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没有意思,名正言顺总是必要的。至于期间冷宫发生的事——云庶人突发疯病与大宫女明音打起来,最后跌倒在地摔破了头就此殒命,倒是随意便被冷枭言抛在了脑后。
一张破席子将“云庶人”的尸首一卷,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之上。而在撕打中毁容的“明音姑娘”则拿出贴身藏着的最后一点积蓄买通了分配粗使宫女的女官,想方设法的进了安贵妃的明纯宫。
人手调度报到绣云和绣竹两个大宫女跟前,绣竹笑嘻嘻的给自家贵主儿表功:“没想到明音还真下得去手。主子您说,咱们可要收留了她?”
绣云有些担忧:“她能为了过好日子杀了旧主,万一哪日再被人收买,于咱们岂不是十分危险?”
绣竹不以为意:“她容貌已毁,还能有什么大志向?约莫就是混日子到三十五岁被放出宫去罢了。咱们贵主儿心慈又和善,将她放在外殿当个洒扫,等她出宫时给她些银两,还愁她不会感恩戴德么?”
安素仙其实心里也是愿意收留的——她在后宫排第一位的大仇人便是云浅杉,既然不能亲自手刃,给这杀死云氏的执行者些许庇护又何乐而不为?
绣竹给了绣云一个得意的眼神,虽然她不如绣云聪明,可胜在能懂主子的心意,说出的话让主子听的开心啊——她就不知道这叫物以类聚,两人同样的蠢笨短视又骄纵且小心眼,可不是能同步想法了么?
……
云浅杉是个狠人。不惜亲自抓破了自己一张脸,顶着明音的身份进了明纯宫里当下人。她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安素仙生不如死,可至少进了这个门,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大步。
不理会同屋宫女们嫌恶的眼神,换下馊臭的衣服,她痛快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裹紧棉被中。以往二十多年,她从来没受过这种苦,可在冷宫待了小一个月,她才知道一碗热饭一口热水都那么值得珍惜。
而原本,她可以拥有的更多。都是安素仙的步步算计,让她的大儿被猜忌,二儿子被陛下抱走,才会在那场天花大难中罹难,最后母子分离阴阳相隔。
黑暗之中,云浅杉眼神锐利,盈满了近乎疯狂的仇恨。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安素仙带给她的痛苦,她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无人知道新一轮波澜又要在后宫中掀起。文熙四年五月初,京中有疟疾之症快速爆发。疟疾虽比不上天花之可怕,但也是传染极快死伤极高的疫症。不过三日内,已有近百患者高热不退,冷枭言再不敢怀疑玄极真人的预言,赶紧招他到大明宫商量对策。
可派出去的小太监跑一趟,带回来的却是丞相张靖亭。张丞相无奈的向陛下解释:“玄极真人一直在云行观,要来面圣必定得先沐浴更衣,以免将病气过给了您。”
云行观在上次成为天花疫病的隔离区后,原本观中的道人走了大半,剩下一小半则投入玄极真人麾下,道观也就成了玄极真人的道场。这次疟疾爆发,玄极真人主动提出仍以云行观作为隔离区,他和弟子们也好就近观察和照顾患者。
这事儿冷枭言是知道的,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和他的弟子们就不怕染疾?”
“那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草药么。”张丞相大咧咧摊手:“他们自己也吃药呢,要是这药有效,他们自不用害怕。要是这药没用——那他病死了也活该!”
冷枭言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一笑:“你对这玄极真人倒是有信心,竟肯放松到与我说笑话。”
张靖亭正色道:“一则上回天花一事,臣等明察暗访,他所说的法子确实有用,可见不是个装神弄鬼说大话的骗子。二则他愿意亲自照拂百姓,可见心中有仁爱。这般一个仁德的老道,臣自是愿意信任他,亦想与他交好的。”
这倒是大实话,按照冷枭言来说,哪怕这道士的本事不济,光看他行事风格,皇帝陛下也肯在钦天监给他一个位置。两人随口闲聊几句,不妨一个疯疯张张的老头儿闯过侍卫的层层封锁冲进来,口里乱糟糟的喊道:“有用有用,那臭蒿果真有用!”
这老头儿是谁?正是之前作为太医院代表攻克天花难关的邹太医。此次疟疾爆发,依旧是他冲在最前线,先是跟着玄极真人遍地找臭蒿,如今亦一块儿研究怎么用臭蒿治病救人。
得到陛下面前,邹太医才算恢复些理智,只激荡之情依旧不减,草草行了个礼就将一叠白纸塞进冷枭言手里,一边解释道:“天佑大庆,天佑陛下,第一批疟疾患者在用过臭蒿浸液后病情基本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甚至有几人已经退了高热,也无冷热交替的症状了。”
他递上的奏报实则是一份治疗登记册。冷枭言接过一看,书写格式与之前所见玄极真人提交的天花记录报告一模一样。上头姓名年纪病情所述翔实,应不是云行观的道人随意编造的结果。
“那道人说的草药是真的有用?!”冷枭言眯眼想了想:“臭蒿——我恍惚记得是一种极常见的野草,竟是这疟疾之症的克星么?”
