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将军听后,慌忙再拜,道:“谢皇上恩典。”
凤衷眼风一扫,看向其他人,声音冷冽,道:“现左将军年老,旧创复发,朕忧心老将军身体,故撤去其将军之职,送回家中养病。故左将军一职如今空缺,朕允诺,今日谁自愿带军攻打匈奴,谁便胜任左将军一职。”
凤衷说完之后,原左将军脸色苍白,匍匐于地,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洋洋自得,只是看着凤衷一脸忧伤。
群臣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已,生怕凤衷再将自己喊起来,到那时不答应去打仗是死路一条,答应去打仗也是死路一条。
众人心中苦闷,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大堂之上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掷地有声,极其坚决,他说:“皇上,臣自愿前往战场,臣发誓,不破匈奴绝不回来!”
凤衷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荀齐正低头俯首,十分慷慨激昂,凤衷眼眸微眯,虽然暗暗赞赏这小将的胆量有气魄,但是真若将所有将士交于他手,凤衷心中难免有几分不放心。
荀齐虽然一派正义凛然,可是凤朝与匈奴之间的战争不能小看,假若稍有差池,凤氏危矣,百姓危矣。
凤衷有些犹豫,许久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荀齐,心中再三思量。
傅戈从容站着,看向凤衷,虽然她读不到他的心声,但是从她这些年对他的观察来看,他在犹豫。
傅戈理解凤衷,荀氏小将荀齐乃是当朝一品功臣荀老将军的儿子,荀家人丁单薄,荀老将军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是凤衷后妃,儿子便是这个荀齐。
荀齐虽然颇有几分胆量,但与刚才那个左将军比起来,差远了实战经验,那人可是跟随凤氏一路厮杀才有了今日这番作为,想到这里,傅戈心中难免有几分晦涩,就算那人不愿上战场,凤衷也不该将他撤职,如此做法,定会让群臣惊恐,倘若一直如此,凤氏民心渐失。
傅戈见凤衷犹豫,也料定小将荀齐难以抵当重任,于是从众人之中站出,走到大殿之前,慨然道:“禀皇上,微臣愿随左将军荀齐一同前往边疆,抗击匈奴!”
傅戈话刚刚说完,凤衷倏然从龙椅上站起来,他眸色晦暗,脸上带了几分阴鸷,他看向傅戈,声音冰冷,问道:“你说什么?”
群臣不敢说话,一个个头颅低垂,像一只只引颈待戮的鹌鹑。
傅戈不卑不亢,再次大声回道:“臣说,臣愿和左将军一起抗击匈奴,还黎民苍生天下太平!”
凤衷望着她,袖中双手已然紧紧攥起,他阴鸷扫向群臣,问道:“众位爱卿有何话说?”
凤衷说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上一句话,他们知道,无论他们怎么说都是错的。
如果说傅戈本是后宫皇后,理应坐镇中宫,可是他们这样说,凤衷必定会说:“既然爱卿如此说,那我便派你陪荀齐一起前往边疆,抗击匈奴!”
如果说傅戈本为天下第一谋士,有她在,边疆必定稳固不摧,可是如果这样说,势必触碰凤衷逆鳞,就算今日得以平安度过,但是明日,后日,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所以,既然进退两难,那么他们便想好了,就做一个装聋作哑的残疾,这样,那个手段暴戾的新皇总不至于将他们全部杀掉吧。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所有人全部缄口不言。
凤衷眯起凤眸,周身杀意已现,他在努力克制,他看向傅戈,声音幽冷,问道:“你就这么想逃离这个后宫?”
第68章 阿鸳之死(7)
凤氏四年冬, 左将军荀齐率领十万大军出京城,前往边疆抗击匈奴,随行者当朝太尉, 天下第一谋士, 傅子雅。
将士出征之日, 天降大雪, 凤衷立于城墙之上,与傅戈相对而望。
黑云压城, 他的眼中全是冷漠。
诸葛玥和阿鸳站在凤衷身侧,冷风刺骨,吹乱了她的头发,诸葛玥看看城下身穿铠甲的女人,不自觉红了眼, 阿鸳年纪小,性子活泼, 望着城下的人喊道:“母后,你要快点回来,阿鸳记挂你!”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诸葛玥用红袖暗暗擦了擦, 心中无限落寞, 傅戈走了,她终是离开了这座牢笼,从今往后,这个冷冰冰的皇宫之中只有她一人而已了。
她将阿鸳抱在怀里, 别过目光, 不再去看城下之人。
傅戈抿抿唇,默然看看阿鸳和诸葛玥, 然后转过头又看向凤衷,她抱拳慨然道:“皇上,臣此去必将匈奴击破,还我凤朝永世太平!”
