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一句接一句的互相吹捧,很快聊的热络起来。旁的贵女有样学样,或是悄悄站在苏瑾薇身后慢慢插丨入话题中,或是寻了别的借口,想从容妃这儿打开方便之门。
冯怜若是个聪明姑娘,亦是一等世家出身,比另几位更明白这天该怎么与容妃娘娘聊。小姑娘一脸天真无邪的发问:“臣女在外头听说陛下为了教导四皇子,特意集结世家大儒著了《三字经》一文,可惜全本至今未公布,不知娘娘可曾看到过?”
陈蕴玉还真看到过,盖因她跟前养着三皇子,陛下让她时不时的讲几个故事给小孩儿启蒙。而这书本是皇后为了培养她亲儿子向陛下求的,她心里自然感激。
眼角瞟见皇后微微点头,容妃娘娘露出一个笑脸,顺着冯氏的话就坡下驴的和贵女们聊了起来。总得完成皇后布置的任务不是?既是说了挑人,她就好好挑一挑,总要貌美如花人美心善,衬得上陛下九五之尊的地位才是。
两位妃主都打开了话匣子,贵女们或奉承或倾听或抖机灵,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的真善美。敬砚姝不以为意,拉着心神不宁的夫人们闲聊,看够了她们的强颜欢笑才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大家入席吧。御厨可琢磨了好几道应景的春日菜品,也检验检验他们的功力如何。”
说是检验御厨,不如说检验贵女们的用餐礼仪。菜品中有汤有面有鱼,偏皇后还时不时的点名说话。颇有几位贵女在紧张中翻车,不是打了果汁就是汤水溅了一身,战战兢兢脸色煞白的请罪。
敬砚姝直道无妨,喊宫女送她们去换衣裳,不过在座的都明白,这几位应是表现不合格,已经被皇后踢出局了。
接下来的活动,贵女们更加小心翼翼。无论是餐后吟诗弹琴还是行酒令做游戏,生怕哪里一个不好便失去了入宫的资格。因自顾不暇,倒是没出现相互坑害下黑手的戏码,反而让敬砚姝看的颇为无聊,索性给她们出了个大招。
“年轻小娘子们很该活泼些,身子骨儿才会强健。”皇后娘娘笑吟吟,说出的话亦仿佛十分有道理:“本宫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爱玩呢,骑马打猎都是有的。不过宫中不好跑马,踢毽子却是可以的。不知哪位姑娘会这一道,可能与本宫一块玩耍玩耍?”
踢毽子,对民间姑娘来说绝不是难事,甚至可以随随便便踢出花来。可这些从小学习文静端庄的世家女却是生疏的很,一时间面面相觑,谁都不知该如何接上皇后娘娘的话。
幸而有杨姑娘将门出身,打小儿是个爱玩耍的,小时候没少偷偷跟着小丫头玩这些游戏,才不至于让皇后的话落在地上。杨夫人看着草地上与皇后有来有往玩的开心的女儿,却不知该庆幸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不过更多的夫人们想到的却是皇后的暗示——
为什么非得强调身子骨儿好?可不就是为了给陛下生娃么?
皇后是真心给陛下纳妃,是真心希望姑娘们能为皇上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
仿佛一颗定心丸,哪怕自家姑娘在这一局中露了怯,夫人们心里却松了口气。最怕的便是皇后与两位妃主心有不甘,暗地里给这些女孩儿下绊子,如此不但让各家白高兴一场,便是女孩儿们选入宫中,也不知要面对如何情形。
就在这一片热闹欢腾中,偏有一人落寞的站在远处,却不知自己亦落在别人眼中。冷枭言站在假山另一侧的小凉亭里看着下方,伸手指一指那紫衣女孩问道:“她是哪家的,居然不给皇后捧场?”
周平早做足了功课,随意看一眼便退回来答道:“那是大理寺卿的嫡女蒋姑娘。”
蒋姑娘的容貌在今日参加赏花会的贵女中算得上拔尖,大约也就比苏瑾薇差上一线。可这会儿她容颜淡漠,疏离的模样却显得格外出挑。冷枭言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不知这女孩儿是真不会讨好,还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好引来皇后的注意?