“当真有用!”邹太医打包票,又忍不住叹道:“玄极真人不愧是海外仙山来的高人,我等用药煎药,但凡口服必是要过一遍热碳滚水烹煮,哪里能想到臭蒿偏偏见不得热,只有用冷水浸了才有奇效。”
冷枭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既是得道高人,难道不应炼丹治病么?他如何想到用野草入药。”
周太医越发感慨:“陛下啊,古有神农尝百草,真正为百姓为天下病患谋福就得这野草一般的药材才有用。至于丹药——不说其价值几何,寻常百姓能否用得起,万一这位真人得道飞升,往后的病人可还要不要再治病了?”
第66章 气运之说
邹太医一席大实话, 彻底打消了冷枭言对玄极真人的疑虑。
要真是招摇撞骗者,必是怎么玄乎怎么来,怎么显得自己厉害怎么演。可玄极真人就不同, 他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 只需一把草药, 可怕的疟疾就不再致命。
甚至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花之症,他的对应之法亦是匪夷所思又简单寻常。长了牛痘的奶牛并不难找, 如今由太医院牵头, 接种牛痘的计划已经在有条不紊的推行, 或许几年之后, 天花也将被丢弃在历史的车轮下碾压成渣, 再也不能危及人们的性命。
仅以这两件事就能看出玄极真人的作风。他并不需要独一无二的地位,不需要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反而给出的方法都是如此坦然——即使没有他在, 只要方子传下去,无论十年百年千年,无论在谁手里都有效。
而他势要进京,要面见陛下, 也仅仅是因为这些大计只有由上至下才能彻底推行。他或许有野心,但野心并非钱财与权势,而是天下百姓,是大庆江山的万古长青。
这样真正贤德之人, 哪怕冷枭言这样不信命运也不信鬼神的战场帝皇也愿意降阶相迎虚位以待。而玄极真人亦没有让他等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已缓步踏进了明光殿的大门。
玄极真人依旧是头戴墨冠一身紫袍的装扮, 华发披肩仙风道骨,面对陛下龙威只淡然稽首,口称:“真龙天子万福”。
冷枭言并不计较他未行跪礼,反倒真心诚意的拱手道:“多亏真人救京中百姓于水火,等此疫病过,朕必再计你一大功,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朕说来。”
他表现的豪爽,玄极真人却越发淡定:“陛下是天选真龙,哪怕没有贫道前来,也一样可以度过此关。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百姓在气运相斗中平白损耗,才特意点醒贫道师尊,遣贫道走这一遭罢了。”
“当真什么都不想要?”冷枭言笑道:“可你要辅佐朕,总该有个具体的官位名号吧?”
玄极真人无所谓的摇头:“陛下何处需要贫道,贫道便在何处辅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国运稳固,再无气运飘摇,贫道也算是凡尘一劫历练圆满,可早日回归瀛洲随师尊修行。”
他说的淡定,冷枭言却听出他的潜台词:“照真人这么说,你所学非但是医药一途,在别处也有建树?”
玄极真人淡淡点头:“或有涉猎,只请陛下吩咐便是。”
冷枭言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去岁大庆才与夷族开战,今年又逢两次疫病,国库实在空虚的很。不知真人可有法子使国库充盈,也省了户部天天与朕哭穷。”
他不过是这么一说,不想玄极真人仔细想了想,竟然真点了头:“国库所需乃是金银,然百姓所需却并不只是银钱,还有衣食住行等等之物。贫道随师尊寻访海外诸国时见过不少奇趣之法,或有利于农田,或有利于水利,或有利于纺织。若是陛下需要,等忙过这一阵,贫道一一写给陛下就是。”
他随意举了几个例子,虽语焉不详,已经听的冷枭言两眼冒光,当真是大有可为之法。玄极真人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掐指算算道:“原本师尊观测天象,今年除疫病之外,另有兵祸和寒冻之灾。如今疫情已减,有陛下励精图治,外敌不敢进犯,这兵祸便也解了。唯有寒冻之灾乃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改变,想来陛下还真需要充实国库,以备年底时赈灾只用。”
他预言疫病,五月就真来了疟疾,如今再说有寒冻,冷枭言哪里敢不相信。只是距离年底还有时间,若是玄极真人先前说的那些法子都能加紧用上,便是有天灾降临也不方。
反而是玄极真人算了一阵,微微叹了口气道:“少不得,贫道得装神弄鬼一回——陛下可想看看道人的把戏,比如以丹道之法,把砂石变作玉石?”