凤衷眸色晦暗,不知是喜是怒。
广袤如银的大地之上一片沉寂,风雪扑面而来,众将士严阵以待,全望着那城墙之上的天下之主,气势无比低沉。
凤衷睥睨众将,声音凉薄,如同此时风雪:“出发吧。”
没有慷慨激昂,不见雄心壮志,只有一句近乎冷淡的命令,站在身侧的宦官微微抬头看一眼凤衷,心中了然。
皇上舍不得皇后娘娘。
十万大军浩浩汤汤,城楼之上的人在冰天雪地里不知站了多久,终是再也看不到前方那个瘦小的身影。
凤衷全身透着凉意,终是回首再不见半分留恋。
傅子雅,你若是敢走,我便是屠尽天下之人,也要将你逼出来!
***
战事吃紧,正值寒冬腊月,十万大军抵达边疆未到一日,便被匈奴伏击,死伤惨重。
傅戈与荀齐退居高地,只守不攻。
匈奴突然袭击,将士元气大伤,此时再战,必将全军覆没,但是匈奴围城,城中粮食日渐短缺,支撑不到半月。
此处与诸葛玥之父诸葛木所守边关最近,于是傅戈写一封书信,命令送信使将信送给诸葛木,请求借粮与兵马援助。
只是送信使归来之后,等待数十天仍不见诸葛木救援到来,傅戈生疑,疑虑诸葛木有反叛之心。
战事愈演愈烈,城中将士食不果腹,体力日渐衰弱,荀齐按捺不住,不顾将士阻拦,闯进傅戈营帐。
傅戈刚刚起床,只穿一件素色里衣,外面披一白色狐裘大氅,墨发披垂。
荀齐只身入帐,目瞪口呆,帐外将士跪在地上高声认错:“傅将军,小将拦不住荀副将军。”
傅戈抬眸淡然扫一眼荀齐,对帐外之人道:“无妨,你且退下。”
小将脚步声渐行渐远,荀齐只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眸色高雅,容颜绝美,再望一眼白皙的脖颈,荀齐几近笃定,此人绝非男子。
荀齐面红耳赤,慌忙跪在地上:“将军惩罚,小将有罪。”
傅戈拿起兵卷,毫不在意,只幽幽问:“不知荀将军清早拜访,有何要事?”
荀齐听此,才想起心中之事,表情瞬间严肃:“禀将军,匈奴日日围城,城中粮草已尽,虽求助于诸葛将军,但至今不见消息,末将怕诸葛将军遇袭,如此我们便是城中困兽,只能坐以待毙。”
傅戈听此,放下兵卷,看看荀齐,想起当年长沙战役之中,荀老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带领军队转败为胜,最终逼得李晃引鸩而亡。
傅戈直直望着荀齐,心中不断思量,不知荀老将军当年之勇,今日后代能有几分袭承?
傅戈不动声色,缓缓道:“你且起身,我与你细细计算。”
傅戈声音温润,自带一种安抚的魔力,荀齐从地上站起来,心中对眼前女子的敬佩如同滚滚东水,他从未想过,那个计定江东,谋觅良将,智取李晃的天下第一谋士竟然是一个女子!
荀齐微微颔首站着,等待傅戈接下来的话,只听到傅戈缓缓再说:“如今局势,虽然看似进退两难,但是击退匈奴,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我今有一计,不知荀小公子是否有胆量去尝试?”
荀齐眼若寒星,看向傅戈,神色坚定,道:“将军请讲,荀齐愿意一试。”
听荀齐这样说,傅戈心中又生出几分赞赏,她放下兵卷,起身走到荀齐身边,道:“今匈奴每日前来叫城搦战,致使我军军心不稳,如若此时有人可以出城投降,获取匈奴信任,等到约定日期,我军前后夹击,必将杀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傅戈说完,荀齐反问:“如若投降,匈奴怎会相信?”
傅戈缓缓踱步,淡定从容道:“这些你且放心,如今我军首战失利,军心大挫,匈奴见此必定放松警惕,如果此时有人投降,对他们而言,可信度很大。”
稍微沉默了片刻,傅戈又说:“当然,能让匈奴相信真降也需要荀小公子你的本事。”
傅戈转头看向荀齐,荀齐微怔,人人都说傅子雅智谋过人,乃当今第一英雄,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
听此计谋,荀齐抱拳,慷慨答道:“将军,末将愿意一试!”
自从傅戈营帐走出之后,众人见荀齐面红耳赤,十分愤慨,营中将士只以为他被傅戈训斥,情绪有些激动,未曾料到他出了营帐,直接牵起战马,开了城门,投降于匈奴。
于是军中大乱,舆论纷纷——
“哎,听说旬老将军的儿子荀齐投降了!”
“你瞎说什么!?旬老将军可是一代功臣,他可是为凤氏江山建立了汗马功劳啊!这么忠义刚烈的名将,其后代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呢?”
“怎么可能有假?我守城的时候亲眼看见的!他从傅将军的营帐中出来,骑着一匹白马,独自一人,挺枪奔到了城外!我还亲耳听到他说‘荀氏血脉单薄,我不想死在这片荒野之中’这种话呢!”
“哎,那傅将军也没说什么啊?”
“不知道,傅将军神鬼莫测的,我们谁猜得透他的想法?等着吧,反正我是相信傅将军能带我们冲出重围的!”