总不可能是本无进宫之意,故意躲闪到一边的。毕竟皇后早就与各家通过气,必是所选女儿无婚约,家中亦盼着她们进宫的人家才得了花会的帖子来参加今日的选秀。
总之这蒋家姑娘也算别树一帜,直接得了陛下的好奇心。自有周福机灵的喊人给皇后递口信,敬砚姝暗中多看了两眼,却也猜不透蒋姑娘到底是真木讷还是另有心思。
一日赏花会玩的尽兴,容妃与敬妃将名单送到坤和宫,自有皇后做最后的决断。一个月后,宫中连发五道圣旨,纳苏氏、洛氏、冯氏、杨氏和蒋氏五女入宫,位份皆是正五品的嫔位。其中苏氏加封号“温”,蒋氏加封号“宁”,算是比其她三位嫔主占据半步先机。
苏瑾薇早有京城第一美女和第一才女的说法,被陛下另眼相看并不意外。然蒋家无论家世还是名声皆不如苏氏,却不知怎么得的陛下看重,竟是能与苏瑾薇并肩。
这一回别说前朝和民间看不懂,便是敬砚姝也不是很明白。她倒是没什么忌讳,当面问了冷枭言。皇帝陛下的回答亦很直爽:“不过是觉得她没那么装模作样,不像旁的世家女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几年看容妃和敬妃都看够了,再多了就烦了。”
结论,或许有兴趣,但还够不着真爱。敬砚姝心知冷枭言之狗,实则不太怕他在感情问题上闹幺蛾子,如今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才特意问一句罢了。
既然危险解除,皇后娘娘便把封号的事撂在一边,专心安排五位嫔妃进宫的事宜。应敬妃的要求,温嫔苏氏被分到了长禧宫。洛嫔冯嫔杨嫔一块儿塞进永安宫,唯有宁嫔独占了凌雪宫。
五位嫔妃入宫时间各有先后,相互至少隔开半个月,等所有事情忙完,已经到了流火八月。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而五人的圣宠也分出了高下——不出意外的,有封号的两位嫔娘子几乎分走了陛下大半宠幸;活泼讨喜的杨嫔次之,洛嫔和冯嫔每月只得一两回翻牌子的机会。
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冷淡清冽的宁嫔竟比秀美温柔的温嫔更胜一筹,虽侍寝的时间不过差了一两回,可论陛下给的赏赐之丰厚,温嫔怕是连宁嫔所得的一半儿都没有。
第76章 立太子
在与宁嫔接触过几回后, 敬砚姝也不得不认同,她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女孩儿。
明明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时间沉淀后的稳重和深邃。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对孩子的态度, 看向三皇子与四皇子时总有异样的闪光藏在眼中。
“宁嫔?”再一次看到蒋韵玄将跌跌撞撞扑倒在地的四皇子抱起来, 细心的拍打孩子身上沾染的灰尘, 敬砚姝忍不住出言试探:“本宫看你对照顾小孩儿很有经验的样子,可是家中有差不多大的侄儿?”
蒋韵玄的动作一顿, 淡淡笑着支起身子, 一只手依旧稳稳的拉着四皇子, 生怕他再跌倒了。直到将人交到奶妈手里才屈膝答道:“嫔妾家中是有不少侄儿侄女, 看着两位小皇子活泼可爱不免意动,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既是喜欢小孩儿,不如自己与陛下生一个。”敬砚姝半开玩笑道:“陛下纳你们进宫便是为了开枝散叶的, 你若是能怀上孩子可是大功一件,便是想自己养在跟前,本宫也能替你说和。”
嫔位并非一宫主位,理论上是不能自己养孩子的, 不过宫中妃位只有容妃和敬妃,在这方面放松一些也无不可。
蒋韵玄的表情有些许挣扎,并许多敬砚姝看不懂的情绪。只不待她细究,宁嫔已经恢复了淡然, 随意敷衍几句,便带着宫人告退辞行。
“真是个奇怪的人。”松明在敬砚姝身旁小声道:“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
敬砚姝点点头,宁嫔实在是反常了些, 最好不是如当初的沈氏那般带着目的进宫的,否则捅出篓子,还不是得她来收拾首尾。
……
不出敬砚姝的意料,松明将宁嫔的来历翻了个彻底,甚至连蒋家也渗透了人手,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闺秀,如所有人一样长大,被培养成端庄淑女,又被陛下相中送入宫中。
没有暗通款曲的公子,没有暗自倾慕的少年,唯一算得上认识的外男的是母家一位表哥,却也无任何私交,最多是家宴上见过两眼罢了。
“……也不像是被家族所累的样子。”松明看一眼手中的情报,这是宫外不知哪位大能传进来的,竟比她差的还细致些:“宁嫔是蒋家长房嫡长女,蒋家管家夫人是她亲娘,对她虽说比不上兄长,可也是慈爱有加。蒋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少夫人虽有些婆媳妯娌的龃龉,也扯不到她头上来,按说她这般环境中长大的小娘子,就算不是天真活泼争强好胜,怎么也不该这么死气沉沉。”
“实在是她看两位皇子的眼神太渗人了。”蕙草搓了搓胳膊告状道:“容妃娘娘也碰上过几回,直说不对劲的很,可又不好平白无故的责罚,都快不敢带三皇子去御花园散步了。”
敬砚姝皱眉:“蒋家可有和两位皇子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出过什么事故与宁嫔相关的么?”
