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合上掌心,莲花盏光芒消失,掌心淌下的是一颗冰蓝色的泪珠,落在地上化作若隐若现一朵莲花盏。
心里猛地一痛,她埋头抽泣道:“或许我错了,我不该强要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缘分。十万年了,天罚仍追着我不放。我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小哑巴轻轻摸了下秋暮的头顶,似在安慰。
“死?”念一出声道:“死乃最简单的事,可死亡并非解脱,只是解脱一时,若魂魄还在,何处讨安生。若魂魄不在,徒留活下来的人痛苦。你真的忍心?你当真心里没有放不下的人或事?”
秋暮抬首,摇摇头,“不。我的朋友还在因我而受难。古未迟不知在地狱那一层受罚,而肥爷和二姐,我甚至没来得及安葬她们给她们立个牌位。还有……不知月老和三生有没有被我牵连受罚,闹闹又去了哪……”还有浮楼,她被囚,他是否知道,又是否正为她心忧。
念一重新握上对方的手,“你看你还有如此多的放不下,且不说外面的。”她瞥一眼身侧始终不离不弃的小哑巴,“就算是为了这位小公子,你也要重新打起精神,好生保护自己。像之前故意激怒塔主一心求死之事断不可再做了。”
小哑巴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秋暮点点头,她要活着,要出塔,出了塔才可恢复月魔之力,便可以去冥界救出古未迟,可以好生安葬肥爷和二姐。至于旁的,且看天意。
她盯着小哑巴看,“你又是为何被打入荒塔?”
小哑巴垂下满是冰渣子的脸,不答话。
对方不愿答,秋暮也不好硬逼。于是转眸问念一,“你即是来这荒塔的第一人,又有灵琴相助,怎会屈身卜矶之下,听他差遣。”
“难不成要在这塔里称王称霸做塔主?”念一笑笑,“我只图个清净,不愿操劳管事,能在这塔中安稳渡日便好。”
秋暮问出心中疑惑,“那卜矶小心眼得很,她见你一身能耐怎可容你,还有你身罩幕篱,他未见过你真颜,放得下心?”
念一望一眼桌案上的蚕丝琴,“那卜矶入塔后患了头疾,日夜不得安睡,只有我的琴音能缓解他的头疼病,他便容我在这塔内有一方安生之地。至于样貌。”她摸了下脸颊笑道:“千人看我千面,恐怕唯有你同千诀才可窥见我的真实容颜。”
塔主派出盯梢的守卫仍站着睡得香甜,三人团座于桌案旁谋划出塔之事。
七重荒塔应天地而生,内有无相阴阳阵压制灵力,外有无极荒界,自上古以来,凡是入塔的罪犯从未有出去者,但并非全无生机。
据说塔中第七层藏着一块祖古玉,取得祖古玉才有出塔的机会。然塔中六层及七层不曾有人上去,曾有不少塔中犯人冲锋陷阵,但全部葬身六层千丝层,而七层缘机层更是无一人踏足,连卜矶也破而不得。
念一手指一捻,蚕丝琴浮于眼前,她指尖轻拨,一股清脆旋律蔓延开去,自塔壁洞口飘出。
她用琴术探了外界时辰,抬睫道:“今日子时已过,我们还有三日,三日之内必要闯过千丝层和缘机层,取得祖古玉。因塔外的无极之门已开,不知是何人强行用外力破开,然无极之门乃是一股强大漩涡阵,法术再是高深亦只能维持三日。”
秋暮望向封印的塔窗,“无极之门已打开?”
念一点头回复,“欲出七重荒塔,一要取得祖古玉,二要无极大门开。倘若只得了祖古玉即使出了荒塔也回不到人间,只会落入无极洪荒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深陷其中不知会漂浮到哪里。”
“究竟是谁开了无极之门?”秋暮低喃道。
“这个我就探不到了,但不管是谁,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们莫要辜负才好。”
既打算逃离此塔,自然是行动愈快愈好。三人打算连夜闯关。
念一重新罩上白纱幕篱,三人走出内室,往六层的千丝层走去,头顶的蟒蛇藤垂着不少吐着信子的小花蛇,秋暮偏头躲过一条蜿蜒而来的花虫子,忧心道:“我们这么贸然硬闯,若是被卜矶发现怎么办?”
“无碍。”念一望一眼背上的蚕丝琴,“若被他发现,我便弹一首《诀别曲》给他听。”
“《诀别曲》?”
