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正巧陛下带着安素仙回来,敬砚姝索性站起来告辞:“陛下陪姨母与表妹用膳吧,我还得去看看陈妃,就不在这儿久留了。”
安素仙可满意她这样“识相”的态度,不待亲妈客气挽留两句,笑嘻嘻的主动将人送到二门外。志得意满的走回屋里,却看到自家娘亲正皱眉说什么,架势仿佛在训斥表哥一般。
“……你怎么能先娶了妻,又骗了皇后的婚!这要是说到世人口中,就不怕成了你贪财好色么?”赵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还让那个云氏闹到朝堂上来!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哎呀妈,你怎么这么说表哥啊,表哥可是皇帝,你才教我要恭敬谨慎的。”安素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步挡在冷枭言前头与自家亲妈硬刚:“好好说嘛,表哥又不是我,肯定不会不懂事的。”
“你表哥还真不如你懂事!”赵氏摔手坐在桌边喝茶,显然是真生气了:“皇后娘娘不容易,没和你表哥翻脸算是有涵养了,还得帮着你表哥善后!”
“怎么又扯到皇后了?”安素仙愈发好奇,拉着赵氏的胳膊要问个清楚。
“咱们梳洗完出来时不是皇后与你表哥闹别扭么?刚刚我多嘴问了句,皇后不好敷衍我,便都与我说了。”赵氏叹了口气,将云浅杉那一档子事儿一五一十的讲过,又忍不住点了点安素仙的额头:“你说你表哥是不是欺负人皇后?那云氏也是,明知道陛下已经立后,还敢让人说什么明媒正娶拜堂成亲,是生怕你表哥家宅□□宁了吗?”
“约莫不是云氏让人说的,实在那齐大虎就是个夯货……”冷枭言没甚底气的解释。
“无论有意无意,总归你先负了皇后,还让人家下不来台!”赵氏没好气的瞪他:“我都不敢信你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来!如今你准备怎么收场?总不能让皇后真下堂给那个云氏让位吧?”
冷枭言一听敬砚姝把下堂让位的话都给赵氏说了,赶忙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皇后之位只能是砚儿的!不说别的,您知道朝中大将有多少是敬家班底,又有多少是跟着我和砚儿一块儿打天下的么?我要是敢逼砚儿下堂,他们就能反了我的!”
又与赵氏求情:“我看砚儿和您聊得来,您可千万帮我劝着她点儿。”
见赵氏似懂非懂,冷枭言小声解释道:“您别看皇后一副贤惠好脾气的样子,其实性子不知多刚硬。今日要不是您和表妹来的巧,她指不定真能为了云氏与我翻脸。”
安素仙忍不住插嘴:“我看皇后不像不给您面子的人啊。”
冷枭言越发苦笑:“她是顾全大局,在朝臣面前和家国大事上绝不会胡来。可回到后宫呢?信不信她能干脆供个道祖菩萨的青灯古佛去!”
这样也算翻脸么?安素仙一脸疑惑的看自家娘亲。
赵氏比她明白的多,正因为冷枭言爱重皇后,才会明白这种“放下”正是最决绝的翻脸。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摇头:“虽说你才是我外甥,我还是得说,皇后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而你忒不地道了。人家又不是不让你纳妾,然就算是民间的大户人家,纳妾也得当家主母首肯了才算。你这瞒着置个外室二房,一直到孩子都八丨九岁了才突然拉到人前,是生生打你妻子的脸啊。”
冷枭言无话可说,他知道千错万错,都是当年一时糊涂说谎欺瞒的错。只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好不容易让敬砚姝默认了云浅杉的到来,可众目睽睽下的一句“明媒正娶”,又将敬砚姝稍稍打开的心扉,彻底封了个严严实实。
安素仙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表哥与她拜堂就算是正妻了?那我还与表哥有婚约在先了。要说先来后到,那也该我大吧!”
她不过喃喃自语,冷枭言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囫囵,却是心中一跳,仿佛有一个极好的念头一闪而过。赵姨妈赞许的看了女儿一眼,觉得这闺女糊涂一整天,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只是她并不会傻到直接将自己与敬砚姝的谋算说开,而是试探的问:“成亲讲究个三书六礼,你与那个云氏可有写下婚书?”
冷枭言这下是真的眼睛一亮:“婚书虽是有,然我那时候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用的并非真名。”
他原名叫冷承业,就是在那时候改成了冷枭言,才让赵氏始终没把当今陛下与他联想到一块儿。而皇帝陛下还在继续道:“八字应当也是错的,是我专门打点了衙门里的文书重新做的身份,生辰籍贯都是重新伪作的。”
赵氏连连抚掌:“甚好甚好,你这就叫错有错着,可见天意就是不肯当云氏来搅局的。既然婚书六礼尽是谬误,光摆个酒算什么明媒正娶?好人家纳妾也摆酒呢!”
冷枭言脑子转的更快,用假的八字问名纳吉是大吉,那要是换成真的八字呢?指不定就变成相克了。再说还有钦天监在呢,那群神棍是拿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这种关键时刻用玄学来下定论的么?
