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衷再也顾不得什么封后大典,顾不得什么文武百官,更不想管什么悠悠众口,他站起身直接将傅戈抱在怀里,至此大殿之上忽然万籁俱静。
群臣目瞪口呆,纷纷望向高位之上的至尊之人,竟有几分面红耳赤。
可是凤衷毫不在意,他抱着傅戈走下台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大殿。
大殿之外微风轻拂衣带,怀中的人腰肢纤细,绵软柔弱,凤衷的手微微紧了紧,额角的青筋有些暴起。
印象中的傅戈善阴谋晓兵法,是一个比男子还要刚毅清冷的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今抱在怀里,手上传来的触感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凤衷缓慢走着,他的步伐稳健坚毅,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块珍宝,生怕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分崩离析。
封后大典之后,坊间盛传,傅皇后容貌冠绝,堪比倾城女子,故以得皇帝凤氏垂怜。
***
凤氏元年冬,皇帝喜得一子,小名阿鸳,乃贵妃诸葛玥所生。
阿鸳诞生之日,天生异象,青天白日之下有大鹏落于贵妃寝宫之上,绕梁多时,嘶鸣不已。
凤衷见此大喜,以其得天眷顾为由,赐名为鸳,封为太子。
是以普天同庆。
阿鸳出生之后,天下局势逐渐安定,凤衷每日处理朝堂事务,日理万机,十分忙碌。
当是时,傅戈入主中宫,位列朝堂,一面处理后宫事务,另一面解决苍生之难,与凤衷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戈能力出众,即使如此,朝堂后宫大小事务皆处理得当,无有不妥,于是渐渐的天下百姓逐渐接受新皇凤氏喜爱男子之事。
傅戈心系万民,所以万民也爱戴她。
后来民间传言:“皇后傅氏虽不能为皇室绵延子嗣,但是他仁善爱民,博爱宽厚,不仅将后宫治理的和谐友善,解决了皇上的后顾之忧,而且他还位列朝堂替皇上分担国事,将百姓放在首位,当真是一位好皇后。”
虽然天下百姓已然认可傅戈,但是只有后宫的人才知道皇帝与傅戈之间根本不像世人所说那样,皇帝凤衷并非喜爱男风,他与皇后傅子雅之间仿佛就是一种搭档关系,根本毫无肌肤之亲。
倒是贵妃诸葛玥深受皇帝宠爱,日日得以召幸。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时间流逝飞快,凤氏江山已然逐渐稳固,此时已是凤氏五年,此年阿鸳三岁。
御花园中,傅戈坐在石凳之上,手握兵卷,目光沉稳专注,贵妃诸葛玥陪在身边,手中拿一六瓣梅花刺绣,时不时抬头看看花园之中追蜂捕蝶的太子阿鸳,又转过头望一眼身边的傅戈,她的眼眸中不再是年少的青涩,倒是添了几分初为人母的雅静与淡然。
不多时,手中刺绣全然完工,诸葛玥将它递给傅戈,道:“姐姐,我又为你绣了梅花,希望这样可以聊慰你的思乡之苦。”
傅戈笑着接过那个绣满六瓣梅花的香囊,放在手心中许久,才抬起头对诸葛玥道:“谢谢你,玥儿。”
小太子在园中玩儿的正欢,抬头望一望远处的傅戈和诸葛玥,朗声喊道:“傅母后,你快看!鸳儿捉到了一只小蝴蝶!”
傅戈看过去,只见他那双小胖手上捏着一只蓝色蝴蝶,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那样子乖巧可爱极了,傅戈对着他笑道:“鸳儿慢点跑。”
阿鸳听此,很认真的点点头,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整个御花园之中,“我知道了,母后。”
傅戈和诸葛玥同时看向那个在漫地里疯跑的烂漫孩童,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诸葛玥看着自己的孩子,又回头看看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温暖的人,只感觉岁月静好。
她看看天空漂泊的云彩,微风吹来,吹乱她的发丝,她转过头看向傅戈,问:“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傅戈回过神来,看向诸葛玥,眸子之中淡然无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养成读取玥儿心声的习惯,她抬头望望高高围墙之上的暗红砖瓦,神色缥缈:“淡云流水,闲云野鹤,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向往。”
诸葛玥听此,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她道:“姐姐与我想到一起去了,等阿鸳大一点,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如何?耕田织布,下棋读书,天下之事置之度外,岂不快活?”
傅戈不设防的笑了,感叹道:“多好的日子啊,可惜只能想想而已,凤衷的天下尚未安定,各路诸侯虽表面平静,但是内里纷纷虎视眈眈,天下百姓危在旦夕,这些我怎能弃之不顾呢?”
