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兄书——布丁琉璃
时间:2020-02-25 10:29:01

  若她们都能得偿所愿,岂不是互相成了对方的嫂嫂?
  可惜,不是每个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霈霈。”
  “嗯?”
  谢宝真吹了吹抄完的第一页心经,将其搁置一旁,“你刚刚说‘喜欢一个人应是包容和成全’,那如果喜欢之人做了不好的事,也该包容他成全他吗?”
  “那要看情况。”元霈下意识滚了滚手中的念珠,方思索道,“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若是杀一人而救百人,也未尝就是穷凶极恶呀。”
  “如果是独对我一人好,而负尽天下人呢?”
  “善恶报应,福祸相成,势必会被天下人反噬之。”
  闻言,谢宝真打了个寒战,笔尖顿在宣纸上,浸出一团深色的墨渍。
  “祁王兄那人虽然行事极端了些,万幸对你还是百依百顺的。”元霈安慰她道,“还记得那夜大火,他突破火海包围将你珍视于怀的模样,连我看了都十分动容。”
  “他是对我很好的。”谢宝真叹了声,笔尖继续在纸上游弋,“可我害怕他越走越远,最终和正道背道而驰,也心疼他……那日在祁王府,我听见那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咒骂九哥,每一字每一句还未伤到他,便先一步刺痛了我的心。”
  顿了顿,谢宝真抖着浓密的眼睫道:“他明明,对我那么好。”
  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等到雨停时已是夜色沉沉,路上泥泞水洼不便赶路,元霈便邀请谢宝真在安平寺留宿一晚,顺便也尝尝寺里有名的斋菜。
  天黑赶路实在危险,谢宝真没多想,只派了一名身手灵敏的侍卫快马赶回谢府报备此事,便和元霈闲聊着抵足而眠。
  寺中清净,谢宝真睡得十分安稳,早晨推门起来,只见庭前滴水,可远远望见半山腰乳白的雾气弥漫,恍若仙人之境。
  用过早膳回到谢府,出乎意料的庭中空荡得很,唯有几个仆役在廊下洒扫擦拭,安静得不像话。
  平日这个时候,梅夫人多半会在花厅中教习长孙认字读书,而谢乾下朝归来也习惯在廊下品茶静思,谢淳风则多半在庭中练剑和射术……
  谢宝真心中疑惑,问了洒扫的仆役,方知父兄们都在偏厅中议事呢。
  谢宝真折往偏厅,果然见父母和两位兄长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些什么。见到谢宝真进门,谢临风笑道:“宝儿回来了。”
  议论的话戛然而止,谢淳风和谢乾父子的面色还算平静,唯有梅夫人蹙着眉似乎颇有忧虑。
  “怎么啦?你们聚在一起聊什么大事呢?”谢宝真观摩了一番梅夫人的脸色,玩笑道,“不会是你们三个大男人联起手来,欺负阿娘罢?”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几个平安福,一一递给家人们,弯着眼睛说道:“这是我在寺里为大家求的平安福,很灵验的,一人一个……两个侄儿的,便烦请五哥替我转交。”
  也就她这小傻子还能笑得出来。
  谢乾将那只红黄二色的平安福坠子捏在手中,叹了声,沉声道:“是有大事,谢家近年来最大之事。”
  “什么大事,一个个都这般严肃。”谢宝真也收敛了笑意,屏息以待。
  梅夫人和谢乾对视一眼,方拉住谢宝真的手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要给你指婚。”
  “指婚?”谢宝真心脏一紧,忙问道,“谁?”
  不会是哪家不认识的纨绔子弟罢?
  见到谢宝真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谢淳风嘴角一勾,打破沉静道:“放心罢,是你心中那个人。”
  谢宝真睁圆了眼睛,呆呆的,眼睫扑簌扑簌,也不知是过于高兴还是震惊。
  梅夫人知道谢霁对自己的女儿极好,却并不喜欢他的为人处世,担心他剑走偏锋将来会护不住宝儿。
  此番见女儿怔怔的半晌没有回话,梅夫人心中存了一丝希冀,试探道:“听闻他与你正在闹脾气,不如趁着指婚的旨意还未下来,直接回绝皇上……”
  谢乾轻声打断梅夫人,“这是赐婚,如何回绝?稍有不慎便会变成抗旨不尊。”
  梅夫人淡淡道:“宝儿不嫁皇族,此乃先帝点过头的。何况赶在赐婚之前给宝儿另订亲事,死了祁王府的心,也未尝不可。”
  谢宝真总算回过神来,摇头如拨浪鼓,忙不迭道:“阿娘,我不和别人定亲!若是指婚给祁王府,那就再好不过啦!”