“我也相信!”
***
夜黑风高之夜,天气干寒,即是今日傅戈与荀齐约定共举大事。
寒风刺骨,傅戈身披玄色毛裘站在城楼之上,遥望距城不到十里的匈奴驻扎营帐,只见此时匈奴帐中火光四起,喊杀之声响彻苍穹。
傅戈眼眸微眯,知是荀齐已经行动。
此时虽是寒冬腊月,但是夜起大风,火势就着风势几乎一瞬之间,就将匈奴三十里连营全部烧着。
傅戈提前命两千将士隐藏在暗处,等待大火乘势进攻,如此匈奴大乱阵脚。
见到匈奴帐中已然乱作一团,傅戈转身下楼,火速召集全部军马打开城门,前往敌营进行支援。
那一夜,匈奴死伤无数,凤氏将士无一伤亡。
此场战役结束之后,匈奴自动请降,傅戈与荀齐班师回朝。
***
傅戈和荀齐还没有回朝之日,天下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哎,听说了吗?就是荀老将军家的那个小公子荀齐,在抗击匈奴的战役中,只身闯入敌营,骗取匈奴信任,最终和傅将军一起,前后夹击击败了匈奴。”
“听说了听说了,这小公子年纪这么小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年少有为,有勇有谋啊!”
“哎,我们凤朝真是人才济济啊,不知道傅将军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傅戈回朝当日,皇帝凤衷出城迎接,天下万民夹道欢迎。
宫门之外,傅戈与荀齐一人一马,身后跟着十万大军,浩浩汤汤,齐聚于此。
城门打开,凤衷率领文武百官上前迎接,荀齐见此,滚鞍下马直接便拜,凤衷走过去将他扶起,凤眸之中略带喜色。
傅戈缓缓下马,也向凤衷行跪拜之礼。
凤衷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才不至于失掉理智,他眸色幽远,直直看着前方,只冷淡的说:“嗯,起身吧。”
傅戈与荀齐大获全胜,普天同庆,宴会三日。
傅戈官居丞相,依旧治理后宫,而荀齐被凤衷封为征西将军,再领太子老师之职。
至此荀齐日夜与太子阿鸳待在一起,虽为老师,实则随身护卫。
***
傅戈回宫数日,后宫一片祥和,朝堂之上也无大事,只有一件一直压在傅戈心上,无法排解。
那件事便是诸葛玥之父诸葛木收到求助书信,仍然袖手旁观之事。
那一日傅戈无事,与诸葛玥一同在中宫之中叙旧,阿鸳正在跟宫中宫女玩耍。
傅戈望一望玩得正酣的阿鸳,问道:“玥儿,你已经五年未曾见过你的父亲,可曾有想家的时候?”
诸葛玥看看傅戈,圆润娴雅的眸子中有几分犹豫,她问:“那姐姐呢?有没有梦到过幽谷中的六瓣梅花?”
傅戈别过目光,看向阿鸳,淡然道:“既然如此,玥儿何不叫诸葛将军回来一趟?边疆寒苦,诸葛将军日益年老,不如卸下军职,回到京城与你相会,玥儿看,怎么样呢?”
诸葛玥脸上有丝愁苦,看看阿鸳,道:“我怎会不想?阿鸳已经四岁有余,可是父亲至今未见过阿鸳一面。父亲倔强,从那件事情之后便不愿意再回京城。这样想来,我与父亲再见面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了。”
傅戈从容一笑,道:“无妨,等到天气转暖之后,我可以向皇上回禀,安排你带着阿鸳一同前往边疆,到时候我会让荀齐与你们同行,保护你们的安危。”
诸葛玥看看傅戈,质疑道:“阿鸳身为太子,皇上会同意他去边疆吗?”
傅戈看看阿鸳,自她前往边疆作战至今,数月未见,阿鸳已经又长高了不少,小家伙长得唇红齿白,有六七分凤衷的影子,但是性格却与凤衷十分不同。
阿鸳生性活泼,机智聪慧,小小年纪便喜欢听她讲兵法谋略,尤其喜欢机关破解之术,与凤衷比起来,显得更加阳光开朗。
阿鸳人虽小,却颇懂韬略,至此深受凤衷宠爱,是当之无愧的天选之人。
傅戈看着这样优秀的孩子,几乎笃定凤衷肯定会答应她的要求,因为他凤衷可不是一个将孩子养在蜜罐中的人,他更像一只苍鹰,将雏鹰自山顶扔下,用生命逼迫他学会飞翔。
傅戈眸色坚定,里面藏着浩渺的星海,诸葛玥看得有几分呆,只听到眼前人极自信的说:“他会答应的。”
***
凤氏五年春,阿鸳五岁,皇帝凤衷派荀齐随阿鸳一同前往边疆接回老将军诸葛木,贵妃诸葛玥未被准许出宫。
自京城出发,至边疆大约一月有余,旅途艰辛,舟车劳顿,荀齐担心阿鸳身小受不得奔波,只是阿鸳一路十分欢喜,没有半分娇憨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