诸葛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笑容也不再自然,她看向傅戈,声音中带了些许苦涩:“天下的事情这样多,难道姐姐都要揽到自己身上?姐姐空有无上智谋,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筹谋一番?”
傅戈听后,摇摇头笑了,她看着诸葛玥,缓缓说:“圣人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又所谓‘在其位则谋其事’,既然凤衷把我置于此地,我自然是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诸葛玥听此,站起身,眸子之中有几分复杂,她看着傅戈,笑容有些僵硬:“姐姐与皇上的关系,妹妹看不懂了,非夫妻,似君臣,在姐姐眼中除了家国大义,难道再没有其他了吗?长夜漫漫偌大的皇宫里满地都是利刃,死在姐姐权谋算计下的孤魂夜夜哭叫,难道姐姐就不曾有过孤枕难眠的时候吗?”
傅戈听此,眸色变了变,她抬头望向眼前的诸葛玥,幽冷问道:“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葛玥走到傅戈身边,忽然弯下腰,执起了她的手道:“妹妹只是想告诉姐姐,妹妹心疼姐姐,姐姐从来不知道,妹妹这许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只有年少梦中那双温暖的手,可是我太愚钝,竟将那双手的主人错认为皇上。一步错终生错,妹妹本想就此认命,了此残生,可是我却实在不忍姐姐受这么多委屈。玥儿想……”
诸葛玥的话没有说下去,可是聪明如傅戈,其中意思,她又怎么可能不懂?
第67章 阿鸳之死(6)
凤氏四年初, 边疆告急,匈奴袭击平原。
朝堂之上,众臣议论纷纷——
“皇上, 天下局势刚刚安定, 民心初平, 现在出战, 恐伤民之根基,请皇上三思。”
“是啊, 皇上,微臣听说匈奴作战彪悍,势如破竹,我们万万不能轻敌啊!”
“是啊是啊,皇上, 我们当以奇珍异宝与匈奴建立盟友关系,等到天下安定, 国库充盈,军队强壮之后,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说得对啊,现在我们当卧薪尝胆, 渐渐增强自身实力, 等到万事俱备之后,再消灭匈奴。”
群臣人云亦云,所说者都是主张求和。
凤衷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 他凤眸幽冷, 周身散发着浓浓戾气,他扫一眼群臣, 问道:“众位爱卿,当真没有什么别的计策了吗?”
群臣跪地道:“请皇上三思,据当今形势来看,求和更有益于我朝发展啊!”
凤衷表情漠然,心中却已大怒,他望向大殿之下,却发现偌大庙堂之中,竟然只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皇后——当朝太尉傅子雅,另一个是开国功臣旬老将军的儿子荀齐,现任五品偏将军。
凤衷没有看傅戈,他知道她必然懂得他的心思,倒是荀齐,着实令他感到有几分意外。
凤衷看向荀齐,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不顾跪在地上的众位大臣,直接对荀齐道:“荀齐,说说你的想法。”
众位大臣听到凤衷开口,纷纷抬头看向依旧傲然挺立的小将军荀齐。
只见他身姿挺拔如松,剑眉之下一双眼睛灿若寒星,他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风光恣意。
他直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声音郎朗道:“皇上,臣认为,匈奴虽民风彪悍,但是我凤朝也不缺乏骁勇善战之辈,而且当今并不像众位大人所说局势尚不安定,臣倒觉得凤朝民风淳朴,人人家境日益丰厚,百姓能够各得其所,国家已经步入相对稳定的状态之中。”
他微低着头,稍微停顿了一下,凤衷看着他,沉沉问:“所以,你的想法是?”
荀齐抬起头,对上凤衷的眼睛,那双眼睛之中的坚定令凤衷深深记住,他的声音更加坚定,道:“所以,臣主战!”
荀齐说完之后,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跪在地上的群臣没有一人同意或反驳,他们只是跪在地上,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做着最后的选择。
凤衷听完荀齐的话,虽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心中不免有几分欣慰,想不到旬老将军能够养出这样一个有骨气的儿子,如此江山有幸,百姓有幸,凤氏有幸矣。
凤衷眸色渐缓,看向负手站立的傅戈,明明知道傅戈必然主战,但是他还是装模作样的问:“傅太尉,你如何看?”
傅戈毅然拱拱手,微低下头,声音铿锵坚定,大声道:“微臣同意荀小将军的意见,臣主战!”
傅戈说完,群臣哗然。
傅戈与荀齐不同,荀齐年龄尚小,从未建立过任何功业,所以即使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群臣都会认为他未经世事,不懂人间疾苦,尚会因为他是开国功臣旬老将军的儿子,故此给上他三分薄面,顺便将那几句话当作儿戏而已。
可是这样的话从傅戈嘴中说出来,便完全变了味道。
傅戈是谁?
