻啜一杯茶水,捻起一块莲子糕放进嘴里,再次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正确——在这个凶险的古代,她可没有勇气给一个大猪蹄子生孩子,这件光宗耀祖的好事还是留给这些勇敢的女孩儿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