“我同我的琴乃上古之神梦中所造,这琴不同凡响,《诀别曲》由我心念所创,乃一首咒曲。我只需弹曲时催动咒术,应咒之人便会陷入沉睡,永世不醒。”
“那乌衣奴呢?”秋暮再问。那人乃卜矶爪牙,阴险诡异,不得不防。
“姑娘放心,倘若塔主死了,第一个受益的便是乌衣奴,他怎会阻止自己登上新塔主之位呢。”
这样,她便放心了。
通往六层的甬道,由三条蟒蛇把守。
小哑巴与念一联手,不大费劲砍断了三条花蟒。
千丝层已在眼前。巨大石门口铺着一地零碎白骨,有人骨有兽骸。
门内依稀传来女子的声音,浅吟低唱,缥缈哀怨,断断续续,似唱给情人的一首葬歌。
第222章 【21】
小哑巴打算以内力破开巨大石门, 被念一阻止, “慢着,如此一来动静太大, 恐引起下层注意, 那塔主越晚发现, 我们逃生的几率便越大, 让我用琴一试。”
念一怀抱古琴弹奏,淡淡琴音化作实质流光音符渗入石门, 石门渐渐透明化, 念一收了琴弦, 对两位点点头。
千丝层内垂挂了层层银白发丝,不知何处灌进来的风吹得千万银丝直飘摇晃动,柔柔密密,唯美中又透着诡异。
而方才门外听到的哀怨缥缈的吟唱声彻底消失不见。
念一道,这层关的世上女子之怨。
刚开始只是一缕掺了妇人恨意的青丝, 那青丝吸食女子怨恨为生,聚齐的怨念越大, 发丝越长,后来竟可将整个湖泊包裹, 怨丝无形无相, 死而不灭,后被仙界各大仙尊联手镇入七重荒塔, 因这情丝吸食女子怨念, 众仙尊担心即便被关入荒塔亦会不停壮大自己, 便将千丝单独囚困于六层。以截断其吸收外来怨念。
念一走在前面探路,秋暮尾随,小哑巴殿后。
银丝微晃,看上去毫无攻击力,念一已将蚕丝琴抱于胸前,她静静走着,侧眸低声对秋暮道:“你心有怨念,当心。”
秋暮点点头。
小哑巴拔剑四望,缓步向前。满室白丝晃得无忧无虑,周围闻不到一丝动静,只有几人踏步的轻响。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倏然一缕白丝蜿蜒而来,先一步绕上小哑巴手中之剑。
念一回身道:“别动,不要惊扰这些白丝。”
小哑巴握着软剑原地不动,白丝缠上剑刃,似乎看上软剑上垂的一块玉石,发丝一卷,包裹上玉石,眨眼间便卷走了。又一缕白丝卷到小哑巴腰间,取走了镶着宝石的一把匕首。
小哑巴见再无发丝缠上身,这才继续迈步向前,愈往内室深处走,垂地白丝愈发密集。
白丝于三人肩上脚下眼前,绕来绕去,却未曾攻击。
又行了十步之遥,大家见头顶一缕白发,悬着小哑巴的匕首晃来晃去,不一会那金刚匕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匕首……”秋暮有些发怵。
“没错,被白丝吞了。”念一言罢,一缕白丝绕上她的脚踝,她停步,继续提醒着,“这千丝不止食女子怨念,且食人肉白骨,铜墙铁壁,大家切不要惊动它们。”
幸而那缕白丝在念一腿上缠绕几圈,便游蛇般缓缓移开,念一这才迈开步子。
行至内室中央,一缕白丝卷上秋暮受伤的手腕及脚腕,又一缕白丝爬上她染血的左肩。
突然一缕白丝发出女子幽怨缥缈的声调,“你这一身伤竟是心上人所为,啧啧啧,疼不疼……”
秋暮不敢动,不敢应。
“呀,你这身上统共有六个窟窿,左肩一剑,腹部还被什么穿透过……来让我瞧瞧你的心上有没有窟窿。”言罢,一缕白发贴上秋暮的心口,瞬间刺穿她的衣衫,往皮肉里钻去。
如千万细针扎入心头,秋暮疼得蹙起眉头,小哑巴见了,猛地弹出软剑朝那缕白发砍去。
轻柔发丝落了一地,可断裂的发丝又重新长了出来,须臾间铺了满地,竟比先前的还要长。
“好一个痴情郎。”空中荡出几重温软的回音。
重新长出的白发轻柔得绕上小哑巴的脖子,如情人低语般道:“要不要我告之那姑娘你是何人。那姑娘说不定会感动,你们不必出去,外面的天地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你们在这里拜了天地也不错。”
眼瞅着那缕白发将小哑巴勒得越来越紧,秋暮挥出一道灵力,割断一缕白发。
更多的白发缠上秋暮,自手腕脚踝蜿蜒而上,几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
白发的声音变得不再温软,多了几分尖锐,“同样是女人,为何要伤我。不如将你满心的怨念送予我吃,壮我强大,待我重获自由去杀了那负心之人给你报仇。”
秋暮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身后的小哑巴不停挥剑砍向挡在他眼前的白发,只是那发丝越砍越多,怎样都砍不完似得。
几缕白发贴着秋暮的伤口延伸徘徊,白丝染上了血迹,于秋暮眼前招摇晃动。