才说他是个好道士,怎么转头就说起了炼丹?玄极真人看陛下皱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其实与烧瓷是同样道理,无非水玉的窑更难造一些。不过如今贫道风头正建,陛下何不借此名头好好收一波红利?”
话说到这份上,冷枭言自是听懂了,张靖亭则指着他忍俊不禁:“你这老道的名头倒是不值钱,随意就让给陛去卖么?”
玄极真人煞有介事的摇头:“非也非也,丞相既是丞相,也当知道任何策略想要推行,最先投入一定不能从民间抽取,否则再好的策略也要被阻挠的面目全非。贫道不过是看时间紧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总归京中富贵人家多,既是信了贫道能保佑家宅安宁,想来真金白银的请回贫道亲手炼制亲自开光的玉石,那也必定是心甘情愿的。”
说白了,就是他老人家用烧窑的办法烧一波所谓“水玉”,拿了炼丹当噱头坑骗有钱人的家资给陛下花销。冷枭言对此十分满意,真心实意的再次拱手道:“道长实乃慷慨之人,有道长相助,朕得之矣。”
慷慨的道长云淡风轻的摆手:“陛下乃是真龙,贫道辅佐陛下亦能得到气运加持,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冷枭言听的好奇:“这气运又是什么?”他可听这老道提了好几次,却是他唯一像个道士的说辞了。
玄极真人便解释道:“人有气运,国亦有气运。如陛下这般人皇,则同时身具人之气运与国之气运。于国,陛下所负国运必是鸿运延绵经久不衰。然于个人之气运却折损颇多,是以陛下之龙气压不住国气,才让邪祟四起,略显风雨飘摇之相。”
见冷枭言脸色微冷,玄极真人叹道:“可惜可惜,原本陛下是龙凤相配圆满之相,却偏被野雉鸦雀乱了阴阳,否则怎会压不住些许血煞之气,更不至于——”
他话说一半,突然将后半截咽下。冷枭言心中微动,挥手示意张丞相等人退下,沉声问他:“不至于怎样?”
玄极真人躬身长揖:“若是百鸟随凤之局也就罢了,老鸹怎能与真龙相配,还乱了真龙之血?陛下可知父子气运亦是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贫道没看错,陛下的身体已然是——”
冷枭言深吸一口气,不甘心的步步紧逼,“已然?怎样?”
玄极真人低头:“陛下寿元不多,应在十年之内,且子嗣宫破,往后再难有皇子降生了。”
前一分钟还是暖意融融笑意嫣然,不过三五句话后,冷枭言已经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除了你,还有谁能看出这气运来?”
玄极真人摇头:“观气法是本门秘传,于凡俗行走只有贫道一人。再者贫道一路走来,所见道观佛寺颇多,却没见着一个真正得道的,想来除了贫道,并无第二人能看出来了。”
“那你可知道,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知道秘密的人杀了灭口?”
玄极真人并不在乎的再次稽首:“一切由陛下决定就是。”
冷枭言能如何决定呢?他能杀了曾院判,乃是因为太医院少了曾院判,还有闵院正胡院判可以代替。可这有大用的玄极真人却是别无二家,除非将他所知所学掏空,否则就得留着他的姓名。
且冷枭言自己也在心里默默怀疑,就算自己真把玄极道人推去菜市口斩首,这老道也有办法逃脱,或者干脆死而复生。一个能见得气运,能预知未来的得道高人到底有什么手段实属未知,万一真的惹恼了他,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罢了,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真人不必放在心上。”冷枭言收回周身杀意与冷气,拂袖在御座上重新坐下:“不如道长再与朕说一说,那半自动织机到底是个什么器械,竟能比如今所用的织机快上三十倍的速度?”
……
一个月后,京中的疟疾之疫已经彻底平息,而玄极真人以丹道之法所炼的十朵镇宅玉莲花被京中几大高门竞相争抢,最后卖出了天价。内务府大总管看着内库突然多出来的巨额进账后知后觉,正想找陛下问个明白,却被张丞相塞了一朵同款玉莲花——便算是封口费了。
大总管喜滋滋的抱着玉莲花回家去了,至于为什么那些高门大户请镇宅莲花的钱加起来与内库进账一毛一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又半个月,玄极真人在大朝会上提出“国运十法”,以张丞相和陈太尉并诸多将军一力支持,最后陛下一锤定音,作为大庆未来十年的奋斗方向。而玄极真人则被陛下封为国师,官居正一品,并赐鹤氅金冠以示尊荣。
皇帝陛下踌躇志满,正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不妨后宫突发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安贵妃膝下的祉福公主被一名宫女挟持,为了解救公主,安贵妃竟将敬妃与三皇子骗到明纯宫,残忍的将三皇子扔进水盆,欲将三皇子淹死,以换取祉福公主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