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如此,秋暮仍打算探一探对方实力,指尖微动凝聚法力,秋暮的动静早已被浊气洞悉,那道虚影哈哈一笑,口中喷出一缕细细的灰气缠绕上秋暮的手腕,秋暮的手指便动弹不得,甚至整个手臂瞬间覆上一层冰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那些细碎的冰渣正快速吸食她体内的元气,好在对方只是发出简单的威胁信号,秋暮已清楚,自己绝非对方的对手。
虚影又轻轻吹出口气,秋暮手上的冰凌眨眼间融化,一缕一缕腾空而上消散不见。
秋暮轻轻蜷缩起手指,不急不缓道:“你这异界的主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虽身负月魔一半真源,然那千诀乃上古之神,我岂能杀死他。”
虚影幻出一只手掌,长辈似得摸了摸秋暮的头顶,“你只需杀死他的心,剩余的便交于我。”
秋暮原地不动,眼瞅着虚影绕着瞳姬转了一圈后消失于半空,与此同时解了束缚着瞳姬的荆棘绳。
瞳姬落地,捻诀止血,面色渐渐添了些血色,这才转眸盯着秋暮看,“我劝你还是应了主人,别忘了,你的身魂契约还在,不听话只一个死字,听话便还有希望。”
秋暮终于正视对方,“你犯了何罪惹那怪物这样罚你。”
“与你无关。”瞳姬言罢,转过脸盯着窗外无波无澜的暖色河水。倏然河水恍出一道光,她瞧见有个人影从光里走了出来,那人衣衫洁净,眉眼生辉,正对着她微笑。
瞳姬眨了眨眼,人影消失,水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秋暮见对方莫名发怔,也没追问什么。走出门时,背后丢过来一柄桃花扇。
“古未迟留给你的,拿去。”瞳姬道。
扇子上点缀的桃花鲜艳如初,秋暮指尖一探,摸了满手的悲伤。
古未迟去了,古未晚不会感应不到,这扇子乃古未迟生前最爱,入七重荒塔没带着它,怕是舍不得它受苦。
秋暮轻轻抚了抚扇面,“晚晚,日后委屈你陪着我这个罪人了。”
秋暮沿着忘川河岸巡视一圈,寻了个开满冥花的僻静之地立了两块牌位。
一个是肥爷的,一个是二姐的。
掌心一扫,幻出三炷香,几碟贡品,弯身拔掉花丛间的几株杂草后再没动静,就那么呆呆站着,静静望着。
心底有许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口。两位死得太过凄惨,身魂俱碎。肥爷那张白皮不知被仙族的人毁了没有,二姐的那八只爪子是否又被喂了天族的那些灵兽们。
耳后猛地传来一道寒气,夹杂了轻微的脚踩花枝的动静。
转轮王望着落着“神兽朏朏”“白灵”的两块血色木牌,又盯着秋暮指尖不停滴淌血滴的指尖看了看。
“以血为书立墓碑,半神怨念不浅。”转轮王一句不算招呼的招呼。
秋暮转身,望着对方依旧沉稳如冰的面容,讥诮道:“怪不得转轮王守得寒冰地狱屡次被犯人轻易逃出,原来是你松懈疏忽所致,你不死守那冰冻跑来这里作甚。”
转轮王平静回道:“看来古未迟之死,上神已迁怒于我,那幽冥当铺的能耐恐怕上神最清楚不过,铺子里要救人,我那小小的寒冰洞岂能困住。”
“我问你。古未迟被瞳姬带走时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可有拼全力截住逃犯。”
转轮王沉默片刻才回,“抱歉,我定力不足被瞳姬织的梦困住,这才给了对方劫狱的机会。”
秋暮冷笑一声,“恐怕当时入你梦的正是箫恨水吧。”