“瞧瞧你这一身的血,若甘愿将怨念送予我吃,我会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你若不愿意留在这,我可带你出塔,再帮你杀了那个抱琴的人。”
最前头的念一已将指尖覆于蚕丝琴上。
“你杀她做什么?”秋暮被勒得眼珠发红,尽量回复这缕白丝,好拖延住时间。
白丝松了松,依旧绕着秋暮满身爬绕,“那姑娘可是你的情敌,不但同你一样拥有绝世容颜,但看那姑娘的性子要比你温和通透许多,这样的女人更讨男人欢心呢。可假若你们一齐出了塔,届时你叫你的心上人选哪一个。估计多半会选她,你将怨念给我,我帮你杀了她可好。”
“你说的真有道理。”秋暮道。
绕爬的白发似乎有些兴奋,又松了松,小哑巴趁机挥剑一砍,断了好大一截。
“快。”念一抚琴,琴音撑出一道长廊似得结界,小哑巴趁机拽住秋暮向前跑。
透明的结界外,白丝卷来卷去,疯狂拍打着结界,两人终于停到通往七层的出口。
小哑巴一掌推开石门,秋暮方迈一步又折回内室,白丝已破了念一的琴声,长廊结界碎裂,而念一的白纱幕篱已丢在地上,她整个身子被数千缕白丝缠住,横吊在半空,万千发丝扎入她的血肉,一点点吸食她内体的血液及元气。
念一侧眸喊道:“不要管我,快走。”
秋暮返回,飞奔到她跟前,凝聚的破碎灵力不足以对抗满室叫嚣的白丝,不消片刻她便被一层白丝裹住身。
万缕白发似乎已恼,不再客气,怒吼道:“你怎会回来救你的情敌,愚蠢,愚蠢至极。你们两个同样愚蠢……想得到爱人的心便要不择手段铲除异己,最终胜利的那个才可长久的守候在恋人身边……”
岂是怨妇,简直疯子。秋暮和念一心里同时道。
白丝似感应到两人心中所想,将两人勒得更紧了。发丝挥了满室,张牙舞爪飘荡着。
“这世上女子太多,姹紫嫣红,燕瘦环肥,诱惑太多。红颜未老恩先断,若不为自己着想难道眼看着心上人被她人勾了去。身为女子就要牢牢抓住恋人的心,扫清一切阻碍,你们这般惺惺相惜甘愿为彼此牺牲,干脆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白丝舞动着将两人捆到一起,小哑巴已冲了过来,拿剑砍,用火烧,刚断掉又长出新的,越来越密越来越长。
秋暮只觉被勒得还剩半口气,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念一伸手,欲握上对方手指,然而千丝紧缠,她使出全力将手伸向前,哪怕手指被千丝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如珠顺着白发流淌下去……终于她握上了秋暮的手,“你撑住,你不死,我便不死。”
秋暮本就重伤在身,被厚重的千丝层层紧勒,只觉灵魂似乎正往外飘,身子越发轻盈,再无一丝力气挣扎。
倏然间,她掌心飘出一缕幽光,一朵半透明莲花盏乍现,白丝仿似被烧灼般冒出缕缕烟灰,惨叫着缩回房顶。莲花将地上的两人包裹住,念一赶忙扶住秋暮的肩膀。
“你看,我指尖传给你一缕相思,这莲花便现身来救你,所以,莫要绝望。”
两人由透明的莲花盏护着,相互搀扶着向前行去,莲花外的白丝疯狂叫嚣着。
“不信……绝不可能……世上绝无可能有爱情……都是骗人的……”
直到三人出了千丝门,石门落合,那一室白发仍疯魔般叫嚣着,一根一根,一缕缕,绕成数不清的死结。
七层,缘机层的石门大敞。门口无人把守,似欢迎每个人进入。
内室亦无人,十分安静,墙壁上刻满了时隐时现的血红符咒,中央落着个巨大血池。池子里头飘着一排大小不等的梅花桩。
血池尽头凌空漂浮着一只白玉做的手,中指微翘,摆着十分优美的姿势。掌心托着个透明的水晶罩,其内躺着一块闪着光晕的碧色古玉石。
想必便是祖古玉了。
念一望了望血池,“里头藏了半兽咒人,且不知多少个。只要有人靠近血池,半兽咒人闻到生气,便会被招出,我们需杀出一条血路方能取走那块玉石。”
她抬臂上指,“你们看,祖古玉上方透过来的那团光晕便是出塔的唯一路径。”
念一握上秋暮的手,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望向她,“你我心意是相通的,有些话我未说出口,你要自己体会。”
那双手比她的手温暖许多,秋暮握上对方的指尖,只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钻入身体。
念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我们只能护着你踏过梅花桩,能否拿到祖古玉要靠你自己了。一旦取得古玉,要紧紧握住不要放松,祖古玉会顺着塔顶倾下的那道光,送你出塔。”
“什么意思?”秋暮问:“为何是送我出塔?你们呢?”她望一眼小哑巴再望一眼念一。