  “傻姑娘,你懂什么。傅西朝的人品相貌,哪点不比谢霁好?”梅夫人神情冷淡,“指婚给祁王府,这不是让我们谢家左右为难么?”
  谢临风道:“祁王布局两年,不就是为了今日么?他为皇上做了那么多,换一桩婚姻并非难事。”
  父兄们还说了些什么,谢宝真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赶到祁王府的时候,她的心依旧砰砰直跳,面颊发烫,使得她不得不用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
  在谢霁的书房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书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谢霁穿着一身紫檀色的王袍站在门外看她,胸膛急速起伏,哑声唤道:“宝儿……”
  时隔半个月,这是自翠微园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谢宝真知道,九哥听到消息后是跑着回来见她的,小心翼翼又满怀珍视,唯恐冷落了她。
  ……
  而此时谢府中,梅夫人深思许久,终是起身道:“不行,我还是一趟淮阴侯府才放心。”
 
 
第71章 
  “公子!”沈莘从廊下快步而来,迟疑地看了谢宝真一眼,欲言又止。
  “说。”谢霁哑声道,眼睛却望着书房内鲜妍明丽的少女,一刻也不曾挪开。
  沈莘上前,压低声线汇报:“方才属下从街上回来,看见梅夫人的马车朝淮阴侯府去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谢霁多半能猜到。
  他轻轻皱眉,随后很快松开,吩咐道:“去知会傅西朝一声。”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亲自去。”
  沈莘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道公子还真是狡猾,知道傅西朝最近缠她缠得紧,故意拿她出来当挡箭牌。
  心中腹诽,可沈莘到底还是不敢违逆,道了声“是”,便龇牙咧嘴地退下了。
  四下无人,谢霁定了定神,进屋掩上房门。
  “九哥。”谢宝真站起身来,一如往常般扑进了谢霁怀中,揽着他的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干正事了?”
  “没有。”每次她投怀送抱,总能融化一切冰霜。谢霁道,“你就是正事。”
  明明也就十来天没见,却仿佛隔了一个甲子般漫长,谢宝真贪恋他怀中的温暖,一时舍不得松手,磨蹭着说:“我都知道了……”
  谢霁垂下眼,嘴角微微上扬,明知故意道:“知道什么了?”
  “赐婚呀。”谢宝真抬起一张微红的脸来,眼里有灵动温柔的笑意,“为何这么着急?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至少要等到明年才会有结果。”
  答案说出来有些可笑,谢霁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淡然说:“怕你生气厌恶,不想见我了,所以……”
  所以他将计划提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将她拴在身边。
  谢宝真听了,心中泛起一股酸楚。
  她的九哥对天下之事运筹帷幄、冷清冷血,可对待感情之事,却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而又缺乏自信。
  “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厌恶,更不会躲着不见你。不要胡思乱想呀,九哥!”谢宝真轻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想你以后被人误解被人骂。”
  谢霁冷峻的眼中蕴着心疼,许久方道:“若我俩能顺利成婚,我答应你,以后如非必要则不插手杀戮之事。”
  谢宝真摇了摇头,“昨日和霈霈聊天,我想了许多。上位者如猛虎,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猎杀,若是让它收敛爪牙驯化温顺,反而会让它命丧豺狼之口……所以,我无权指责你的做法是对是错,但是九哥,你一定要答应我!”
  意料之外的体贴之语,令谢霁神色微动。他情不自禁柔和了目光,低哑道:“答应什么?”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莫要让自己毁于流言之口,也不可以把随意杀戮当做消遣游戏,其余的……”
  她顿了顿,搓着袖边细声道,“其余的九哥看着办便是,我相信你。”
  谢霁笑了,好像每次都这样。每当他以为自己会被抛弃的时候,谢宝真总会不遗余力地将荆棘化为蜜糖。
  “这十几天,你就在想这些?”谢霁问。
  “不然呢?”谢宝真眨着眼反问道。
  “我以为,”谢霁艰涩地停了会儿,才哑然失笑道,“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宝真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大眼,佯怒道:“你怎的这么想呀?如此不信任,我可真要生气了。”
  她生气的样子像只奶猫似的,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谢霁不由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奶凶的小少女,嘴角的弧度更甚,拉住她的手轻哑道:“不要生气,宝儿,我不太擅长哄人的。”
  “是我对你不好么?”谢宝真还有些郁卒,低落道,“是不是因为我太骄纵,对你不够体贴,所以你才总担心我会离你而去?”