瞳姬一贯懂得利用人心最软弱的地方。那箫恨水怕是转轮王心底一道过不去的坎。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皱起了眉头。秋暮穿过花丛沿河岸远去,“你的道歉我收到,但不原谅。”
那道背影已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于血黄色的背景下,转轮王掌心幻出一只铃铛,喃喃道:“有些人有些事是躲不掉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风暴即来,无一幸免。”
第224章 【23】
秋暮回到魔宫时瞥见魔族将士们抬着无数大小箱子穿梭而过, 像是打天界搜刮掠抢来的宝物。
浮楼应是刚回宫不久, 一身战袍未脱, 铠甲之上还挂着血迹,不过看他中气十足的大骂着玉露跟青狮子,那血肯定是别人的。
秋暮跨门进去, 浮楼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忙转过身,登时乐开了花。
两步跨到秋暮身前,又故意虎着脸道:“身子养好了么就往外跑,出门也不带点护卫,再被仙狗欺负了, 我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无极之门是被浮楼强行撑开的, 若无浮楼相助, 秋暮即便逃出了七重荒塔也逃不过无极荒界,她被祖古玉带出荒界后身心俱疲,模糊的意识里,是浮楼接住了飘摇坠地的她。
“不是去天界打架了么, 还要怎样大开杀戒。”秋暮说着走去桌边端起茶壶,旁边正跪地的玉露赶忙跑过去给主子倒茶,青狮子低吼一声,它爪子下的闹闹见到秋暮, 立马跑过去扑到对方怀中。
秋暮接过闹闹,小家伙吱吱叫个不停, 泪眼汪汪。
秋暮温柔地抚摸着小家伙的头, “肥爷不在了也要好好吃饭, 吃胖了我召唤它到梦里陪你。”
闹闹使劲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淌泪,可怜得紧。
浮楼难得生出怜悯之心,抓起秋暮怀中的红狐狸顺手弹了个脑崩,“哎这奶狐狸个头虽小气节不小,断奶好几日了,非要去天界咬狗仙们,狮子都拦不住,谁的话都不听。”
秋暮望了望眼底挂着红血丝的玉露跟墙角垂头丧气的小青,“我走了你骂玉露我还能理解,怎么连着小青也骂上了。”
浮楼揭下身上的沉重铠甲,擦干净手背上不慎沾染的几滴血珠,“我临走时吩咐玉露跟青狮子,好生看着你,结果一回来你人不见了,玉露不晓得去了哪,那青狮子呢只顾着哄小不点闹闹,你人都出了魔宫它都不知道,你说该不该骂。”
言罢,探身往秋暮跟前凑,“你的伤好了没,要不要为夫给你把把脉象,我混过郎中你知道,略懂医术。”
当初这魔头在新安城开药铺假装小郎中客串土地公将她骗得团团转,青庐药堂里装得那叫一个一本正经,尤其被魔犬咬了后那叫一个惨。
魔界来袭,乱了整个新安城。秋暮被狗咬,中了毒,去药铺里拿鬼针草沫,他不顾自己安危极力救治情真意切。那时候秋暮心生怀疑丢下半死不活的郎中时,还惹得肥爷骂她知恩不图报,现在想来那些日子竟十分有趣。
秋暮给对方倒了盏茶,避过对方的亲昵,“你去仙宫打架打得怎样。”
浮楼一脸自豪,“少说灭了几个宫的仙,那群蠢货仙岂是本尊的对手,当然最有意义的是仙宫的几座天牢被我给拆了,犯人跑了个干净,这回仙界有得忙了。”
灌了一盏茶后,仔细盯着秋暮的表情观察,“呀,我杀了那么多仙人,你好像一点都不怒。”
秋暮闲闲道:“算他们命中有此一劫罢。”
浮楼将空的茶盏递到对方面前,求赏茶,见秋暮果真给他倒了盏茶,一脸得意的接着道:“还是我魔界风水好,将魔后养得通情达理十分豁达,上神的娇气也没了,杀几个仙族的人也不心疼了,真是个好现象。”
秋暮:“……”她何时有过上神的娇气了?!