只要这“妻”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后头的操作就好办了。冷枭言看了安素仙一眼,对赵氏拱拱手:“我有一事求姨妈成全……”
赵姨妈早就和皇后商量好了,就算冷枭言自己不提,她也得引着人往这上头想。如今有皇帝陛下先开口,后头更是顺理成章:云氏与安素仙脑袋顶上都有一个“正妻未遂”的头衔,说起来安素仙这个还更瓷实些,若是安素仙主动退一步心甘情愿当个妃子,那云氏无论愿意不愿,她就都只能是个妃妾。
便是日后有人拿来说话,也是说安素仙识大体,甘居皇后之下;云氏反倒成了自作多情不知天高地厚的笑柄。冷枭言并非想不到这样结果对云浅杉不利,然而今日之事已经让他心力憔悴身心俱疲,能安抚好敬砚姝,又将自己从“骗婚”的嫌疑中摘出去,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云浅杉——冷枭言随意的想,反正来日方长,他慢慢再补偿就是。
第15章 定位份
朝臣们才在宫中看了半日好戏,还没来得及想个万全之策保证皇后娘娘的地位不受冲击,不想下午晌又有新的八卦新鲜出炉:原来真正与陛下有婚约的乃是后头到的那位安氏,云氏夫人拿出当年写下的婚书,赵老夫人却说婚书是假,上头根本不是陛下的生辰八字……
最后宗正和钦天监监丞被宣召进宫,监丞大人掐着手指算来算去,云氏夫人与陛下八字不合,当夫妻肯定要万事不顺,陛下为了天下万民江山百姓着想,一定不能让这位云氏夫人当上正妻之位。
云氏夫人……云氏夫人都快被他们给玩死了。
偏这时候那位安姑娘站出来,几句话说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婚姻之事一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则也看缘分。我与陛下表哥这是有缘无分,云氏与表哥则是有份无缘。可见一切早已是上天注定,唯有皇后与陛下携手才能天下太平。既是如此,我们认命就是,总归后宫安宁了,陛下在前朝才能安心。”
这话说的可真好,宗正都恨不得给她鼓掌了。人家娃娃亲的亲表妹都不计较名分,你一个拿着假婚书的外室二房还想与皇后争抢后位么?
云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又浑浑噩噩的回到听音阁的——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与皇后争抢,只是心中存有一丝不甘,想要得到自己应有的待遇罢了,怎么到最后,她反而成了这场事端的罪人呢?
皇后是委屈无奈,安姑娘是高洁大气,而任何一个故事总是需要反派的,云浅杉就成了这个承担骂名的角色。看着尚且年幼不明就里的儿子,云浅杉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明明该是夫妻相认一家团圆的好事,为什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这边厢云浅杉哭成了泪人儿,那边说完场面话的安素仙回到延福宫里,仍是有些不服气,小声对亲妈抱怨:“凭什么要我拍皇后的马屁啊,您也说了,我才是最先与陛下有婚约的人,要是皇后有心让位,那我不是正好——”
“你给我闭嘴吧!”赵氏一巴掌捂住她的嘴,再一次对闺女的智慧表示绝望:“你还想当皇后?你看看皇后怎么捧一个打一个的把云氏碾压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陛下还一心记着她的好,觉得她可委屈!还有那两个世家高门出来的妃子,举手投足的礼仪姿态就把你比下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挖个坑,你还乐呵呵的往里头跳。你当皇后,你怎么不去做梦!”
安素仙不服气的嘟嘴,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两个年轻妃子又漂亮又有气质,自己与她们站在一块就觉得气短。反观敬砚姝当面,两个妃子乖的和鹌鹑似的,尤其那个大肚子的陈妃,一直都在对皇后讨好卖乖拍马屁花言巧语,怕是她在陛下面前都没这么贴心。
见安素仙虽然蠢,但好歹还有一丝自知之明,赵氏勉强松了口气,又拎着她的耳朵反复念叨教导不提。坤和宫中,皇后娘娘心满意足的吩咐松明佳楠蕙草青艾关门闭户,准备宅一段时间不见人,当然名义上还是那句“为国祈福”。
事情是解决了没错,但陛下欺瞒,当场打脸,心高气傲的皇后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冷枭言看她关了坤和宫“闭关”,心酸之余倒也觉得意料之内,只得转头去找赵氏“求安慰”。
赵氏不愧是聪明人,分分钟给他想到了对策:“你封妃什么的,皇后应该要出席的吧?要不然你快点儿定下时间,再着人去问问皇后娘娘,看她到底要闭关多久,能不能赶上素素她们的封妃大典?”
冷枭言连连点头,这可是个好办法。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这封妃之事也不要拖到明年。反正吉日早点儿晚点儿还不是他说了算,砚儿与表妹处的好,不可能不参加表妹的封妃大典。
皇帝陛下屁颠颠的找钦天监定日子去了,没想到被礼部尚书挡了驾。尚书大人的意思也是简单明了:“安姑娘为超品国夫人之女,又是陛下亲眷,品行高贵贤淑,陛下封她为贵妃并无不可。然那位云氏夫人——不知夫人的父兄官居几品,有何功劳?怎么就能与安姑娘一样被封贵妃?”