傅戈可是那个天下第一的无上谋士,凤氏的半壁江山均是出于她手,凤氏安定之后,她列朝堂统后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想而知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多么重的分量。
如今就是这样一个分量极重的人在朝堂之上,公然推翻众人的意见,说出一番惊天泣地的言论,对于众臣而言,心中难免有几分介怀。
有时候,傅戈之言便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群臣跪在地上,脊背不觉有几分发凉,凤氏新皇凤衷,虽然励精图治,爱戴子民,但是其腹黑程度也是令众臣难以望其项背的。
这个新皇心思极其缜密,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们只记得曾经有一个官员曾经说了错话,那个龙椅上的人面上还带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个官员便举家南迁,被替换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任职。
从那以后群臣进谏纷纷提了一口气,不敢说假话,不敢肆意表达心中所想,每每心中拿不定主意之时,便会找傅戈商量,因为在这朝堂之上,唯一一个敢公然忤逆皇上,还不会被贬斥或报复的人,就只有那个当朝太尉,凤氏皇后,傅子雅一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总是为他们出谋划策的人,竟然在此时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更可怕的是,那个对立面还立着他们的皇上凤衷。
群臣有低着头暗暗擦汗的,有双手发抖的,还有大胆一点的抬起头看看凤衷。
凤衷面无表情,群臣心中六神无主,有一些已经开始思考到底会被凤衷贬斥到哪个地方去?
但是也有十分衷心的,听到傅戈如此说,已经面红耳赤,哭天抢地般对凤衷道:“皇上三思啊,如今天下刚刚安定,百姓惧怕战争,如果贸然打仗,势必会引起万民厌恶啊,而且现如今国库尚不充盈,一旦开战,我方粮草供给实在比不得根基深固的大漠匈奴啊!”
那老臣说完之后,看向傅戈道:“太尉大人,既然你主战,请说出主战理由,否则老臣便是死,也会力谏皇上不要贸然进兵!”
傅戈听此,看向那老臣,眸色漆黑,老臣双颊通红,傅戈只一眼便知道此人虽然顽固,但是实属衷心护主,竭力为民的忠臣。
傅戈看看凤衷,只轻飘飘道:“匈奴蛮横,一味退让,只会变本加厉。”
那老臣听完之后,面红耳赤,声音急促:“可是!可是......”
他没有说完,傅戈幽幽扫他一眼,又说了几个字:“没有一场战争可以十拿九稳,您认为呢?”
傅戈此言一出,那老臣哑口无言,战争残酷,局势瞬息万变,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算是再等十年,也未必能够大获全胜,况且真等上十年,在凤朝的供给之下,匈奴会变得更加强大,如此看来,有弊无利。
傅戈说完之后,大殿之上主张求和的声音已然缓缓减弱,群臣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说得很有道理,就算再等上十年,我们也不一定可以打败匈奴,还不如趁此机会,试一试。”
“你当战争是儿戏啊?试一试是多少条人命啊!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你知道吗?”
“就是,昔有汉高祖休养生息,我认为当今凤朝理应效仿。”
“‘休养生息’?凤氏已经休养生息四年有余,根基已然稳固,就算匈奴来犯,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凤朝国土辽阔,资源丰厚,而且还人才济济,我想必定能将匈奴一举歼灭!”
“就是,傅太尉说得极有道理,行军打仗本来就带有三分运气,既然委曲求全也不一定能够换取天下太平,那么拼一拼又有何妨?”
“就是,我也同意傅太尉说得,该打就得打!”
“就是就是!”
“哎!你们怎么都变卦了?开始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得!”
“开始是我们没有想好,现在听皇后娘娘之言犹如醍醐灌顶啊!”
“就是啊,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大殿之上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不过已经不再是刚刚的众口一词,坚决主和,而是开始顺应傅戈之言,纷纷主战,偶尔之间有那样几句不同的声音发出来,也被其他的人盖了过去。
凤衷不动声色的看着台下的这群老狐狸,微微冷笑一声,声音凉薄至极,问道:“既然众爱卿都主战,那么谁愿意前往边疆带领我方战士作战啊?”
凤衷问完,庙堂之中无一人回话,所有人都低下头,唯恐凤衷看到。
凤衷装作不知,问前排一将,道:“左将军前往边疆如何?”
那中年将军微微拱手,脸上一片难色,跪在地上道:“皇上,臣并非不想替皇上排忧解难,实在是臣已经年老,身体大不如前,这些年身上旧创时常复发,更提不起斧钺钩叉,老臣惭愧啊!恨自己不能上阵杀敌,报效国家啊!”
凤衷听此微微一笑,宽袖轻抬,道:“爱卿快快请起,左将军为凤朝鞠躬尽瘁,朕自当好好赏赐,下朝之后朕自会差遣御医前往将军府第,为将军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