  “不是的,宝儿,不是这样。”谢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你很好。”
  “好啦,不可以想太多。平日见你一副泰然自若、八面威风的模样,怎的一遇到感情之事就总爱胡思乱想了?”谢宝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趴在案几上凑近些道,“皇上真的会给我们指婚吗?”
  “会。”谢霁答得很笃定。
  “你如何让他答应的?当今皇上虽然能力出众,却多疑善忌,他就不怕祁王府和谢家结了姻亲会威胁到朝政吗?”
  朝堂之争向来是此消彼长,谢霁为皇帝收权扫平了众多障碍,如今将无私兵、臣无私权,天子政权军权在握,已是少有人能威胁到他的江山稳固……如此种种,换一桩姻缘也不为之过。
  谢霁自然不会说这桩姻缘是踩着众多士族的消亡换来的,说多了,怕宝儿生气。
  她只需要永远快快乐乐的就行,其他的风霜雨雪,由他一人承担。
  谢霁道:“没什么,我自有办法平衡这一切。”
  他说话做事总是十分令人安心的。
  谢宝真舒了口气,又忍不住翘起嘴角,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真不敢相信,九哥,我们要成亲啦!”
  谢霁也情不自禁扬起唇线,问她:“怕不怕?”
  谢宝真摇头,倾身趴在案几上,“不怕。”
  “后不后悔?”
  “不悔。”
  拨云见日,宿积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水滴在淡薄的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吧嗒一声溅在水坑中,像是清脆的琴音。
  面前的少女肤白如雪,一丝一毫皆是精雕玉琢般灵动,像是三月的桃花,像是雪化后的春水,有着鲜妍而纯粹的美。
  谢霁一时情动,单手扣住谢宝真的后脑,微微侧首,寻了个合适的角度与她绵长一吻。风撩动发丝交缠,唇瓣辗转厮磨间,皆是乱了心跳和呼吸。
  ……
  淮阴侯府中,侯夫人笑着接待了梅夫人。
  提起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侯夫人甚是无奈,数落道:“西朝那孩子又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不在正好,眼不见心不烦,留个清静地给我们老姐妹俩聊聊家常。”
  梅夫人几番旁击侧敲,估摸着淮阴侯夫人还不知道皇上要给宝儿指婚之事,便开口道:“之前听你说,西朝那孩子在扬州对宝儿一见倾心,我们两家还险些定下了婚事。不知半年过去,西朝对宝儿可有什么进展?”
  “这……”猝然提起此事,淮阴侯夫人有苦难言,半晌方歉意道,“我对宝儿真是喜爱得紧,若是能娶她做儿媳妇,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便是西朝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哎,只可惜我那孩子不争气!”
  淮阴侯夫人话锋一转,梅夫人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听对方继续说道:“中元节永盛寺大火,我儿遇险,也不知怎的就被祁王府的一个侍婢给救了。西朝是个榆木脑袋,满心满眼都是‘之乎者也’的礼教条框,说什么有了亲密之举、要对那侍婢负责,从此不再痴心于别的姑娘之类……我也劝过骂过,一个地位低下的侍婢如何能和郡主之尊相比?那不是云泥之别么!可西朝一根筋搭到底,就是不回头。唉,也不怕你笑话,我这儿子如此憨傻,实在是配不上郡主!”
  “这样啊。”梅夫人放下茶盏,若有所思。
  淮阴侯夫人观察着梅夫人的脸色,小心道:“我是极喜欢宝儿的,可眼下儿子不争气,我也不能耽误了宝儿,让她嫁过来受委屈。实在是抱歉万分,别让这傻小子影响到我们两家的交情才对……”
  大概觉得心中有愧,侯夫人‘诶’了声,试探道:“不若这样,我家还有个老二未曾婚配,今年十六岁,也是个端正老实的的孩子,不如让他和宝儿认识认识?”
  “不必了。”梅夫人笑着婉拒,“我今日来也是试试西朝的态度,见他寻到了真爱,我便放心了。”
  “他那哪里是真爱?一个侍婢而已,怎能成为我傅家长媳?”说着,侯夫人觉察到不对劲,回过神道,“哎,你方才说‘放心了’是什么意思?”
  梅夫人淡淡道:“实不相瞒,宝儿也是另有所爱,我担心西朝那孩子不知情,将真心错付,便来探探口风。”
  梅夫人打心眼里不满谢霁这个女婿,直到方才在路上,她还在思索着要不要给女儿定一门亲事,让谢霁彻底死了这条心,可挣扎了许久,终是没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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