松明无奈的摇头:“蒋家确实有两位三岁的小公子,可都是三房四房所出,平日与长房根本没什么来往,更没出过什么意外。”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总不能是天生变态吧。敬砚姝无奈的叹气:“你们加派人手,给我盯住了宁嫔,有任何异动都赶紧告诉本宫。”
却不知是宁嫔确实没打什么坏主意,还是察觉到了皇后与容妃的提防,一连三个月过去,她除了依旧对陛下爱答不理而陛下对她依旧圣宠,宫中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眼看临近冬至祭祀,冷枭言旧事重提:“我想封乐康为太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会儿两人正窝在敬砚姝整理出来的玩具房里陪四皇子搭积木,听到父皇喊自己的名字,四皇子咧着嘴一脚深一脚浅的扑进了冷枭言怀里,将手中一个木头橘子塞进父皇手中,咔咔咔笑的开心。
敬砚姝扑哧一笑:“我昨儿与他说了怀橘遗亲,他倒是能记住。”
又摆出一脸难过的表情看向小孩儿:“乐康只疼父皇却不疼母后,母后不开心了怎么办?”
四皇子一转身,拿屁股对着他母后。哪怕他才三岁,被母后捉弄的多了也知道她是逗自己玩儿的了。敬砚姝气的拿手指戳他屁股,小家伙往前一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茫然的抬起头,懵逼的表情又逗得冷枭言哈哈大笑。
将小家伙哄到一边自己玩儿去,敬砚姝看向冷枭言的目光多了写探究:“这两年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按说才选了新人进宫,很不该现在提立太子这茬。你老实与我说,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看冷枭言撇开眼,敬砚姝索性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他的脑袋掰过来与自己对视:“你知道我是个刨根问底的,你若是不肯说,我自有办法逼着旁人开口,只是那时候,伤的可就是咱们之间的情分了。”
她眼中有担忧,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冷枭言无法隐瞒,只得将真相揭穿一半:“我这些年身子坏的太快,立个太子给你傍身,也算是未雨绸缪罢了。”
“可是脉案——”敬砚姝话说一半便像是醒悟过来,抿着嘴看他:“闵院正改了你的脉案?”
三分气恼七分关切,冷枭言心中更柔软,拉着她的手点点头:“是我让闵院正不得泄露的,你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吧。”
“是因为天花?还是两年前沈氏那事开始?”敬砚姝盯着他不放:“你给我个准话,若是用心调理,可能治得好么?”
她眼眶已是微红,冷枭言却不得不将残酷的事实一字一句说出来:“是从沈氏那次起,后来天花更是雪上加霜。照闵院正的说法,我至多还有八丨九年的命活,说不得什么时候一个气血上涌,当即就厥过去也是可能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敬砚姝的眼泪已经洇成一片。正在玩儿的四皇子听见母后的抽泣声,茫然的转头看过来:“父皇欺负母后啦?”
“小孩儿少管大人的事。”敬砚姝一手粗鲁的擦掉眼泪,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母后和父皇有事要说,你让奶妈抱你去吃蛋羹。”
玩具房不大,里头就两大一小三个主子,奶妈宫女都在外头候着。敬砚姝将四皇子哄出去,转头便埋进冷枭言怀里锤他:“你能耐你瞒着,你这会儿又要告诉我干什么?”
她极少这样撒泼,哪怕是五年前他说穿自己早有妾室儿子的时候都没这般失态。冷枭言心中大恸,只能紧紧抱住她,一遍遍的道歉:“砚儿我错了,我对不住你,我认打认罚,你别生气好吗?”
敬砚姝哭了一阵便慢慢“冷静”下来——实则她也不是影后,能哭这么一阵已经算是演技超神了。冷枭言的病情一直在他掌控之中,而等到四皇子立为太子,她也可以正式收网,慢慢站到前台上。
冷枭言并未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便是察觉也只会觉得是她受打击太过没缓过来。他絮絮叨叨的交代自己的安排:“……等冬至祭祀,我先立乐康为太子,青云封个郡王,仍是在宫中养着。若是我能拖个十年八年的培养太子最好不过,便是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敬砚姝截口道:“我明儿便着人去遍访名医,还有那个什么玄极真人呢?他不是海外仙山来的么?难道就没有什么仙法救你?”
冷枭言哭笑不得:“你不是最不信方士的么,这会儿怎么病急乱投医。玄极真人的确没法子,与其纠结什么仙术,还不如好生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储君。”
他小声而恳切道:“这几个月,我上朝批折子总有些力不从心,偶尔还有晕眩和失明的症状。闵院正说是脑子里有血块压住了经络,要是再继续下去,怕是没法继续理政,只能靠你撑起朝堂了。”
敬砚姝哽咽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一则怕吓着你,二则,也是我有私心吧。”冷枭言拥着她私语:“我怕你觉得我不行了,不肯要我了,怕你全付心神放在前朝,倒觉得我碍手碍脚了。”
更怕终有一天他们政见不合,他心生忌惮,而她亦不肯妥协,最终生出无法弥补的差错来。
不必他说,敬砚姝能懂。以往都是她退一步做他最信任的后盾,可要是有一天两人对调,她是否会为权利所迷,他又是否真的甘心?
他在她耳边念叨:“等明年开春,咱们也该去西北夷族晃一圈了,那边内乱了两年多,好几个部落吃不消准备对大庆称臣。到时候我给你殿后,一应国事由你带着太子做主,也让那些跟着咱们起家的重臣们再看看你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