皇帝陛下卡词了,云浅杉她爹就是个乡绅地主,无品无级还死的早。
礼部尚书甩出一本册子:“此乃三个月前陛下与臣等定下的后宫位份封晋条案,云氏夫人父兄无品,于国无功,论理最高只能封到正七品的才人。不过夫人为陛下育有皇长子,最多可以连跳三级,也就是从五品的良仪。再加上陛下宠爱、她为陛下坚贞苦守——”
尚书大人翻翻册子,抬了抬眼皮:“正四品的贵嫔不能再高了。”
冷枭言气的想打人,偏说不出哪里不对。
礼部尚书还在火上浇油,转头问一旁的宗正:“大皇子上次验明正身不是被搅黄了么?你们后来可验过了?”
宗正捂脸,不想和他说话,免得被陛下的火力扫中。
皇帝陛下深呼吸好一阵子才控制住自己那点儿小暴脾气,两边太阳穴突突突的跳,差点儿又激出偏头痛来。可他也知道礼部尚书就是这样的性子,最是依礼而行且执拗,他若是敢一意孤行下旨,人就敢原封不动的给他驳回来。
况且礼部尚书背后还站着一群“以礼法治国”的世家贵族呢,皇帝陛下要是把他们都得罪光,那真是碧莲都没了——这群人都有一把好笔杆子,在士林中名声也高,需要洗白时十分好用,可要是有心报复抹黑,那他就算是皇帝也不好使,一样让他臭大街。
最后还是丞相张靖亭出面,引经据典为云浅杉争取来一个仅次于妃位的从二品昭仪。皇帝陛下也知道这大概是朝臣的底线了,不敢要求太过,着依旧愤愤不平的礼部尚书趁早拟旨,让钦天监测算吉日,趁早把两人的封晋大典给操办起来。
礼部尚书都告退走到店门口了,又慢悠悠转回来扎心:“从二品昭仪并非后宫主位,无需封晋大典授宝策金印,陛下可不好逾矩,御史台是要弹劾您的。”
冷枭言终于没忍住脾气,一把摔了手里的奏折,摁着脑袋直喊头疼。
议事的偏殿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好在有小太监周平挺身而出,以摁穴之痛的手法替陛下排忧解难,也免了一众大臣被扫到台风尾。钦天监监丞与负责拟旨的中书舍人可怜巴巴的等着皇帝示下,冷枭言有气无力的摆手:“听孔尚书的,昭仪不必行封晋大礼,你们操办贵妃的封妃大典就是。”
他这一头定下,敬砚姝也没拿乔,假假表示自己就茹素念佛七日,肯定赶得上安素仙封贵妃。至于云浅杉封昭仪的日子就在三日后,那就实在没办法,让她在坤和宫外磕个头行个礼,就算全了请安的礼仪吧。
冷枭言心知敬砚姝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云浅杉,能给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圆了面子就算不错了。他一心只想这事快点过去,更不会再兴是非,一句“后宫之事全听皇后安排”,算是同意了她的说辞。
三日后,云浅杉在听音阁接了圣旨,获封云昭仪,赐居琦玉宫偏殿。大皇子冷墨清迁到皇子所,赐住雅文殿,跟着御书房的师傅们日日早起贪黑的读书习武。
云浅杉走过宫中长长的甬道,穿过红墙碧瓦来到坤和宫门前,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请安。敬砚姝与她隔着重重宫墙,抱着猫儿凝视远方天空。
“其实讲道理,从云浅杉自己的立场,她想要高位也没有错。”三个多月过去,小白猫还是小小的一团,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山竹爪爪:“在她的认知里,她本就是冷枭言的正妻,就算她不替自己考虑,她还有个儿子呢,嫡子突然变成庶子,是个人都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我也没觉得她有错啊,”敬砚姝将脸贴在圆圆柔软的皮毛上蹭蹭:“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反派,那个人其实就是冷枭言,全是因为他的欺瞒哄骗,才会将我与云浅杉放在彻底对立的场面上,必须胜负没有共赢。”
她抬起头,看远处厚厚云层中露出一摸阳光的痕迹,忽而叫笑了:“但是你知道我与她的差别在哪里吗?如果说小白花是捏的无辜可怜却情不自禁为爱痴狂的人设,卑微的放弃一切追求爱情,那白莲花就是既要好处也要名分,还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一边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一边还真诚的祝福对手能获得幸福。人家的不幸就是她带来的,你说她哪来的碧莲让人家想开让人家去追求幸福?”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蕴玉是小白花,云浅杉是白莲花。”小白猫的软肉垫轻轻搭在她手背上:“那你呢?”
“我呀……”敬砚姝露出一个有些帅气的明朗微笑:“我当然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和我为敌的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她想对我下手,就要有被我彻底铲除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