浮楼继续讨好道:“魔后额心的这道月魔印记可真好看呀,既妩媚又英气,明个我也照着刺一个情侣款,好跟魔后更匹配……”
此时,门外遥遥传来一声龙吟,秋暮放掉茶盏,循声望去,“你这魔宫里养了龙?”
浮楼抓起对方的手,一脸的讳莫如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魔渊深处雾气昭昭,一片开得茂盛的白色彼岸花田中卧着一条眼睛半阖的金龙。龙身裂着几道口子,血已结块,腹部鳞片参差不齐掀着,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秋暮走过去,颇惊讶道:“宿引。”
浮楼颔首笑道:“这龙有血性,敢掀翻老君的丹炉,被天帝罚了,我去打架顺手给救了。”
宿引是服了老君的“浮生一梦”以至失去记忆忘掉了虞欢,自缥缈海寻回记忆后先是救出古未迟及忘川众水怪,再是大闹老君府,这是**裸跟仙界干,看来失去虞欢对他刺激不小。
好好的上仙不做了,龙太子的位置亦不稀罕,偏要作死,但他无论怎样发泄,哪怕是毁掉天宫,虞欢也是回不来的。
秋暮俯身探了探金龙的鼻息,体内溃散的灵力正快速复原。
浮楼解释着,“我魔渊里生的白色彼岸花有疗伤奇效,这龙卧在此,再好不过。”
似听到对话声,金龙缓缓掀开了眼睛,一道金光闪过,化作人身,宿引双目无神望着两位,闷声道:“如今救我又有何意义。”
“有啊。”浮楼笑嘻嘻道:“能给仙界添堵。”
宿引微颤着步子靠近秋暮,倏然跪地道:“姑娘乃上古之神,如今体内存有月魔真源,敢问可否复生虞欢。”
“你先起来。”
随风而动的白色花盏犹如向天祈祷的一只只手掌,秋暮叹一声又道:“这世上或许有复生之术,但你确定复生之人真的是原来的那个人。”
“听闻……”宿引顿了一下,“听闻幽冥当铺之主有回溯时辰之神力,可逆转乾坤命数,不知是否属实。”
秋暮眸底一寒,回溯时辰乃逆天之行,别说那神鬼莫测的当铺主子,就连她和千诀亦能做到。只是回溯的时辰不可太长,且此等逆天之术极度消耗真源,只怕是时辰回溯了自己也随之耗空大半真气。
再有回溯时辰并非简单一种术法,其中玄妙,上古众上神联合亦参透不得。怕是即便回到过去改变了一段历史,一个人的命数,随之而来的反噬,是天下格局的大变,任是谁也不可违逆天道。天道凌驾万物众生,哪怕是创世之神亦要遵守。
不知宿引是如何得知当铺之主的这种邪魔之力,但只便是想一想,也足够骇人。
毕竟为救得一人而致使天下大乱六界遭劫,这变幻莫测的天道命运又有谁真能操控,掌其左右。
秋暮一脸端肃望着对方,“这个念头邪恶,你最好打下,先养伤为好。”
她转身欲走时,宿引扬声说:“上神乃神,果真无杂念无遗憾无七情六欲?上神以秋暮的身份经历了这一系列事后怕是心里亦生了怨怼,倘若你还记得自己乃是上古之神,又怎会容忍魔尊屠杀仙宫毁了天牢放无数罪犯逍遥而去,上神又怎会身在魔宫不理天下,如今这六界早生变故,遍地战乱,你岂会不知。既然没了身为上神慈悲天下之心,又何谈要我打消邪恶的念头,这不是互相矛盾么。”
这条金龙,为了能复生虞欢,连上神都怼,她才不会上对方的当,被条金龙牵着鼻子走。
秋暮回首,莞尔一笑,双臂一展,丝丝魔气自体内渗出,衬得眉心的月魔印记愈发萤亮,“龙子可看清楚了,我已不是什么上神,我这一身的魔气早便将我上神的身份撇了个干净。至于我劝你打消邪念,纯碎是出于相识一场,不愿看你玩火自焚,你可要好自为之。”
浮楼再一旁鼓掌,“娘子威武。”
秋暮已走出雾气氤氲花草招摇的魔渊,浮楼走在后头,冲愣神的宿引招呼着,“先卧着养伤吧,待你好了加入魔族,咱们一道去给仙族添堵去。”
秋暮在魔宫待了足月,浮楼也不再想着出去打架了,乖乖留在魔宫陪内人。
秋暮不问世事,只每日跟着玉露下厨煮饭,被心里美日日追着灌育子汤,亲自给闹闹找奶喝,撸狮子毛,闲得无聊去魔渊摘菜除草捉虫子。
似乎已将身外事全数忘掉,如今只是一个被魔尊宠在手心的小女人。
她还召唤玉露心里美小青闹闹还有赶也赶不走的浮楼到魔渊开垦了一块荒地,正愁种什么好,杀千屠送来一包红色彼岸花种子。
秋暮掂了掂饱满的小种子,随手拨到荒地上刚刨出的小坑里,“魔渊的气候土壤跟外头不一样,彼岸花种到这里会有何不同。”
浮楼也随手埋了几颗种子,“待花朵长成后会化作花妖。”
秋暮抓了一大包种子一颗一颗埋到坑里,“你这魔宫太冷清了,多种些花妖热闹些。”
浮楼一面浇水一面低声嘟囔着,“生一堆小魔娃更热闹些。”
心里美啪叽啪叽鼓掌,随时响应魔尊,“好好好,生小魔尊才是头等大事,魔族上下催得紧啊,两尊努力啊等会老身再去亲自熬一锅育子汤给两尊解渴。”
玉露也跟着捂嘴偷笑。
秋暮权当听不见。
那育子汤喝的她体内燥热,口舌生疮。
大家干不习惯体力活,种完了花田个个喊腰疼背疼腿抽筋,秋暮打发众人下去休息,浮楼虽不嫌累,但嫌脏,打算去泡温泉,想拉秋暮一起去,秋暮不应,他便一个人去泡温泉了。
秋暮便一人留下施肥。
她抓了把花肥,刚要洒入花田,发现田埂边杵着个身影一动不动。
“怎么,不装衣架子监视瞳姬了?”她问。
杀千屠拱手回,“魔尊不放心,命我随时保护尊后。”
秋暮继续一个坑一个坑的施肥,“你家魔头说的是浑话你也听,今非昔比,你觉得现如今你打得过我?”
“只要是魔尊说的话我便听,无论对错。”
秋暮抬眼望一望那位衷心的瞎子,想不到浮楼那种人还有这般感染力。
施完了肥,空中已挂了半轮月,似乎带着些血红色,周围静悄悄的,偶闻虫鸣浅唱。
秋暮走到溪边清洗双手,杀千屠亦寸步不离随着。
哗哗水声,更显幽寂,秋暮随意寻了个话题问:“你生前既是修道之人,因何入魔,魔头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效忠。”
空中沉默半响,杀千屠回道:“我生在杀家村,幼时师从一位游方道士习得术法,那时村庄常受妖怪侵扰,我便二十年如一如守护村民,除魔降怪。后来我恋上一位道行浅薄,纯良可爱的花妖,并将她妖气隐了去与她成了婚。”
“那年冬日,村里出现疫病,村民发现我妻乃花妖,认为疫病乃是天罚,一个捉妖师娶妖为妻遭了天罚殃及了整个村镇。吾妻临盆之日,村民将我骗去荒山,然后我的妻子父母还有未出生的孩子被村民活活烧死,甚至被我救起养在家中的一位断腿路人也被村民丢进山谷的疫区,被染病的人分而食之,那之后,我便屠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